尼泊爾王室：預言籠罩的悲情家族

位于喜馬拉雅山南麓的尼泊爾是全球擁有名號最多的國家之一：南亞的高山王國、地表差異最大的國家、眾神國度……

這個面積僅14萬平方公里的小國所呈現(xiàn)的多樣性讓人驚嘆。這里地形地貌錯落有致，從亞熱帶平原到海拔超過8000米的雪峰，景色無與倫比。同樣豐富的還有宗教。千百年來，從中國西藏和印度遷移來的外族人與原住居民逐漸融合，宗教隨之也復雜起來。如今，尼泊爾被稱作是“神比人多的國度”，人們悠閑地生活在這里，穿梭在印度教與佛教融合的寺廟中。

被神秘籠罩，充滿流言傳說的還有尼泊爾末代王室——沙阿家族。自1769年建立統(tǒng)一政權，到2008年尼泊爾實行共和制，沙阿王朝延續(xù)了239年，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王室之一。但在位的13位沙阿國王命運多舛，其中3代君主被幽禁王宮成為傀儡，甚至還有人死在自己兒子的槍下。兩個多世紀以來，沙阿家族歷經(jīng)磨難，王室一路風雨飄搖。

大臣僭位，幾代國王禁閉宮中

廓爾喀位于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的西部。與土壤肥沃、物產(chǎn)豐饒的加德滿都谷地相比，這片丘陵土地貧瘠。生活在這里的廓爾喀人源自古老武士階層——拉齊普特人的一支，他們不善耕織，卻崇尚武力。直到幾百年后的今天，腰佩彎刀的廓爾喀勇士依然是世界聞名的雇傭兵團。

沙阿家族就是廓爾喀人。自公元1559年，沙阿祖先德拉比亞建立廓爾喀王國后，流淌著武士血液的沙阿家族野心不斷擴張，廓爾喀王國急劇膨脹。最初，這個小王國只是境內(nèi)眾多軍事政權中的一個。傳位10世后，家族迎來一代雄主納拉揚·沙阿，他為沙阿家族建功立業(yè)掀開了嶄新的一頁。

納拉揚登基前，廓爾喀王國民生維艱。即使身為王室成員，納拉揚住的屋子也很簡陋，還因此受到岳父嘲笑。登基后，年輕的國王發(fā)誓“絕不坐以待斃，一定要大干一場”。納拉揚奉行開疆拓土、一意擴張的政策，20歲時便開始統(tǒng)兵四處征伐。經(jīng)過多年的殘酷征戰(zhàn)，廓爾喀蠶食了大片領土，攻下了加德滿都谷地。1769年，納拉揚將首都從廓爾喀遷至加德滿都，建立了尼泊爾第一個統(tǒng)一政權。這一年成為近代尼泊爾的開端，征戰(zhàn)沙場的君王被后人稱作納拉揚大帝。

納拉揚大帝征服尼泊爾后，沙阿成了最有威望的姓氏。這時，與國王一同東征西討、出生入死的武士階級也晉升為權貴，手握實權的大臣開始與世襲君主比肩而立。如同中國封建王朝中的爭斗，尼泊爾宮廷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紛爭。到19世紀中葉，主宰整個國家的已經(jīng)不是沙阿國王，而是權臣拉納家族了。

1846年9月14日，沙阿王朝將軍忠格·巴哈杜爾·拉納發(fā)動軍事事變。這天夜里，拉納將軍安排自己的兄弟連、父子兵大開殺戒，血洗了王室顧問、首相等權臣貴族。第二天凌晨，拉納將軍被任命為首相。為了鏟除異己，鞏固家族政權，他將6000多人流放到了印度，以便培植新貴。拉納還規(guī)定，其家族享有首相一職的世襲權，國家司法權與立法權等一切實權也被盡收囊中。沙阿王朝開始實行首相獨裁制，共有3代國王被囚禁在宮中，王室權威跌入谷底。

重掌王權，不作“自家宮中的囚徒”

拉納家族在尼泊爾的獨裁統(tǒng)治長達一個世紀。對于沙阿家族，這是最黑暗的一百年。沙阿國王有被逼退位的，有被嚇瘋的，還有被謀害的。其余正常繼位的要么成為拉納首相的女婿，要么是首相的嫡親外孫，他們很小的時候就登基成為國王，一生受首相控制。

直到20世紀50年代，沙阿家族中另一位永駐史冊的英雄——特里布文終于改寫沙阿歷史，他推翻了拉納家族的統(tǒng)治，恢復了沙阿王朝的權威。

特里布文5歲的時候就繼承了王位，到1951年，他親歷了五位拉納首相，目睹了拉納家族獨裁的全盛時期。雖為國王，特里布文只在接待外國來使時露面。他能支配的款項，跟拉納家族任何一位將軍的薪酬相比都少得可憐，就連拿出一份小小的布施、一件微薄的禮物，也要征得拉納首相的許可。

特里布文稱自己是“自家宮中的一名囚徒”，無時無刻都想著推翻拉納政權。他愛讀書，洞察力強，從小就渴望在政治上有所作為。成年后，被禁閉王宮的特里布文暗中支持相繼出現(xiàn)的人民黨和尼泊爾大會黨，甚至與拉納政權決裂，誓言不惜一切代價推翻獨裁體制，建立民主政府。時任首相眼看形勢不對著急了，立馬宣布廢黜特里布文，另立尚在襁褓中的王孫為國王。

特里布文讓首相抓狂，卻令民主派倍受鼓舞，大會黨不失時機地發(fā)動了武裝起義。1951年2月15日，等了一個世紀的沙阿王室終于撥云見日，光復了王位和王權。3天后，國王在聲明中鄭重承諾在尼建立民主制，并首次行使主權組建了過渡政府，拉納獨裁制壽終正寢。如今，每年的2月18日被設立為尼泊爾國家民主日，全國休假來紀念民主制度得來不易。特里布文被國民尊稱為尼泊爾民主之父，尼泊爾唯一的國際機場，以及唯一一所高等學校都以“特里布文”命名。他頭戴傳統(tǒng)羽毛王冠、立馬揚鞭的黑色雕像威嚴地矗立在王宮前的國王大道上，至今仍供世人敬仰。

王儲槍殺父母，一家慘遭滅門

尼泊爾流傳著一則關于沙阿家族命運的預言。納拉揚大帝剛入主尼泊爾時，他在外出巡查的路上邂逅先哲戈拉赫納特，這位哲人喬裝成圣人的模樣。納拉揚敬獻給“圣人”一塊奶酪，他咬了一口又還給這位沙阿國王。納拉揚接過奶酪，他認為自己受到侮辱，又覺得這塊被咬下一口的奶酪很惡心，便憤而扔掉了。不料奶酪落地時粘在了自己的10個腳趾頭上。先哲批評國王傲慢，并預言：沙阿王室從此下傳十代便會消亡。

2001年，時任國王比蘭德拉的命運似乎印證了這則預言。比蘭德拉正好是納拉揚大帝之后的第10代國君。

按照慣例，尼泊爾日歷每月的第三個周五，王室舉行家宴，王族成員都會受邀參加。然而，2001年6月的宴會成了比蘭德拉一家最后的晚餐。

這天晚上，尼泊爾夜空靜謐。晚宴開始前，賓主在客廳旁邊的臺球室內(nèi)等候，淺斟慢飲。比蘭德拉國王長子迪彭德拉王儲和兄弟們一塊兒喝了酒，還吸了幾支特制香煙。晚宴開始時，一向優(yōu)雅、自制力十足的王儲醉了。堂兄帕拉斯見狀急忙扶他回王儲寢宮。

9點鐘左右，迪彭德拉一個人回到宴會廳。這次，他身上的宴會服裝已經(jīng)換成了迷彩服，頭上的帽子低低地壓著前額，遮了大半張臉，手里還提著一把德國造MP5—K自動手槍。他徑直走進比蘭德拉所在的房間，所有人還在相談甚歡的時候，王儲朝天花板打了一槍，碎屑落了一地，他又舉起槍射向國王。國王身邊的一撥人端著飲品驚呆了，大家迷惑地看著王儲轉身離去的背影。據(jù)幸存者回憶，迪彭德拉迷戀武器，他收集了各種新型槍械放在寢宮中。所以，當時有人還以為王儲是在炫耀他的新式武器。不過，轉瞬之間，人們發(fā)現(xiàn)國王的頸部和腹部血流不止，大家開始尖叫起來。

一片慌亂中，只有迪彭德拉一人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他走進臺球室，架起微型沖鋒槍瘋狂掃射，王室成員一個個倒地，王后與尼拉詹王子也被擊中。當晚，死在王儲槍下的共13人，還包括親王迪倫德拉夫婦及其女兒、王儲的兩個妹妹施魯?shù)俟骱托ぐ殴鞯取Ｒ活D發(fā)泄后，迪彭德拉也飲彈自盡。

這場王宮血案震驚全球，13年后人們?nèi)栽谧h論。據(jù)說，血腥槍殺背后有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迪彭德拉偏激的舉動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姑娘。這位姑娘名叫德維雅妮，是拉納家的女兒。良好的出身和教育造就了她高貴的氣質，王儲第一次見到便愛上了。迪彭德拉要娶德維雅妮為妻，但遭到家人強烈反對，因為尼泊爾當時反印度情緒高漲，而德維雅妮的家庭擁有深厚的印度背景，舅舅是當時印度反對黨領導人之一。慘案發(fā)生前4天，王儲被告知如果自己非要娶德維雅妮，必須放棄王位，他要在江山美人之間做選擇。為此，施魯?shù)俟饕仓肛煾绺缱运剑隄M30歲的迪彭德拉郁郁寡歡，在絕望中玉石俱焚。

國王淪為平民，沙阿王室光芒褪盡

血案發(fā)生后，飲彈自盡的迪彭德拉奄奄一息，他被宣布為新國王，卻在兩天后不治身亡。2001年6月4日，缺席晚宴的比蘭德拉國王二弟賈南德拉繼承了王位，成為沙阿王朝第十三代君主。

登基這天，賈南德拉的廣播講話稿出乎意料地簡短，英語譯文只有112個單詞。登基儀式?jīng)]有盛大的慶典，沒有震耳欲聾的皇家鼓樂，有的只是彌漫全國的猜疑氣氛、遍布首都的抗議示威以及響徹鄉(xiāng)村的隆隆炮聲。血案發(fā)生后，官方聲明破綻百出，籠罩王室的神圣面紗被揭掉，人們不再相信君主是他們的保護神。賈南德拉國王在這樣一種不祥的氣氛中開始了自己的統(tǒng)治。

7年后的6月1日，在賈南德拉還差4天就能舉行登基紀念活動的時候，這位末代國王被迫遜位了。由于賈南德拉不得民心的“親政”和共和運動的風起云涌，王室大廈轟然倒塌。千呼萬喚下，尼泊爾聯(lián)邦民主共和國成立，賈南德拉成了公民。這是“太祖”納拉揚在1769年建立政權后的第239年，沙阿王朝終于走到歷史的盡頭。

如今，沙阿王室曾居住的王宮被改造為國家博物館。大廳依然很華麗，里面展示著國王世代相傳的鉆石王冠和純金打造的王座，還有當年希特勒贈給特里布文的奔馳轎車。

王室成員卻風光不再。賈南德拉長子帕拉斯當了7年太子后，國王夢破滅，他曾放言，日后會體面地重回政壇。

賈南德拉成為平民后的光景更耐人尋味。據(jù)報道，他在當國王前就是很會賺錢的商人，擁有至少4家豪華酒店、一座高爾夫球場，還有一座位于馬爾代夫的島嶼。

尼泊爾人并不相信，精明的前國王會因此過上窮日子。但實權被剝奪，賈南德拉不能再以一國之尊的身份踏入寺廟朝拜佛像，也不能再接受外國駐尼大使館發(fā)來的國書。他不甘威風喪盡，常常在家借酒澆愁、大玩紙牌或靜靜發(fā)呆。碰巧戴上王冠，最后又跌落民間，回想這戲劇般的人生委實令人唏噓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