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夢:房子
自從我的祖先,背井離鄉(xiāng),赤手空拳,從大槐樹下隨人流遷徙流落到桑干河畔,在崖頭上安家落戶,經(jīng)過多少代的奮斗,不能說沒有過夢想,但幾百年過去,到我爺爺手里時,總算才在村西北角坡上有了一處刀條院子,和五間搖搖欲墜豁牙露齒不足以遮風(fēng)擋雨的土窯泊兒。我爺爺?shù)膲粝?,就是能再攢下幾個閑錢,將窯洞修補(bǔ)修補(bǔ),結(jié)實(shí)些,一家老小安居樂業(yè)過日子。
民國年間,有一年油料大豐收,坡西的刀把地打下十多捆油菜籽,我爺爺喜出望外,看著吊在街門道悠桿上待干的菜籽捆,想著不久就可換成白花花的大洋,場戶一完,就動土修窯。誰曾想,就在油料剛干透已找好買主的當(dāng)天夜里,油料失盜了。我爺爺傻了眼,沿著留下的菜籽草雜印痕,找到盜賊,請村中大戶人家王二先生做主,宰羊殺雞擺宴謝候人,賠償所剩無幾。輾眼夢想破滅,看著杯盤狼藉,我爺爺喉嚨一熱,吐出一大口血,昏暈倒地。
直到解放后,我爹上班,攢下幾個錢,才和鄰里勻工,將中間欲傾的土窯改造成窯房,就是在窯腿上壘了泥基,搭上楊木椽檁,壓了薄棧板,土和灰渣捶灰了房頂,小空窗戶下?lián)Q成明亮的玻璃,堂屋地還曼了大青磚,連街門樓都重蓋了,是簇新的白楊木兩扇插闗門,門外是三級粗青石臺階。我爺爺走出走進(jìn),左瞧右看,就是我爹也滿臉得意,以為足可萬世不朽了。況且,在村人羨慕的目光下,賺足了面子。連很少說夸獎話的我奶奶,也逢人便說:“還是新社會好?!?/p>
后來,兒孫滿堂,房子就有些窄逼。我爹就想著將盤下的破東院改造一下,將兩個院子打通,就是四世同堂,也足以安居了。但老老少少工分少,分紅更少,我爹每月的薪金幾乎都積攢起來繳了口糧錢,到我們陸續(xù)離開村莊時,在東院的墻根下堆著三根松木檁條,十來根芊椽,這就是我父親大半輩子的所有積蓄了,走風(fēng)露氣的東院破屋,除了存放些柴草,就是我爺爺奶奶那兩副伐了自家樹剨開的干棺材板了。
改革開放初,我大哥二哥手里有些余錢,一個在北場面上碹了三眼新窯,一個買了舊學(xué)校兩間教室,改造成三間包磚水泥板瓦房,留下老院,在我爺爺去逝后,風(fēng)雨飄搖中最后倒塌,夷為平地。后來,我?guī)讉€哥哥隨著我父母都搬到縣城,或分房,或買房,有了自己的排房小院。
那時,我就做夢,像兒時夢想的現(xiàn)代化一樣,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我們?nèi)齻€最小的小弟兄,不顧父親反對,陸續(xù)下海,歷盡甘苦,全在城市繁華地段買下百十平米的樓房,裝璜一新,接來父母小住,母親喜極而泣,抹著淚說:“住在這么明凈通透的大洋房,就是不吃不喝,也值了。”
第二個夢:念書
我的祖輩,世居鄉(xiāng)下,不要說考取半個秀才,連一個識字的都沒有,清一色的文盲。
我想,念書識字,恐怕是多少代人的夢想。直到民國年間,鄉(xiāng)學(xué)鼎盛,我爺爺總算念了一冬天私塾,后來因患病入股鄉(xiāng)村劇社,才勉強(qiáng)識得幾個大字,記最簡單的賬,文字?jǐn)?shù)字間也夾雜著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圈圈叉叉。喜歡看小人書,卡卡坎坎念不下來,常常讓讀小學(xué)的我給講解。
我爹從小喜歡念書,記憶力超強(qiáng),念了兩冬天私塾,自學(xué)成材,能說三國道水滸,成了鄉(xiāng)下的文化人,秘密入黨,被組織推薦為鄉(xiāng)村完小教員,一邊教書,一邊從事地下工作,后來到了區(qū)上,成為識文斷字的國家干部,但臨死都遺憾,為照顧家庭,未能遠(yuǎn)赴石家莊參加公派的脫產(chǎn)學(xué)習(xí),提高一個檔次。我媽念過掃盲班,識得一些字,但后來離開區(qū)婦聯(lián),成了家庭婦女,識的字幾乎忘光了。那一代人中,數(shù)我叔叔嬸嬸學(xué)歷文化高,幸運(yùn)地趕上全國解放,一個念了師范,一個讀過簡師,是縣城里有名的小學(xué)教師,后來都做到校長。尤其是我叔叔,一直夢想著念大學(xué),像我們村里的大戶子弟成賢先生,做到南開教授。叔叔勤奮好學(xué),考取了大學(xué)預(yù)科班,但因家庭貧寒,最終含淚選擇了免費(fèi)的師范學(xué)校。
我大哥二哥,遇上文化大革命,念大學(xué)夢破滅,終身引以為憾。雖高考制度恢復(fù),因基礎(chǔ)太差,未能圓夢。我們幾個小弟兄,相對就幸運(yùn)一些,都上了大學(xué)中專,在我們村人的眼里,我們家也算書香門第了。我最喜念書,但一直不是個聽話的學(xué)生,接受不了刻板虛假的教育,常常因曠課或看閑書和老師發(fā)生爭執(zhí),被老師評價為學(xué)習(xí)優(yōu)的壞孩子。
到我們的孩子,按部就班,都讀到大學(xué)畢業(yè)。
我父親和叔叔都相當(dāng)愛讀書,曾經(jīng)擁有過兩板箱藏書,雖然是朋友寄存的,但我父親一直為藏書的豐富而自豪,后來破四舊時被我爺爺付之一炬,燒紅了炕板。我父親回家后,仰天長嘆,淚流滿面。
我也愛書。從小就夢想有一屋子藏書,靜靜地躲進(jìn)書齋慢慢地讀。終于有了自己的書房,多年積攢,整整藏了五大柜子書,全是經(jīng)典名著。其中有半柜子是我發(fā)表過的刊物和出版的書籍。
書柜前,是花梨木畫案,筆墨紙硯齊全,散發(fā)著書香墨香,氤氳彌久。
第三個夢:吃食
我家祖輩勤勞,雖沒有發(fā)家治富,但幾乎沒有餓過肚子,遇災(zāi)年,節(jié)衣縮食是有的。
我小時候,南房頂上,還有兩大攬筐干山藥蛋,有時登著梯子爬上房取著吃,干脆香甜,很像后來的膨化食品。我爺爺說,那年自留地山藥蛋豐收,社里又分了半地窖,吃不了,就燜熟剝了皮嗮了干山藥。
我家的堂屋,擺著一溜大甕,有祖宗留下的,有后來我媽向后山貨郎購買的。每年分口糧后,裝滿缸缸甕甕,裝不下時,就將谷粟放在后墻下的榆木大洋箱里。我媽還在一進(jìn)堂門的兩邊壘了兩個磚倉,抹了水泥,一個放米糠,一個盛炭塊,米糠給豬雞出食,炭塊燒炕暖房。
我爺爺出出進(jìn)進(jìn),喜歡接開缸甕看看,見糧食滿著,就笑了,說心不慌。直到包產(chǎn)到戶,糧食豐收,沒處放,就裝滿尼侖袋子,壘在屋子中央,半夜老鼠趕來吱吱扭扭地啃著吃,我爺爺也不急,說我二哥,管它呢,量它能吃幾顆米。
小時候,就盼著過節(jié),念叨著吃食。逢年過節(jié),就有黃糕泡肉,或炒雞蛋饃饃吃,還有瓜果點(diǎn)心。有一年,親戚送了一盒北京糕點(diǎn),早吃完了,硬紙盒舍不得扔,我用它收藏小人書和糖袋紙。那年中秋,殺了圈在籠里蘸了多天的老母雞,碾了粉濕的新黃米。我扳著指頭數(shù)數(shù)盼放學(xué),鈴聲剛響,我就跳了起來,大喊:“快回家吃黃糕泡肉去?!苯Y(jié)果被老師留下反省,過了午,掉著淚吃了涼雞湯泡冷糕,從此落下肚子疼的毛病。那是我記憶中吃得最痛苦的一次好飯。從那起,我就夢想著,離開封閉的鄉(xiāng)村,到外邊的世界逐夢去。
我爺爺在鄉(xiāng)村土地上撲騰了一生,舍不得離開老院半步,對生活,尤其是吃食,相當(dāng)滿意,總以為糕粥管飽吃,那就是在天堂了。臨去逝前,一遍遍地下地看著滿小壇子的白面雞蛋,一抽屜的掛面,無限留戀地說:“日子正好過了,我怎就要去了呢?!睆浟糁H,咽不下飯,喝著冰棍消融的水,滿足地含笑而去。
我爹吃了一輩子供應(yīng)糧,舍不得吃飽,更怕浪費(fèi)一粒米。糧本作廢前,買下二十幾袋庫存黑白面,攢下一厚沓全國糧票,把我們叫到一起說:“幾年里是不會餓著了?!焙髞戆酌嫔讼x,還是舍不得倒掉,和新買的白面混著吃。
到我們孩子時,物質(zhì)一下子豐富起來,家里從來不存糧了,除了半小袋大米,饅頭糕幾乎全買成品吃。至于茶幾上的水果零食,春夏秋冬,從來沒有斷過的時候。
我爹守著公家分得家屬院,燉鍋肉,打幾斤散酒,買月餅油旋吃,不止一次對我們說:“咱們村舊年的大地主,也沒我現(xiàn)在享福,他穿個府綢衫,吸鍋水煙,天天哪有肉吃酒喝呢?!闭f罷,指指大衣柜的衣裳,笑了,意思是下輩子也穿不完。
第四個夢:衣柜
我爺爺住的東房,從來沒擺過柜子,除了大甕,就是一個楊木素面高桌,日久年深,變成深灰色,毫無光澤。就是后來,有了四季替換的衣裳,也是疊整齊裝在后炕腳下的紙板箱里。
我媽說,你爺爺年青時,老虎下山一張皮,春天綿衣抽去綿花成夾衣,夏天撕去里子做單衣,一年四季就那身土布衣。最初是白的,后來用螞蝗坑的蛤蟆衣染綠,再后來就是用鍋底灰染黑。冬天家冷,襖褲挽在一起搭在薄被上遮寒呢,那里用得著柜子放。解放后,日子好過了,扯上新白洋布,胭脂水泡染成黑布藍(lán)布,做了襖褲,爺爺穿不出門,放在灶下的爐坑灰堆上揉一揉,臟了才穿著出門。
我爹是國家干部,自然講究些,除了日常換季的衣裳,還有一身卡嘰禮服、一雙訂做的黑牛皮鞋,平常舍不得穿,只有出門時才穿,再有就是一件調(diào)里面的羊皮大衣,放在單位宿舍的木柜子里,春天天氣晴好時拿出來嗮一嗮。
我媽買了兩只大洋箱,油得紅騰騰的,又刷了亮油,一只給了我嫂子放衣裳,嫂子做新娘時要了五身半好衣裳,都是毛畢嘰、菲爾丁、的確涼料子,每年過年時還縫新衣裳,大包小包,放了半洋箱;另一只我們留著,收藏?fù)Q季衣裳,大孩子隔年縫一件新衣裳,替下的趕大輪小穿,不過,六一兒童節(jié)時,或白衫或藍(lán)褲,隔年總會做件新的。
我二哥結(jié)婚時,還時興板箱放衣裳,到我們時就是組合柜了,中間是寫字臺書柜梳妝臺,兩邊就是高高的大立柜,一邊放被子,一邊掛大衣放包袱,很是氣派。
我女兒常說,我將來得有一個衣帽更衣間,因?yàn)樗F(xiàn)在就有三組衣柜,兩個角柜,上上下下塞滿衣裳鞋子,帽子都套在一起了,還是放不下。
第五個夢:出門
在我們村,出門是指遠(yuǎn)行,有時還專指出席婚宴。但一般還是指遠(yuǎn)行。
舊時的鄉(xiāng)下,交通不便,村子里一輩子不要說遠(yuǎn)行,就是沒離開過村莊的老人多了去。我奶奶算出過遠(yuǎn)門的,到臨縣給我叔叔照看過孩子。我爺爺年輕時隨鄉(xiāng)村劇社,到鄰近的鄉(xiāng)演過戲,最遠(yuǎn)一回就是背著鋪蓋卷,徒步八十多里,到鄰縣送我叔叔讀初中,半夜走,趕黑回,鞋子都磨得露出了腳指頭。之后,再也沒有離開村莊過,死后就埋在村西北余家墳的老墳上。
我記事時,村里生產(chǎn)隊(duì)還是木轱輪馬車和小驢驢牛車,后來有幾輛三匹馬拉套的膠皮轱轆大車,給馬拴上紅櫻子鈴噹,趕著上城拉糞,那已是相當(dāng)威風(fēng)了。至于拖拉機(jī),那是上世紀(jì)七十年中期的事了。那時,人們接新娘,還是戴紅綢鈴噹的毛驢呢。
我爹是國家干部,有輛半新的永久牌公用車,開會回家時常騎,過河時扛在肩上,離村子很遠(yuǎn)就推著進(jìn)村子,怕人們笑話虛的。除了外出參觀學(xué)習(xí),實(shí)在沒遠(yuǎn)行過幾次,最遠(yuǎn)去過北京,到過大寨,其它就是周邊開會了。
到了我們,出門的機(jī)會多一些,初了出差,還喜歡散心旅游。最沒有想到的是,出門坐客車打的,有的弟兄還買了私家車,回村上墳,回縣城看望父母,都開著小車去。走路,倒成了鍛練散步。
第六個夢:影像
歲月匆匆,幾十年不覺流過,留下的除了記憶,最真切的恐怕就是影像了。
在老屋的墻上,掛著兩個鏡框,一個是家人的影像,一個是親朋好友的影像,或大或小,基本上都是黑白照片,只有三四張是著色的彩照。
鏡框里的像片,數(shù)我爺爺?shù)挠稚儆中?,只有四張。一張模模糊糊,還是大清末年梳著黃毛辮子穿綿布袍的,另一張是半身像,胸前掛著白布黑號,是一組數(shù)字,目光呆癡,是日本鬼子給照得良民照片,良民證不知丟到哪里,用過的照片卻保存下來,壓在鏡框一角。另兩張稍大些,全是參加勞模會后留影,戴著大紅花,抱著臉盆鐵鍬等獎品,笑的很燦爛,大概那是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候了。
我父親的照片相對多一些,但也多是工作證件照,開會留影,幾乎沒有一張算得上生活照。最多的是不同年代的全家福,和我們兄弟不同年代不同地方的學(xué)習(xí)照或工作照,從一寸到二寸,越來越大,越往后越多。一直掛在老屋的墻上,后來老屋倒塌,像框像片不知所終。
到我們結(jié)婚后,就是像冊,大大小小有好幾本,多是五寸彩照,沒事翻看著,能回憶起不同歲月的經(jīng)歷。我女兒出生后,我特地買了本紀(jì)念影集,從滿月到十二歲圓鎖的照片都有,下邊還有簡單的記錄。
后來,就都是影樓的專門影集了,我愛人有一套,女兒有好幾套。是經(jīng)過壓制冷燙等專業(yè)處理的,相當(dāng)大氣。自然我們電腦上還有許多影集,有的還配了文字和音樂。播放時,和電影似的。珍藏著我們的夢像和逐夢歷程。
后記:何止六個夢
時光流逝,歲月匆匆,有過歡愉,有過艱辛,有過夢想,有過追求,自然也有過失落。就是我們家的夢,我個人的夢,又何止六個呢。
況且生命仍在,生活還在繼續(xù),我們有幸趕上這個追逐夢想的大時代,夢,生生息息,但我相信,明天的夢會更美好。
百年安居
■左" 左
一九四二年的夏天,在某個黃昏將近的時刻,晚霞凝重成黑紫色。
在一個山凹里,諸多燒焦的尸體已經(jīng)扭曲變形,他們抱作一團(tuán),痛苦的樣子無以形容??諝庵衅≈晒尚任叮瑤讉€還有知覺的“尸體”在努力地向上爬著,而守候在坑口的幾條狼狗早已等候多時,最先爬上來的被狼狗吃掉。還有幾個仍在掙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努力探出頭來,但終于還是倒下了,他們向前伸出的手臂,還有渴望求生前傾的頭顱,永遠(yuǎn)定格在那一瞬間。
我說的那個山凹,就在對面的山上,人們叫它南山。六十多年前,那些所謂的“礦工們”因長年累月被逼迫在井下干活,患上了痢疾,在無法治愈的情況下,就行成了傳染病。被發(fā)現(xiàn)患病的礦工,手腳捆在一起,運(yùn)到一個美其名曰“煉人坑”里,澆上汽油活活燒死,每天都有幾十人被扔到坑里,礦山成了人間地獄。于大女,一位普通的民國婦女,帶著兒女隨丈夫來到煤礦,一年后,丈夫慘死井下,依靠十七歲的兒子背煤度日,兒子因染病,被拉到“煉人坑”活活燒死。幾天后,十三歲的女兒也被活活燒死。于大女被送進(jìn)了“隔離所”,五歲的兒子在驚恐、疾病和饑餓中痛苦地死去。于大女可能是大同煤礦歷史上記載最早的一批“礦嫂”,那些燒死人的大坑就是“萬人坑”,這樣的“萬人坑”在我所在的礦區(qū)不下幾十個。在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年代里,礦工們無力保護(hù)自己,更不必說家人。他們稍有不慎就會被活活打死或燒死,直到尸體腐爛化為泥土,尸骨變白暴曬風(fēng)雨之中。而還有許多風(fēng)干的尸體,仍保留著當(dāng)初的姿勢,有的抱著頭,有的彎著腰,有的張著大大的嘴,有的正在掙扎著往外爬,他們的表情無不顯露著一個字——痛。
二零零九年春天的一個日子,我爬上南山。冰雪已經(jīng)開始消融,腳下的荒草有了一絲絲生機(jī)。除去已經(jīng)坍塌的,仍有五十一孔窯洞依然完好地保留著,那是二十世紀(jì)四十年代的窯洞。我站在窯洞前面的空地上,所有的窯洞都無一例外地張開了口,沒有了門窗。當(dāng)年的日本士兵曾居住在此,他們對那些手無寸鐵的中國礦工任意徭役,死亡的氣息曾充滿這些溝溝岔岔。那些窯洞不是礦工的住所,他們的住所是窯洞旁邊的幾間簡陋的大房子,里面潮濕陰冷,兩條大炕可同時容納二百人睡覺。他們就在那陰暗的房間里生病休息,直至生命的終結(jié)。
在新中國成立后幾十年里,這里陸續(xù)來了一批批礦工。北風(fēng)依舊,歲月更替,換了人間,他們成了這些窯洞的主人,在這里繁衍生息,養(yǎng)家糊口,過著平安祥和的日子。那些窯洞他們可以任意出入,微笑在臉上蕩漾,如燦爛的陽光。居所旁邊種植了大量的花草,遠(yuǎn)遠(yuǎn)望去,花草簇?fù)碇G洞,一派人間仙境。隨著礦工的增多,在那些窯洞的旁邊陸續(xù)蓋了不少土坯房和石頭房,那是新中國礦工們的家。房子在一年年增多,有點(diǎn)練成片,最后這里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村落,南山村。礦工們帶著各自的家屬,生活在這個山溝里,男人下井,女人在家做飯洗衣,養(yǎng)育女兒。他們生活安穩(wěn),日子也算富裕。男人要上班了,女人做好飯菜,等男人吃完,便站在石頭房的大門口目送丈夫的離去。礦工們穿著整齊的工作服,戴著礦燈,行走在幾百米深的地層深處,我曾在一首詩中這樣描述他們:
行走在地層深處/感觸火的纏綿/讓放浪的歌聲點(diǎn)燃胸中久違的激情/手中的汗水浸透了你不滅的信念//而時光匆匆,歲月老去,星光依舊/穿越時空的隧道億年的光陰/不變的是你的笑容和眼角的企盼/奉獻(xiàn)青春的人在世界的一隅獨(dú)醉/閃爍的星光正陪著你慢慢變老/在巨大的地火中你燃燒了自己/像一顆星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新時代的礦工們,有著自己的理想、信念、夢想。當(dāng)兒女們逐漸長大,一個個遠(yuǎn)走高飛,走出礦山,生活和工作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時,父輩們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有了新的注解:只要兒女們有了大的出息,自己哪怕一輩子住在那低矮的浸透了自己心血和汗水的石頭房里也是心甘情愿。我的學(xué)生甲,現(xiàn)在是中國航天航空大學(xué)的研究生,母親在礦上賣涼粉,曾是礦工的父親現(xiàn)在以修鞋為業(yè),支付著兒子的學(xué)費(fèi)。學(xué)生乙,南京大學(xué)研究生,父親是普通礦工,母親是馬路清潔工,每次見她,總是一臉笑容,兒子是她一生最大的驕傲。學(xué)生丙,北京大學(xué)研究生,父親五年前就工亡了,母親曾每天在天橋上賣襪子供他上學(xué)。他們只是眾多礦工子弟中的一個代表,當(dāng)然還是有更多的礦工子弟從事了父輩的井下工作或工作在礦山的其他崗位。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礦工們雖沒有眾多的風(fēng)花雪月,但總也有坐在炕頭之上獨(dú)飲陶醉的憨態(tài),滿臉的幸福盡在杯酒之中。在我上班必經(jīng)的路上,一間石頭小屋里,幾個退休工人組建了一支樂隊(duì),他們自娛自樂,吹啦彈唱。每有經(jīng)典的曲子從里邊飄出,我便駐足聆聽,有通俗和民族的歌曲,也有各種地方戲曲,均在他們的演奏范圍之內(nèi)。
二零零八年的春天,南山的那些土坯房和石頭房被鏟平了,曾經(jīng)的低矮的礦工居民區(qū),一夜之間消失了,他們遠(yuǎn)離了臟亂差的工業(yè)區(qū),住進(jìn)了溫馨舒適的恒安新區(qū)。短短幾年,當(dāng)年居住在礦山的礦工們帶著家屬喜遷新居,住進(jìn)了那一棟棟新樓房,環(huán)境更美了,天更藍(lán)了,道路更寬廣了。我的父親曾在遷入新家的飯桌上,激動地感嘆道:不靠天,不靠地,還是要靠共產(chǎn)黨!杜甫曾經(jīng)理想之中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夢想在二十一世紀(jì)初終于實(shí)現(xiàn),真有種:“淚飛頓作傾盆雨”的興奮和感慨。
我站在那些只剩下瓦礫和黃土的廢墟中間,消融的雪已經(jīng)使土地濕潤,曾經(jīng)礦工居住過的石頭房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樹木,不久的將來這里將綠樹成蔭。其實(shí)想想一百年前,這里本無人居住,原始的山脈,自然的風(fēng)已吹送了多少個世紀(jì),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生自滅,草青了又黃,花落了又開。是因了煤,就有了人,因了人,就有了悲歡離合。
如今的南山,又恢復(fù)了它的原貌,但五十一孔窯洞卻被留了下來。那是一段凝固的歷史,告訴后人,先輩們的夢就是從那里開始的。
2014-11-4
金色,金色
文/曾強(qiáng)
所有色彩中,我一直偏愛金色。
那年春天,從礦山回公司辦事。海拔兩千多米高的渾源仁崖山仍顯寒瑟,冬天還殘留著它的尾巴,遲遲不愿離去,所有員工只得以棉衣應(yīng)對。但在城郊的“園林化”公司大院,已是春光明媚,滿目蔥蘢,萬紫千紅。尤其是,其中有一種特別耀眼的金色花兒,正灼灼開放。
好鮮亮的花呀!同行者都驚叫。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花,但剎那間,我感到身上的棉衣多余了,汗也似乎被蠕蠕地趕出來。究竟是春天了。我們趕緊換了單衣,下車。
空氣真好。新鮮,溫潤,而又芬芳。
我走到路邊綠化帶,貪婪而仔細(xì)地品賞這明艷靚麗的金色花朵。
黃色花卉在野花野草中屢屢常見。但普通的黃花,多呈淡黃色,似乎怯怯的,猶如一個個身子單薄的侍女丫鬟,纖弱,近乎病態(tài)。這花就截然不同。黃到黃里透紅,卻又不是紅,也不是黃,而是金黃,簡直是飽滿而健碩,沒有一絲絲矯揉造作或萎靡不振,就像山野奔跑的一群群狍子或麋鹿,發(fā)出持續(xù)震蕩著的勁健和無窮的活力。
這叫什么花呀?我們都十分好奇。
辦公室王主任自矜得意地笑了,呵呵呵,這樹買好了吧?這叫迎春花,這樹叫迎春樹!
我懷疑王主任對這灌木和花的命名,這不象我印象中的迎春花。但我更愿意相信,這花,是配得上叫迎春花,這樹,完全應(yīng)該叫迎春樹。五彩繽紛固然是春,但論品質(zhì)論氣勢論精神,我想,這種積極濃烈的金黃花卉,就是春天最佳的使者!
春天,有了這樣的金色,溫馨,亮敞,蓬勃而又有力量!
看到迎春花,我心里也噴涌地綻放著年輕的生命花瓣;想到迎春花,我感覺自己似乎永遠(yuǎn)不會老,也不能就那樣平庸地老去。
梁衡先生在他的散文《夏感》中說,夏天的顏色是金黃的。我仔細(xì)想了想,估計這應(yīng)該說的是驕陽的顏色吧。大約因?yàn)橄娜绽镉辛颂柕臓N爛灼熱,各種花兒也許是出于不敢正視,才分別從中悄悄擷取了某種喜好的色素,生動出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白黑等等無盡的絢麗多彩。
不過,無論如何,綠才是夏天的主旋律。但綠也是最容易幻化互通成黃的。比如,一片葉子,初春的鵝黃,漸漸就變成了洇綠;而夏天的濃綠,到了暮秋,大都又歸之于黃,甚至金黃。就像一個人本來就是大地一分子,無論生命如何平淡或輝煌,最終又歸化于大地。這是多么自然而又神奇的一次旅程!
黃就是綠,綠也就是黃。
因而我這樣以為,夏日的金黃,其實(shí)也就是人們希冀收獲金秋的一個夢。
夏日的夢,其內(nèi)容都寫在了黃土地上莊稼漢的臉膛。我一直銘記那幅叫《父親》的著名油畫。古銅色的臉膛,飽經(jīng)歲月滄桑,憂郁而又企望……這是我的父親嗎?這是黃土地生生不息的農(nóng)民嗎?這是五千年華夏民族的寫照嗎?但我更傾向于這樣認(rèn)為,這不僅僅是我們的父親,也是土地上另一個太陽。
如此說來,夏天無疑也是金黃色的。
不過,最能給人以美好金色想象的,是秋天。無垠翻滾的麥浪,起伏的玉黍和金谷,嘩嘩嘩叫著的玉米和高粱……天上陽光普照,大地一派金黃。
那時,我的父母親都喜歡站在向日葵前。
那些年,我家院子的墻角空地,除了種菜,都要種些向日葵。向日葵一入秋就開花了,開得都是跟太陽一樣的顏色,金黃,而且整天看著太陽,似乎要跟太陽比對什么,汲取什么。父母沒事就愿意站在高高的葵花盤前看著,似乎也泛著葵花盤一樣油汪汪粘稠的心思。我不解地問他們站在這里看什么,一向笨嘴禿舌的父親突然憨笑了,幾乎要輕輕撫摸花瓣,說看見這葵花,心里就暖乎乎的。我終于明白,父親盯著碩大美麗的葵花,其實(shí)就像殷切看著他的兒女。母親最后竟然又很肯定地點(diǎn)頭預(yù)告說,今年年景一定錯不了!
是的,心中向往的金黃色一直綻放著,收獲哪里能錯的了呢!
也就在那些年的金秋時節(jié),我們兄妹在父母精心撫育下,陸續(xù)都長出令人羨慕的健壯翅膀,一個個都飛向了金色的遠(yuǎn)方。
……追根溯源,我喜愛金色,大約緣于小時候的記憶。
少年時期,我身子孱弱,多病,母親經(jīng)常帶著四處求醫(yī)問藥。去得最多的地方,一個是叫我因強(qiáng)烈懼怕而至今暈針的醫(yī)院,另一個地方,是寺廟。
我拜過周圍村子的很多廟。當(dāng)時,其實(shí)已經(jīng)沒有什么寺廟了,原有的寺廟只剩下了改作它用的各種房屋或殘?jiān)珨啾?。比如,駕遇造村的奶奶廟就只剩下一個土臺子,土臺子西南角只剩一個不及一米高的墻角。再比如,我小學(xué)一二年級的教室,就在村里最大的三觀廟大雄寶殿的前廳,跟后面用一堵高墻隔斷。男孩子總是很猴,發(fā)現(xiàn)高墻后面還可能有什么東西,就登著人梯扒到墻頭窺探。母親領(lǐng)著我偷偷拜過這里。但窺探的結(jié)果令我大為驚異:我們教室最幽暗的墻幕里面,黑洞洞卻竟然閃著幽幽的光,金光!我回家跟母親學(xué)說,母親興奮而虔誠地說,那是佛光!那是佛光呵!她又仔細(xì)盯著我,說你的病大概就好了。
果然,一晃近四十年過去了,我的身體再沒有出現(xiàn)過大的毛病。
后來,年歲見長,我又見過許多鍍金的銅佛像,貼金的佛塑像,以及,涌動在我心中的一直感到奇異的佛的金色背光。佛怎么就有金色背光呢?
2014年“十一”長假和朋友去云岡石窟,臨近天晚,朋友給我拍照,突然發(fā)現(xiàn),我背后的云岡大佛右側(cè),竟然是一派金黃!簡直就是黃金般的金黃呢!大家趕緊按快門,搶時光。也就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一切恢復(fù)如常。但我們都詫異了,我們竟然看到了云岡大佛最自然最真切的佛光!照片發(fā)布后,所有朋友都說這是殊為難得的佛緣。我也暗自揣測,為什么大佛會給予我這樣的神奇?仔細(xì)梳理因果,也許是,我寫過一片關(guān)于云岡石窟的散文,發(fā)表在《中國社會科學(xué)報》,并被譯成英文,廣布世間。這,可能是云岡大佛對我弘揚(yáng)真善美的一次神秘回饋吧。
我喜歡寫作。期望自己寫作的文字,多有奇思妙想,神來之筆,能搖曳著熠熠閃光的金色,永駐自己和讀者心田。
這,是我寫作的夢想。
古籍云,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文字本來就是文明的流布,道德的弘法,或生命的引信。一篇文章,大而化之言說的可能是社會,但歸根到底,無不歸之于人,現(xiàn)實(shí)的具體的活生生的人。觸動人,感動人,激勵人,鼓舞人,文字必須有了溫度,有了感情,有了生命,也就是應(yīng)該具備起碼的人文關(guān)懷,和悲憫情懷。非如此,何以為文,又何以叫字?
每每這樣想時,我的思想就亮亮的,敞敞的,坦坦的,欣欣然,心地一派金黃。
雨中恒山
陳年
雨是預(yù)料中的。雨點(diǎn)敲打在車窗上,大家一點(diǎn)也不沮喪。一路都在說笑,關(guān)于渾源人的方言,關(guān)于渾源人的精明能干,關(guān)于渾源美女的靈秀。同行的一位女老師是渾源人,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渾源女人夸成了一朵花。
早飯?jiān)跍喸闯浅?,點(diǎn)了渾源待客的小吃,豆面扒坨?!鞍芹纭笔菧喸串?dāng)?shù)氐姆窖裕饷嫒艘话懵牪欢?。扒坨是用白面粉面豆面三種面和成面坯,再搟成面餅,切成蠶豆大的小面塊,放在手心,用大拇指的指頭肚輕輕一輾,面塊就卷成一個小耳朵。所以外面人叫貓耳朵。呵,泄密了。在渾源山區(qū),家里來了客,不是請吃大魚大肉,而是做一頓香噴噴的手工豆面扒坨。現(xiàn)在生活好,吃扒坨多用肉潲子,把肉、野山菇、豆腐、金針、土豆切成小丁,熬成肉湯,再直接把扒坨放在肉湯里,大火煮開,肉丁蘑菇丁都鉆進(jìn)貓耳朵眼里。吃時那種藏而不露的香味突然出現(xiàn)在嘴里時,真得讓人找不到描述的詞。我喜歡最簡單的油鹽小料。用鹽小蔥麻油調(diào)成。吃起來,面香蔥香生麻油的香味,純正地道。同行的兩個伙伴竟然點(diǎn)了刀削面,我告訴他刀削面到處都是,而手工的豆面扒坨只有渾源有。當(dāng)然還有聞名的渾源小媳婦涼粉,只是一直下著雨,天涼沒點(diǎn)。渾源的蓮花豆也好,酥脆適口。
在超市買了一些東西,計劃從后山登頂,愛人說后山?jīng)]開發(fā)的風(fēng)景比前山要好一百倍。誰知后山正在修路,禁止行人通行。有一隊(duì)和我們一樣的旅行者,因?yàn)橛斜镜厝斯媚飵罚涂瓷饺肆牡脽峤j(luò)。那姑娘操著一口純正的渾源話,把看山人說得喜笑顏開。最后看山人經(jīng)不住姑娘火辣辣的熱情,不得不放行。看到人家成功,于是我們也出動了,操著走調(diào)的渾源話和人家套近乎,看山人愛理不理,急中生智愛人悄悄把幾張錢塞給看山人,沒想到人家一臉的公事公辦。
恒山腳下,雨還在零星地下著,熱情的渾源小販一路糾纏著讓我們買雨披,二十元六件。剛剛擺脫“雨披”,又被請高香的大媽纏上。我沒有生出一點(diǎn)反感,相反聽著他們拖腔拉調(diào)的家鄉(xiāng)話,特別地親切。對了,我是半個渾源人,我姥姥家就是渾源的。
山門口有一口雕著福字的大鼎,有幾個道士打扮的人在鼎的四周來回走動。男人梳著發(fā)髻的樣子一點(diǎn)也不像儒雅的士子,相反有些落迫的流浪漢相。遇上有人摸著大鼎照相,道士便要給人家手上畫“福貴壽財”等字,如果來人有意思出錢那就算上一卦。我站在小雨中看著那些遠(yuǎn)道而來的外地游客,被恒山道士充滿玄機(jī)的偈語刺激得暈暈乎乎。輕輕一笑。已經(jīng)很少相信這些,雖然也會給寺廟留下香火錢,也會跪在蒲團(tuán)上給神佛敬上一個頭,但內(nèi)心真的沒有祈求過什么。
《周禮》載,“正北曰并州,其山鎮(zhèn)曰恒山” ?!昂?,常也?!蔽r峭壁,斷崖層疊,迎面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山勢包圍著。這種氣勢逼迫到內(nèi)心深處,無由地讓人生出敬意。難怪歷代帝王都來巡山祭奠朝圣,并將恒山封為神。
綠樹蒼松,悠悠青山,山門小廟,想到天大地大這四個字時,感觸頗深。恒山我是第二次來,第一次是在十一年前,那時年青的我沒有懼怕,可以一口氣爬上最高峰,面對大山大聲喊?,F(xiàn)在面對蒼茫群山,除了被山宏大的氣概感動著心生敬畏外,真的不敢輕狂。人不過是一顆小小的草籽,只有山川大地才是永恒的。
拾級而上。孩子在前面手機(jī)拍些小花小草,她不會被這些山的氣勢所震懾,也不會被千年古松的蒼桑而感動。她感興趣的是張果老和他的毛驢,恒山石上的驢蹄???姑嫂崖的故事……在她的這個年紀(jì),所有神話中的人物都鮮靈靈地活著。而我們大人們早已經(jīng)把神話勘破。
雨有一陣沒一陣地落在葉子上,沙沙細(xì)響,有風(fēng)輕輕拂過,水滴輕濺。
從后面看愛人的背景,微胖。有點(diǎn)陌生,這個男人從來沒有甜言蜜語柔情呵護(hù),而我們一起生活了十三年。一份平淡而不浪漫的真實(shí)婚姻,這樣一日日過下來,竟然也是生活。朋友說,平常的生活也是一份收獲,真的這樣過下來,慢慢把一切看開。如火如荼生死相許的愛情不過是一點(diǎn)云煙,執(zhí)子之手相攜一生的日子才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生活。
在恒山頂上,大雨突來,大家聚在大廟的山門下躲雨,同伴中有人說,能看到雨洗恒山,真是福分。的確并不是每一個登山人能有這樣的眼福。唐代詩人賈島說,有時起霖雨,一灑天地德。今年天旱,上天就多降些恩澤吧。
眺望遠(yuǎn)景,群山裹挾在雨中,靜默無語。稍后雨停,有云霞蒸騰著從山腰間絲帶樣游走,千變?nèi)f化,儀態(tài)萬方,如人如物如獸。而人淋浴在牛奶樣的霧中,猶如置身仙宮。那些玉帶最后纏繞在峰頂,不絕如縷。大約上天要為世人打開一條通往仙境的天路。展開雙臂,天人合一的念頭忽然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