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定今生

他和她相差28歲，一個是著名的香港導演，一個是普通的重慶村姑。他們在街頭邂逅，緣定今生。

他為她放棄了美國綠卡和香港的繁華，在大山深處隱居十幾年；她為他的電影夢，抵押房產(chǎn)傾盡所有……繁華落盡見真情，原來愛可以這么驚心動魄，又如此自然而然。

踏雪尋梅，

香港導演邂逅大陸村姑

1991年6月，為了拍片，香港著名電影導演余積廉帶著團隊在深圳尋找一張毛主席像，但是跑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一天，余積廉看見一個年輕女孩，正在從卡車上卸磚頭，急切地走上前問：“我想找一張毛主席穿軍裝的照片，請問你知道哪能買到？”

女孩看見他很著急，就放下手里的工作，熱心地說：“我?guī)闳グ?！?/p>

他們走了好多地方也沒找到。余積廉很失望，女孩安慰說：“別急，明天我再帶你找找，到偏遠些的農(nóng)村一定能找到?！?/p>

余積廉感激地說：“謝謝！”邊說邊伸出手去，想和對方握手。

女孩卻縮回了滿是灰塵的手，害羞地說：“在我們家鄉(xiāng)，女孩子要是和哪個男人牽了手，就要嫁給他?！?/p>

余積廉開玩笑地說：“那你就嫁給我好了！”

女孩不說話，臉卻紅了。在那一瞬間，余積廉不禁怦然心動。身在浮光掠影的娛樂圈，他見過很多美女，但是像她這樣淳樸、自然的美女卻是第一次遇到。

第三天，在女孩的幫助下，余積廉終于在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找到了一張他夢寐以求的毛主席像。還不知道這個熱心的姑娘叫什么名呢，他問：“你叫什么名？”“我叫蔣雪梅?！?/p>

余積廉笑著說：“雪梅，這個名字好?！?/p>

香港人很信風水，每次開機前，余積廉都會到黃大仙廟去求簽，祈求平安順利。一次，感情迷茫的他去抽簽，抽到了4個字：踏雪尋梅。難道自己一直尋找的有緣人就是蔣雪梅嗎？想著清純美麗的蔣雪梅，余積廉突然有了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這一年，余積廉52歲，因為忙于事業(yè)一直單身；蔣雪梅24歲，出生于重慶北碚區(qū)天府鎮(zhèn)的她，高中畢業(yè)后在深圳開了一家小小的建材商店。兩個無論是年齡還是生活環(huán)境都天差地別的人，卻因為這次偶然的邂逅，深深相愛了。

相戀之初，余積廉沒敢說自己是導演，怕她覺得導演好色，騙她說自己是個電影公司的普通員工。過了很久，雪梅才知道男友的真實身份是電影導演。雪梅笑著說：“你隱藏得很深呢！不過，我如果早知道你是導演，肯定不會和你在一起，導演什么樣的美女沒見過……”余積廉不禁暗暗慶幸，還好自己沒有老實交代。

其實，導演的日子，沒有人們想象得那么風光愜意。由于當時電影市場不景氣，余積廉一直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與焦灼。為了吸引投資，他不得不在酒桌上曲意逢迎、推杯換盞。如果交片時間延誤，還要支付巨額賠償。更要命的是，還會有信譽破產(chǎn)之險，再融資就比登天還難了。這樣勞碌、浮躁的日子讓余積廉漸生疲憊和厭倦。而和蔣雪梅交往時，他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從來不用藏著掖著，每一天都過得輕松自在。他覺得，這樣的日子才叫生活，才是自己渴望的。

1995年，余積廉信心滿滿地拍攝了電影《盲俠之再踏江湖》。讓他始料未及的是，片子還沒上映，電影的盜版DVD就已經(jīng)遍布東南亞。盜版的猖獗讓他遭受致命打擊，不僅血本無歸，還賠了100多萬元港幣。余積廉仿佛跌至萬丈深淵，失意的他深切地感受到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

看著愛人頹靡沮喪的樣子，蔣雪梅非常心疼，安慰道：“一部片子失敗不代表什么，關(guān)鍵的是精神不能倒。錢沒了可以再賺，沒錢我跟著你受窮也不怕。我就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女孩，沒想著跟你享福。大不了你跟我回天府鎮(zhèn)老家種田去，我養(yǎng)活你！”

聽了這番話，余積廉心里如熱浪翻騰。他拉著雪梅的手說：“好老婆，我沒看走眼，有你這樣的女人陪在身邊，我這輩子就不白活了?！?/p>

1997年，余積廉到美國探親。余積廉的老母親在波士頓，妹妹在紐約。離別多年，他想在母親身邊盡盡孝心。閑暇之余，已經(jīng)獲得美國綠卡的余積廉，還在當?shù)亻_了一家按摩診所，生意興隆。

另一邊，雪梅帶著兒子余幫幫回到家鄉(xiāng)重慶天府鎮(zhèn)五井村。在分別的日子里，兩個人一直鴻雁傳書。雪梅望眼欲穿地天天盼著余積廉回國，卻不知道此時此刻，他正面臨著艱難的選擇：在美國，有親人、綠卡和事業(yè)；在中國，有愛人和孩子。

母親勸他：“你年紀大了，美國條件這么好，不要回去了。你可以讓雪梅來美國，這樣我們一家人就都在一起了?！?/p>

余積廉想了想，卻搖頭：“不行，一來雪梅語言不通，到這兒來會遇到很多麻煩；二來文化背景不同，她會不習慣。而且，她所有的親人都在重慶，也要為老人盡孝，為什么要讓她受這些苦呢？”

1998年10月，在分別了400多天后，余積廉回來了。重逢的那一刻，兩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

雪梅哽咽著說：“你可回來了，我等你等得好苦??！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不要我們了……”患得患失的雪梅不知道，在余積廉的心中，她已經(jīng)成為牽引風箏的那條線，無論他飛到哪里，都會飛回她的身邊。他對她有情，有愛，更有責任。

退隱山林，

心里不滅的依然是電影夢

回國后，余積廉不想再去香港這個傷心地，和雪梅商量去哪兒定居。雪梅說：“你跟我回天府鎮(zhèn)吧，那里山清水秀，人與人之間相處和諧坦誠，應(yīng)該會適合你。”

余積廉笑著說：“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丈夫丈夫，一丈之內(nèi)才是夫，我以后再也不離開你了！”

就這樣，余積廉放棄了美國的綠卡，放棄了香港的事業(yè)，和妻子來到天府鎮(zhèn)五井村。五井村是地地道道的窮鄉(xiāng)僻壤，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一條小路坑坑洼洼，連車都開不進去。余積廉看著路，郁悶地問老婆：“這路可怎么走?。　?/p>

雪梅笑著告訴他：“我們祖祖輩輩就是這么過來的。這里沒有勾心斗角，空氣也好，你住久了就會愛上這里?！?/p>

這里不僅交通不便，而且經(jīng)濟落后，連買包煙都不容易。在小鎮(zhèn)上，時光仿佛停滯了一般，與繁華都市相距百年。但這里有峰巒疊嶂的縉云山、波光瀲滟的嘉陵江、清新濕潤的空氣和新鮮的蔬菜水果……余積廉的心漸漸踏實下來，融入這里的生活。沒有人知道余積廉的導演身份，人們只知道他是個香港的退休職員，不知道他曾經(jīng)擁有的繁華與榮光。

2005年，余積廉和雪梅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小小的面館，經(jīng)營麻辣小面。他負責送面、端碗、洗碗，甚至學會了抻拉面；雪梅在熱氣騰騰的灶間系著圍裙、綰著發(fā)髻像個普通農(nóng)婦一樣忙忙碌碌。余積廉覺得這種煙火氣息最讓他迷戀，妻子的背影最有韻味。興之所至時，他會拿出畫筆給妻子畫畫。

畫畫是余積廉的一大愛好，他喜歡畫動物和人物：駱駝、奔馬、農(nóng)夫、羅漢、俠客、馬夫……有時候靈感來了，他就會讓雪梅做模特：“老婆，路邊烤火！”雪梅就笑瞇瞇地走過去，擺個POSE給他畫。

閑暇時，他們經(jīng)常到附近的山上挑泉水，那泉水清冽甘甜，喝了神清氣爽、養(yǎng)心潤肺。雪梅身強力壯，能用扁擔挑兩大桶；余積廉年紀大了體力較差，就拎兩小桶。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余積廉感慨地說：“大自然真慷慨啊，給我們這么好的天然礦泉水，還不要一分錢?！?/p>

蔣雪梅說：“可不是嘛，在這兒過的就是閑云野鶴的日子，好安逸喲?！?/p>

日子就像嘉陵江水悠悠流逝。余積廉有時也很苦悶，他覺得這個地方除了老婆外，沒有人跟他有共同語言。雖然年華老去，但他熱愛電影的心依然不老。曾經(jīng)的輝煌凝聚在他的心底，他最愛跟老婆聊起和李翰祥、張徹、胡金銓導演的故事。那時，他還是個普通的學徒，負責喊影迷，貼海報。有時，導演喊： “余積廉，那個光太亮了！你行不行??？”

“行啊，可以??！”他跑上去把樹枝弄得婆婆娑娑的，遮住了一部分光。那時候，只要導演喊余積廉，他就馬上到。他緊緊跟在導演身邊，就為了多學一點兒東西。

余積廉對雪梅說：“導演罵我，我聽著都像唱歌一樣，我喜歡電影，不想被炒魷魚?！?/p>

從最基層做起，5年升一級，按正常步驟，他要等20年才能當上攝影師?？墒菓{著勤奮好學反應(yīng)快，余積廉3年就做到了。說起這些，他像個孩子似的快活，神采奕奕。

余積廉與村民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喜歡看電影。他買來很多影碟，晚上吃完飯和雪梅一起看?？吹胶秒娪?，他會特別興奮，滔滔不絕地和妻子講解導演的拍攝技巧……

2010年3月的一天，余積廉捧著畫了電影場景的畫本端詳很久，悵然若失。雪梅知道，作為資深電影人，電影依然是丈夫心中最深的牽掛和憧憬。愛是要平衡的，有給予也有回報。她開始暗暗思索：他為自己放棄一切，自己又能為他做什么呢？

夫妻圓夢，

昔日導演古稀之年再出山

蔣雪梅決定為丈夫圓夢。因為余積廉以前拍的主要是動作片，所以她要為他寫一個動作電影劇本。為此，她大量閱讀了古典名著和武俠小說，更看了無數(shù)部動作片。故事的雛形誕生了：在民國初年，被追殺的武林人龍行帶著兩個徒弟流落到一個小鎮(zhèn)上，在小鎮(zhèn)的踏雪尋梅客棧發(fā)生了一段愛恨情仇的故事。

她怕寫不成，不想讓丈夫知道。余積廉發(fā)現(xiàn)妻子干完活，總是一聲不吭地躲起來，關(guān)心地問：“老婆，你怎么有點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見瞞不住了，蔣雪梅索性告訴他：“我想幫你圓拍電影的夢，我在寫劇本。”

“??？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他馬上從竹椅上站起來?？赐昶拮訉懙膭”?，他細心地給她提意見：“這個地方你寫的矛盾沖突不夠激烈，觀賞性不強，不能一下抓住觀眾的心……細節(jié)要真實，做竹筒飯時有煙會被敵人發(fā)現(xiàn)，要搭個棚子……”蔣雪梅按照丈夫的意見，重新構(gòu)思創(chuàng)作，常常是一寫就寫到凌晨。

2012年1月初，劇本終于完成初稿。當寫完最后一個字，雪梅站起來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丈夫就站在那里注視著她。他們緊緊擁抱，不僅是電影夢，兩人的愛情也再次熊熊燃燒起來。劇本完成后，夫婦倆又反復(fù)討論，修改了十幾稿，過了3個月才最后定稿。

雖然劇本有了，但距離拍成電影，還有萬里之遙。余積廉深深知道，拍電影是個燒錢的活。即使這是部小成本的動作電影，最少也要200萬元的投資。這么一大筆錢從哪來呢？

蔣雪梅決定將80多平方米的兩層樓抵押貸款。做這個決定時，蔣雪梅的心里也非常糾結(jié)，這是他們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有很多他們共同的回憶。

一旦片子拍砸了，房子就沒了。那天晚上，在如水的月光下，她繞著房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淚水悄悄地滴落在房前屋后，她舍不得啊！然而，沒有舍就沒有得，丈夫為了她拋棄一切，和她在窮鄉(xiāng)僻壤里過著清貧的日子。他已經(jīng)是古稀之年，再不幫他圓夢就晚了。

房子押了50多萬元，她又向親人借了一些錢，余積廉還變賣了自己收藏的畫，一共湊了200萬元。兩個人長舒一口氣：“終于可以拍電影了！”

拍攝中，余積廉大膽地啟用新人：“好的導演能捧紅新人，如果都用明星，那么年輕的演員怎么成長呢？”他在當?shù)匚湫g(shù)學院選演員，又歷時4個月找齊片中所有的角色。他們的兒子余幫幫在電影中扮演“虎步”，使用雙截棍。

2012年10月28日，余積廉、蔣雪梅和他們的創(chuàng)作團隊，在天府鎮(zhèn)舉行了隆重的開機儀式，影片的外景就在天府鎮(zhèn)實景拍攝。

新人演員有熱情卻沒有表演經(jīng)驗，余積廉就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教，有的鏡頭甚至拍二三十遍才過，一天要拍十幾個小時。比余積廉更辛苦的是蔣雪梅，因為她負責電影的資金籌備。開機后，前期籌備的200萬元很快就花光了。沒有錢，劇組的50多個人吃什么喝什么？為了讓丈夫?qū)Ｐ呐碾娪埃裁匆矝]說。

最難的時候，蔣雪梅偷偷地把自己關(guān)在衛(wèi)生間里痛哭?？尥炅耍质且荒槧N爛的笑容。為了老公圓夢，蔣雪梅四處借錢，這部電影，最后一共投入500萬元。

電影的后期錄制、配樂都是在家里完成的，余積廉負責音效，兒子余幫幫負責剪輯。他們家就是一個夢工廠，一家三口都是追夢人。余積廉深知電影市場的殘酷，電影殺青時，和妻子打趣道：“如果收不回成本，你就和我一起睡大街吧?！?/p>

蔣雪梅面不改色：“不用睡大街，到時候，我陪你到山頂搭茅屋！”

為了能讓電影《踏雪尋梅》在全國上映，2013年11月8日，余積廉和蔣雪梅參加了《中國夢想秀》。只要獲得240票，節(jié)目組就幫助他們現(xiàn)場圓夢。憑借他們生死不渝的動人愛情和對電影的熱愛，余積廉夫婦獲得了294票，蔣雪梅感動得熱淚盈眶。

著名導演、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會長吳思遠在圓夢環(huán)節(jié)表示，他在重慶有100多塊屏幕，都拿出來放映他們的電影，還會把著名演員胡慧中請來共襄盛舉。在向觀眾致謝時，蔣雪梅深情地說：“他為我放棄了美國的綠卡，放棄了香港的生活，來到這窮鄉(xiāng)僻壤。我很感謝他，我要今生今世善待他！我們都是時間面前的匆匆過客，成與敗無需想太多，為什么不讓他以美好的心態(tài)度過每一天呢？”

他們的愛因“踏雪尋梅”4字箴言起始，又以一部《踏雪尋梅》電影呈現(xiàn)。兩個人在一丈之內(nèi)相依相伴，彼此成全，這才是愛情最美的面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