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20載，是誰打翻了前世柜

A.從一開始就輸了

連情商超低的沈煒都看得出來，蘇一迪對我的心思始終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與高大挺拔、陽光開朗的大帥哥蘇一迪相比，我的確是蕓蕓眾生中再普通不過的丑小鴨。

蘇一迪能和我在一起，實在是出于一種“慣性”，這種慣性包括了我對他的遷就、體貼以及專一。更重要的是，我從上初中時就開始暗戀他，高中、大學(xué)，一路走來，他考哪兒我就考哪兒。蘇一迪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絕對以愛為目的的追隨。

那是1999年秋天，剛上大二。一個月圓的夜晚，蘇一迪牽了我的手，說：“小岑，我再不喜歡你，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像話了。”

我說：“蘇一迪你放心，就算你真的不喜歡我，我也會繼續(xù)暗戀你一輩子的?！?/p>

那天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暗自流淚，覺得自己剛才的一番表白特悲壯。

沈煒對我說：“王小岑，其實你挺優(yōu)秀的，干嘛整得像占了他蘇一迪老大便宜似的？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從一開始就輸了，將來注定一輩子生活在他的陰影里。說實話，我并不看好你們……”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服沈煒，因為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一路追隨蘇一迪，我從沒奢望過什么地久天長，只渴望在自己最搖曳生姿的時節(jié)，在他面前盡情迎風(fēng)怒放一次。然后，找一個人嫁掉，相夫教子，過一種庸常人生。待白發(fā)蒼蒼時，讓這些最浪漫的事，在記憶的搖椅上慢慢地?fù)u啊搖……

青春，是一道明媚的憂傷。那時候的我，執(zhí)著地為這種充滿了悲情、甚至凄美的未來感動著、沉迷著。

B.笨鳥更應(yīng)該飛翔

2002年7月，我們大學(xué)畢業(yè)了。蘇一迪考上了公務(wù)員，考進(jìn)了炙手可熱的市工商局，然后就迅速地被社會化了，成熟熱情、八面玲瓏，是單位的大叔大嬸哥哥姐姐們爭相介紹對象的熱門人選。

我呢，應(yīng)聘到一家翻譯書社，民營企業(yè)，注重加班，輕視加薪。但我很努力，與蘇一迪相比，我始終是一只笨鳥，但我不能拒絕飛翔。

蘇一迪很忙，我們每個月有時只能見上一面。他請我吃遍了這座城市的全部美食，偶爾還會送我那些我不敢問價格的奢侈品。在收入可觀、視野開闊的蘇一迪眼里，我始終是一個處于溫飽邊緣的“蟻族”——這輩子就算使出超能量，也不過只能搬回一粒芝麻。

冬日的一個晚上，蘇一迪突然襲擊，來單位接我下班。空空的寫字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沒有人要求我加班，但我想把老板已經(jīng)簽付的那份材料再核對一遍，畢竟當(dāng)著老板的面做這件事會犯忌，會讓老板覺得我質(zhì)疑他的嚴(yán)謹(jǐn)?？晌蚁氲膮s是，一旦有紕漏，客戶質(zhì)疑的，是我的專業(yè)水平。

“王小岑，人都走光了，你加班給鬼看??！”蘇一迪嚇了我一跳?！澳氵@個傻丫頭，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擺脫你這一身的學(xué)生氣？在職場里，你這樣的人一沒前途，二會受欺負(fù)。辭職吧，我養(yǎng)得起你。”

不知為什么，我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我養(yǎng)你”雖然粗俗直白，卻遠(yuǎn)比“我愛你”動人。蘇一迪拽著我瘦瘦的手臂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來將那份材料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真的很酷，他一直都這么酷！但我還是趁著等電梯的空兒，回去把那份材料撿起來，裝進(jìn)包里。蘇一迪恨鐵不成鋼地說：“小岑，你真的是不可救藥了?！?/p>

那天晚上，蘇一迪先帶我去吃海底撈火鍋，接著又去K歌，直到很晚才回家。走在空曠的大街上，天空飄著雪花，他突然蹲下來，強行把我背在背上，他一邊上樓一邊說：“小岑，長胖點兒。”我又哭了，盡管這句話我在別的書里看過，可只有蘇一迪說出來，才最動聽、最難忘。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我對自己說：“王小岑，在你的記憶里，又多了一段美好?！逼鋵?，我心里很清楚，我和蘇一迪，終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待在一起一天，就算賺了一天。只要他一天沒有新歡，我就做他一天的傀儡女友。

C.我是你永遠(yuǎn)的樹洞

我被升為部門主管那天，蘇一迪沒能同我一起慶祝，他有應(yīng)酬。我和沈煒先去吃了全聚德的烤鴨，又一起去了好樂迪K歌。意猶未盡，倆人甚至還在路邊的燒烤攤每人喝了一瓶青島純生……我們很得意于這不足掛齒的小成就，很享受這花錢不多的小奢侈、小放縱。微醉的沈煒說：“小岑，就這么一直努力，一直努力，你一定會很了不起?！蔽艺f：“沈煒，我不想了不起，我最大的理想是能和蘇一迪在一起。所以，我一直在努力?！?/p>

我沒有跟蘇一迪說我升職的消息，是因為我知道這點兒小成績不足掛齒，甚至連說出來都是一種恥辱。

就在那天晚上12點鐘，我看到蘇一迪的QQ頭像在我的手機屏幕上晃啊晃。他說：“小岑，今天晚上，我找了傳說中的小姐，不僅僅陪酒……”

他說：“小岑，我在那些社會名流面前，已經(jīng)很從容了，我已經(jīng)說服自己這不算什么，因為根本就不動心的……”

他說：“小岑，為什么回來的路上我哭了……”

他說：“小岑，心里好空啊，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說：“小岑，之前不曾與你親熱，是想或許還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兒出現(xiàn)，我為她留著。而之后不能與你親熱，是因為突然明白我沒有了資格?！?/p>

他說：“小岑，本來不想對你說，可是不說，我會很難過，更難過……”

我回復(fù)說：“蘇一迪，謝謝你如此坦白，謝謝你的難過。在我面前，你永遠(yuǎn)有資格。我們都在被迫長大，總要付出代價。我會做你永遠(yuǎn)的樹洞，和你一起去忘記，真的。”

第二天早上，蘇一迪在我家門口接我上班，開著一輛鐵灰色的現(xiàn)代。他開車的樣子真帥，我無法不看得呆住?！鞍ィ羞@么看帥哥的嗎？要不你下去吧，我害怕再這么被你看下去，我會被強暴。”我大笑，蘇一迪這點真好，不管傷疤是否長好，總是能恰到好處地忘記那疼痛，他從不把自己的悲傷變成別人的煩惱——我不能不欣賞他，我始終欣賞他。

D.我不能拒絕成長

我的漢語學(xué)校成立那天，蘇一迪是被沈煒通知來的。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把我拎到僻靜處，質(zhì)問：“小岑，怎么不告訴我？就你那副無欲無求、手指頭放嘴里就是白癡樣兒的人還自己創(chuàng)業(yè)？你想嚇?biāo)牢沂遣皇牵俊彼畔挛?，還沒等我把衣服整理好，又開始炮轟：“還有，你還教老外漢語，你連中國人都處不明白，你還跟老外打交道？你現(xiàn)在越來越不好管了?！?/p>

蘇一迪真的急了，仿佛我開的不是公司，而是一個超級大火坑。一時間，我還真不知道該怎樣跟蘇一迪解釋。替我解圍的，是沈煒，這個一直認(rèn)為我會前途無量的摯友加粉絲。

“全世界只有你隔著門縫兒看小岑。她的英語已經(jīng)過了八級，在翻譯公司時，她幾乎拿下全城三分之二外資企業(yè)的翻譯業(yè)務(wù)?！鄙驘橆D了頓，然后咄咄逼人地問蘇一迪：“認(rèn)識新東方的老總俞敏洪嗎？”蘇一迪一臉不屑：“怎么？他看上小岑了？”沈煒火了：“狗屁！他能靠教中國學(xué)生英語成為在納斯達(dá)克上市公司的老總，小岑就有本事靠咱們漢語把老外的錢大把大把地賺回來！”

“瘋了！你倆全瘋了！以后別哭著來求我?！碧K一迪氣急敗壞地走了。

但在開學(xué)典禮上，我還是看到了臺下的他。不管怎樣，他還是關(guān)心我的。我無意于在他面前揚眉吐氣，我只是在無數(shù)掌聲中告訴自己：王小岑，你得努力！你可以配不上蘇一迪，但你不能拒絕成長。

E.接受你送我的退路

上天垂憐，我的學(xué)校并沒有像別人所說的那樣萬事開頭難，還算順風(fēng)順?biāo)?/p>

蘇一迪隔三岔五會來“視察”，看到老外學(xué)生用蹩腳的中文喊我“校長”時，他的嘴和鼻子便不在一條直線上。盡管如此，他還是幫我疏通了方方面面的關(guān)系，甚至讓一個社會上的哥們兒做我的保護(hù)傘。而他一個人來時，總是恨不得將整個超市都搬來似的給我備齊各種零食，甚至有時還會買上一箱衛(wèi)生巾。那些吃的，我總是愉快地消耗掉，而衛(wèi)生巾，我則如視珍寶地收藏著。那私密的心意是我最珍愛的禮物，我總是神經(jīng)病似的想，若干年后，看到它們，將是怎樣的心動！

遇到蘇一迪和那個漂亮女孩，是2006年7月初的一天中午，地點在哈根達(dá)斯。當(dāng)時，他們正在互相喂對方吃冰淇淋，神情是那樣輕松、快樂、自然?？吹梦野l(fā)呆，我在蘇一迪面前永遠(yuǎn)都做不到如此自然。

“小岑?！碧K一迪終于還是看到了我，他喊了我，我很快驚醒：“你好，蘇一迪。”我努力恢復(fù)職業(yè)狀態(tài)，努力讓那女孩兒相信我和蘇一迪只是一種認(rèn)識層面的關(guān)系。

蘇一迪很配合，熱絡(luò)而客套地招呼我：“你好，小岑，真巧，介不介意一起吃？”“噢，謝謝，不打擾你們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薄澳窃僖姟！?/p>

還未走出哈根達(dá)斯的大門，我已經(jīng)淚如雨下。不是因為蘇一迪的背叛，而是因為我那么絕望地明白，縱使我跟蘇一迪認(rèn)識了八輩子，我也無法在他面前那樣灑脫、依人、肆無忌憚。

那天晚上，蘇一迪來學(xué)校找我時，照例帶來了許多食物，還有一串鑰匙。他看著辦公室里那些我與老外學(xué)生的合影，背對著我說：“那個鑰匙你拿著，房子在和平區(qū)的黃金地段?！?/p>

“小岑，你千萬別誤會，這可不是給你我準(zhǔn)備的婚房，它只屬于你。無論你事業(yè)成功與否，未來的婚姻幸福與否，它會是你一條安全的退路。”

我剛想拒絕，蘇一迪打斷了我：“小岑，這不是什么青春損失費，也不是什么補償，只是一份心意。”蘇一迪的眼睛紅了，“我越來越清楚地知道，這輩子，嫁給我的那個女孩兒就應(yīng)該是你今天看到的那種類型——物質(zhì)、膚淺、依賴又勢利得顯而易見。只有這種女孩兒，可以激起我在酒肉江湖上的斗志，可以驅(qū)使我在物化的路上一路狂奔。更重要的是，她能夠分享我成功的風(fēng)光，添油加醋地助燃我的野心、成就感，她也能夠大難來時獨自飛，不成為彼此感情的債務(wù)或債權(quán)人。

“可你不是這種類型的，小岑。你習(xí)慣了獨立，若非你自己奮斗來的一切，你得到了會比偷來的還難受；你習(xí)慣了努力，就像阿甘一樣一直向前跑，就算身邊的人停下來了，不再陪伴了，也無法阻擋你前進(jìn)的腳步；你習(xí)慣了愛一個人就死心塌地，全然不顧有時深愛也會是一種負(fù)擔(dān)；愛我、想要嫁給我一直是你的夢，但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夢想成真，你只是希望這個夢做得再長一些。

“小岑，不是我不肯陪你向前走，是因為你和我的路根本就是殊途。而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p>

蘇一迪的眼淚涔涔而下，他說：“小岑，為什么？”

“為什么跟你說這些時，我的心這么疼？疼得我甚至想不去顧及那么多，先把你娶到家里再說?！?/p>

我的淚水一樣在流。我說：“蘇一迪，你在流淚的時候，就算我的學(xué)校開到了美國，我也笑不出來。謝謝你的這番話，真的，謝謝你肯承認(rèn)我終于在你的生命里開辟了一道深不可測的天塹。盡管我過不去，你也過不來，但我們將始終是彼此生命中一個難忘的人，這就夠了。房子我收下，我永遠(yuǎn)不會去住，不管以后真的遇到怎樣的困難，我也不會變賣它。但我告訴你，如果有一天，你像自己說的那樣，在滾滾物質(zhì)洪流中泥足深陷，不管我在哪兒，不管我是否結(jié)婚，我都會回到這個房子里等你?！?/p>

這就是我和蘇一迪的分手，比我們在一起時纏綿悱惻。

F.我終于等到了你

一年后，我隨著海歸男友湯米去了美國，真的開了一家規(guī)模很大的漢語學(xué)校。忙碌，是離開蘇一迪后的唯一節(jié)奏。與湯米在一起，是那樣符合大眾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可我知道，再也沒有了那樣的心動，終我一生，與他最佳的定位就是“革命戰(zhàn)友”。而我，喜歡這樣的般配，因為心不再累。追隨蘇一迪多年，我透支了這輩子的深情，我沒有余力、沒有熱情重新去愛，我想借一個婚姻的殼，讓愛情偷懶。

可是，湯米終還是遇到了他愛的人，然后那么斷然地離開了我。我沒有多悲傷，更沒有憤怒，依然與他保持著“革命的友誼”，成為事業(yè)上最登對的伙伴。我深知，只有不愛，才可以做到這份灑脫。

聽到蘇一迪離婚的消息，是我遠(yuǎn)走他鄉(xiāng)結(jié)婚又離婚后的事情。從2007年至今，我們已經(jīng)整整5年未見。沈煒在電話里跟我說：“蘇一迪離婚了，代價極其慘重，那個女人轉(zhuǎn)移了大半家產(chǎn)不說，離了婚之后，還把蘇一迪給告了。蘇一迪被開除了公職，并且如果不吐出那20多萬的贓款就得坐牢。我去看他，他居然好意思說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回國。本不想告訴你，可是，如果不跟你說，將來你知道了，一定會跟我絕交?！?/p>

沈煒說得沒錯。2013年春節(jié)前夕，我以最快的速度飛回國，動用了所有的關(guān)系及金錢，讓蘇一迪免于牢獄之災(zāi)。3月，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我終于再次見到了他——胡子拉茬、一無所有的蘇一迪。幾個月地獄般的生活并沒有挫傷他的傲氣，或者說，在我面前他永遠(yuǎn)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恢復(fù)陽光。他瞇著被太陽晃到的眼睛，搖頭晃腦地對我說：“小岑，見你之前，還擔(dān)心美國的水土已經(jīng)把你變成了黃臉婆。還好，還好，沒有太讓我失望……”

我定定地看著他，仿佛要拽回5年沒有彼此的舊時光。終于，他還是貧不下去了，把我生硬地攬進(jìn)懷里。蘇一迪的眼淚打在我的背上：“小岑，從今往后，我陪你過那種掙一分錢恨不得摔成八瓣兒花的快樂日子。”我那么用力地點頭。為了這一天，我足足等了20年！

終于，我還是等到了你。只是如今，倆人都已經(jīng)不在原地。在歲月的風(fēng)霜里，我們懂得了：這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天長地久。若非經(jīng)歷，又怎能珍惜？

責(zé)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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