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流淌漳河水

一

那是共和國成立初期的黃金歲月，也是一個詩的黃金年代。我在湖北家鄉(xiāng)的一個小城里初進高中，便迷戀起包括解放區(qū)文藝在內的新文學作品，尤其是詩歌。李季的《王貴與李香香》、田間的《趕車傳》讀了一遍又一遍，似乎百讀不厭。由于學校圖書館里的文藝報刊有限，我在課余和假日便經(jīng)常到縣城的文化館閱讀新到的書報雜志。

1950年的一個大熱天，早飯后我照例到文化館去看新到的報刊，館內一位與我熟識的工作人員，笑瞇瞇地故意拿出一本剛剛收到的《人民文學》，問我想不想看。我急不可待地搶到那本雜志，翻開就見到目錄上的大字標題長詩《漳河水》，作者阮章競。還未找到座位坐下來，急迫的心情就讓我開始朗讀起來：

“漳河水，九十九道灣，

層層樹，重重山，

層層綠樹重重霧，

重重高山云斷路。

清晨天，云霞紅紅艷，

艷艷紅天掉在河里面，

漳水染成桃花片，

唱一道小曲過漳河沿。”

這樣流利、順口的詩句，頓時如同一股清風拂面而來，滿身透涼而愜意；又如一口泉水喝進心扉，滋潤、甜美而溫馨。接著讀到是：“漳河水，水流長，/漳河邊上有三個姑娘：/一個荷荷一個苓苓，/一個名叫紫金英。”三個俏麗的少女，活生生地展現(xiàn)在眼前，她們的命運讓我關心、擔心和揪心。新舊社會變革帶來的翻天覆地的新生活，是當時我們這些年輕后生最熱衷于追尋和向往的，因為舊社會的長期壓榨和受苦受難，實在無法抬起頭來。在解放初期的日子里，“漳河發(fā)水出了槽，/沖坍封建的大古牢！”“戲鼓冬冬響連天，/唱盡古今千萬變。/唱盡古今千萬變，沒唱過俺女兒心半片！”這就是發(fā)自肺腑的歡聲笑語，這就代表著千千萬萬翻身解放了的底層百姓的心聲。

那時，我從未到過太行山，從未見過漳河水，也不知作者是何人；可家鄉(xiāng)就在大別山，喝的就是長江水。這一山、一水和那一山、一水，是那么相像，又是那么熟悉，一點都不陌生。這里同樣有無數(shù)的荷荷、苓苓和紫金英，她們有同樣的遭遇，同樣的命運。感人的作品從來都帶有普遍性和典型性，有魅力的詩篇就在于能滲透到讀者的心靈?！墩暮铀分黝}的吸引力，首先在于主人公追求幸福的不棄不舍、不屈不撓；《漳河水》藝術美的魅力，則在于主要人物的描繪異中有同、同中有異，一氣呵成、一瀉千里。漳河的水，從那時開始便流淌在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年心底。

過了沒有多久，為了配合土地改革運動，縣里的文工團又在露天廣場搭起了戲臺，陸續(xù)上演了《白毛女》和《赤葉河》。這一“白”、一“紅”的歌劇，都是揭露地主對農(nóng)民的殘酷剝削和壓迫，都高唱“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每一場表演，觀眾都是扶老攜幼、人山人海，有的全家從幾十里外的農(nóng)村趕來。我從來不落過每一次觀看演出的機會，總是擠在人堆中從頭看到尾。幾乎每次演出結束，緊接著就召開群眾大會斗爭惡霸地主，許多人忍無可忍地跳上舞臺，控訴自己和親人遭受的折磨和苦難，倒不盡的苦水，新仇舊恨、滿腔憤慨，呼天號地、痛哭流涕。那群情激奮、驚天動地，口號聲此起彼伏、一片沸騰的場面，至今記憶猶新。有時，就當場宣布沒收罪大惡極、血債累累的土豪惡霸“黃世仁”、“呂承書”的財產(chǎn)土地，對他們依法懲辦?，F(xiàn)實社會和戲劇舞臺交叉混雜、難分難辨，臺上和臺下融為一體，互相對照。從那時開始，我也就牢牢記住了賀敬之、阮章競等等作家詩人的名字。

二

不過我與阮先生的相見相識，已是幾十年后的上個世紀90年代初，而且僅僅是在公開場合的幾面之交。1990年3月10日，在首都前門飯店的松鶴廳，舉行了《中流》雜志創(chuàng)刊座談會。那時我仍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工作，和馬良春、敏澤等一道前往與會。會后，敏澤讓我一同去見專程從廣州趕來的著名老一輩作家歐陽山。正當我倆與林默涵、歐陽山交談時，一位我不太熟識的老同志走上前來向他們問好。敏澤立即對我說：“這位是著名詩人阮章競！”我有些受寵若驚、驚慌失措，趕緊伸出手來向他自我介紹：“我早就是您的忠實讀者，久聞大名，只是無緣相識！”林默涵接過話對他說：“他是莫斯科大學畢業(yè)的，與蔡儀一起在文學所研究美學，不久就要調到《文藝理論與批評》去了！”阮老連連不斷地說：“這太好了！我還要向那個刊物投稿呢！”

我看了看阮先生，他的頭發(fā)向后梳，露出了光禿禿的前額，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坦然自若、快言快語，名副其實的詩人風度和氣派。不過與我想象的還是要老許多，看起來確實是飽經(jīng)風霜、風餐露宿，櫛風沐雨、歷盡坎坷。我立即對他說：“不久前我在《文藝理論與批評》上拜讀了您的大作，深受教育！”我指的是發(fā)表在這個刊物1989年第5期上他的《為革命暴力辯》一文。這篇文章是針對當時一家文藝報刊發(fā)表的《暴力是反人性的——專家們呼吁重視對暴力文學的研究》文章中的某些觀點，提出質疑和反駁。他坦率地表示：“專家們提供了不少過去沒有注意到的情況和見解，讀后頗有啟發(fā)，獲益不淺。同時也感到對革命暴力的評述，似乎也有值得一辯的地方?！弊髡咭宰约河H身的經(jīng)歷，有力地駁斥了某些人不分青紅皂白、一概而論地視暴力為“反人性”和“人性中的惡”的觀點，理直氣壯地申述了“暴力本身就有正義與非正義、革命與反革命的區(qū)分”。我讀后感到言之有理、痛快淋漓。但是，他的文章寫出后寄給報社，卻被無理地退回并遭到嘲笑。后來，還是通過詩人朱子奇送到《文藝理論與批評》才與讀者見面的。他微笑著朝我傾訴，憤憤不平地說：“我的文章寫出后還找不到地方發(fā)表呢！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見面的第一印象，一直就這么深深地留在了腦海里。

過了沒有多久，我在《中流》上讀到了他的兩篇戲劇“小品”：《海外作家·大陸“精英”對話》和《倉頡·詩神對話》，都是諷刺當時文藝界流行的“不正之風”的。前者描述在“香港某酒吧間”，一位“海外作家”向兩位“大陸‘精英”提問：“您為什么要當作家呢？”他們的回答是：“我當作家是沒有任何目的的?！薄昂Ｍ庾骷摇痹賳枺骸澳来箨懽骷乙獮槭裁慈税桑俊币粋€回答：“為了女人！”另一個則回答：“三個字：為了錢！”在《倉頡·詩神對話》中，一邊是倉頡哀嘆：“受人崇拜的詩神?。?有些黃河子孫背叛了黃河。/我為他們創(chuàng)造的文字，/曾記錄著歌唱著/華夏飛騰的歷史。/可是近些年來，/一些漢字寫的詩歌，/我怎么讀也讀不懂是什么意思……/您這管詩的女神啊，/我該不該號啕哭泣？”詩神則回答：“我可憐的，偉大的倉頡啊！/這都是黃河文明造成的過錯。/您不甘心接受大炮開路，/送來的鴉片——藍色文明，/也應學會品嘗品嘗可口可樂。/八十年代崛起中國的詩歌，/看么，不用眼睛，/聽么，不用耳朵，/要像貓兒舔爪子那樣，/才能品出現(xiàn)代派詩歌的幽默！”兩篇對話“小品”，都只有一二百字，短小精悍、一問一答，活靈活現(xiàn)、妙趣橫生。詩人和戲劇家的阮章競，發(fā)揮和融合了自己獨特的的才智，使讀者在笑聲中領悟作者的深意和文學藝術的底蘊。

1990年國慶節(jié)后，我在訪問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和蘇聯(lián)后回國，被正式調到中國藝術研究院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所和《文藝理論與批評》雜志工作，與阮老的接觸逐漸多起來。我們所和編輯部的活動，都邀請他參加。只要有時間和身體健康，每次他都按時到來，有時還主動要求發(fā)言。1991年10月，適逢《文藝理論與批評》創(chuàng)刊5周年，編輯部在人民大會堂安徽廳召開座談會，阮老興致勃勃地前來出席會議并帶來了祝愿：《祝賀·堅持·希望》。他說：“在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思潮泛濫成災的時候，人們多么希望出一個能堅持社會主義文藝方向的刊物；在國際風云變幻無常的時候，人們更需要出一個堅持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文藝理論刊物。為什么呢？因為歷史需要。當我知道《文藝理論與批評》迎著困難，終于創(chuàng)刊時，我想，辦這個刊物的同志，無非是適應這個需要，盡一分應盡的微力吧。這種精神我是非常欽佩的?！彼€提出：“在被搞亂了的文藝戰(zhàn)線，培養(yǎng)下個世紀社會主義接班人的任務，迫在眉睫。我希望理論刊物能團結更多愿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中國而努力的同志和朋友，一起來完成這個任務。”他是最后一位發(fā)言的嘉賓，詩人的激情氣質和直截了當?shù)恼Z重心長，給人留下了久久難以忘懷的印象，也讓我與他的距離愈來愈近。

以后，每當我們會見，我總要前去同他寒暄幾句，交談各自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我對阮老的了解，也比過去越來越多，有幾次見面，至今印象深刻。1993年2月24日上午，《中流》雜志創(chuàng)刊3周年在民族文化宮的西大廳舉行，我一大早便趕往那里。進入大廳后，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阮老比我還要早到，他已經(jīng)和一些老同志圍坐在一張圓桌前歡快地交談。我走上前去，向他問好，并詢問他的近況。他高興地回答說：我們重新見面了，看來你們的刊物還在辦，要向《中流》學習。聽說程代熙住院了，不知情況究竟如何。我告知他已動手術，目前還在醫(yī)院療養(yǎng)。他接著又說：看來你的身體還不錯，可不能麻痹大意，一定要多多保重！我感謝他的關心和愛護，同時也希望他不要弄得過于緊張，年老體弱不饒人，愛護身體至關重要。隔了沒有多久，中國社會主義文藝學會成立暨關于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藝理論研討會在北京南郊召開，我再次和阮老相逢相聚。當我迎接他進入會場時，他高興地拉著我的手說：“我們很快又相聚了，你們辦的刊物真不錯，我期期都看！”我趁此機會回應說：“歡迎您多給我們寫稿呀！”他連連表示：“一定！一定！”在這次會上，阮章競被聘請為中國社會主義文藝學會的顧問（陳涌當選為會長，陸梅林為常務副會長）。后來，這“一所、一刊、一會”的活動更多，我們相見也就更加頻繁。

印象中大約是1997年春節(jié)前幾天，中國社會主義文藝學會在國史學會的大會議室舉行新春茶話會，到會有近百人，會前完全沒有安排誰在會上發(fā)言?？墒莿傞_會不久，要求講話的便爭先恐后、一個接著一個不斷。在緊接著馬蓉伯、劉紹棠發(fā)言后，阮老立刻站起來慷慨激昂地大聲疾呼：“加強、開展馬克思主義的、科學的文藝批評，乃是當務之急！”

遺憾的是，后來阮老的身體狀況愈來愈不好，加上他要抓緊時間寫回憶錄，有許多活動都無法再來參加，加上我于新的世紀到來之時退休，我們的相逢、相遇也就愈來愈少了。

三

阮老是著名的戲劇家、詩人，我早已熟知；可他還是位相當杰出的畫家，我卻孤陋寡聞，直到不久前才了解和深信不疑。2012年5月，正逢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50周年前夕，中國圖書館正在籌備舉辦《文藝的燈塔》館藏文獻展，邀請我們中國延安文藝學會的幾位同志參加了幾次審稿座談會，對他們的設想、計劃提出建議和意見，并出席開幕式。過了一天，他們又臨時打電話給我，要我立即到展覽廳接受中央電視臺采訪。我趕到后，在那里正巧遇到阮援朝女士，她也是同時被中央電視臺采訪的對象?；顒咏Y束后，阮女士贈送了一冊由她選編的《阮章競繪畫篆刻選》給我。我回家后便仔仔細細地閱讀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阮老是一位多才多藝、具有深厚功底的美術家。原來他做畫工的經(jīng)歷，遠遠比創(chuàng)作戲劇和詩歌都要早。

欣賞阮老的美術作品，是極大的美感享受和熏陶。雖然他一再聲稱自己是“畫門外人”、只是“有一丁點兒愛畫癖”，可在那一幅幅、一枚枚繪畫和篆刻作品中，卻強烈地表露出獨具匠心、獨出心裁的審美視覺的沖擊力和創(chuàng)造力。與某些所謂的專業(yè)“畫師”不同，在阮老那里，詩與畫達到了完美的交融和結合，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就是畫，畫就是詩；詩里含畫境，畫中有詩韻；詩情畫意，相得益彰。理想和信念滲透和貫穿于這些詩和畫的創(chuàng)作中，成為它們的魂靈。無論是他的素描還是速寫，都不是簡單地、單純地模仿和照搬現(xiàn)實和自然，不是“標本”和“教科書插圖”，而至少是“充滿對光明幸福的憧憬”，“給人以一種美好的向往”。他的畫風，是中西融會貫通，取長補短、去粗取精。正如著名美術家彥涵所說：“在他游歷各地的彩棒畫寫生作品中，對色彩和光影明暗的運用具有印象主義與表現(xiàn)主義兩者的特點”，“是典型的印象派繪畫風格，非常注重色塊在畫面上的調和作用，斑駁的色塊巧妙地在畫面上以色彩冷暖搭配，形成了豐富而又縱深感很強的效果?！边@種有分析、有批判、有取舍的創(chuàng)造性篩選、發(fā)掘和運用，與那些一味只知照搬照抄、囫圇吞棗的模仿者，是不可相提并論、相去甚遠的。

他喜歡奇樹怪樹，古松老柏，則是“覺得這些古樹奇樹，給人以飽經(jīng)風霜雨雪，而又具有頑強抗爭的品格”。在《阮章競繪畫篆刻選》中，有多幅描繪黃河壺口的油畫作品，對照著《晚號集》中阮老的詩篇：“老記傷痕人易老，/常怕白頭偏白頭。/?。乜?，壺口，/萬古挫折，哪次曾使黃河瘦？/花崗巖硬水更硬，/鏤空穿透磨成球，/風狂雨驟聲更壯，/地塌天崩不退休：/直撲孟門出龍門，/長嘯過中州，/奔騰向海流！”這氣勢磅礴、氣貫長虹的精神，正是偉大的中華民族精神，也是阮老不棄不離、老驥伏櫪，不亢不卑、老而彌堅的自我寫照。畫如其人，詩如其人，文如其人，在阮老晚年，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一覽無余。

阮章競是造詣頗高的戲劇家、詩人、美術家，可他在文藝理論方面的貢獻，包括《晚號集》中的許多觀點，同樣是值得我們重視和學習的。他的文論、畫論、戲論，都有不少有價值的獨特的亮點。在我看來，作為革命文藝家的阮章競的文藝思想，至少有以下幾點是值得珍惜的寶貴財富：一是崇高的使命感，始終以黨的利益、國家的利益、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為重，與時代同步，與人民同心。阮章競不止一次地表白：“每思念起先烈們，我就感到自己——作為一個革命文藝工作者——肩負的歷史使命的重大。我只有兢兢業(yè)業(yè)，不計個人之得失與榮辱，貢獻出自己全部的綿薄之力，才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烈士們?！彼沁@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二是濃郁的民族性，以樹立有中華民族特色的“新詩風”“新畫風”“新文風”，樹立弘揚科學的、民族的、大眾的中國氣派和中國風格為己任，堅定不移、堅持不懈地做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的捍衛(wèi)者、實踐者和發(fā)揚者。無論是他的戲劇、詩歌、繪畫、篆刻、文論，都滲透著一股濃濃的“中國魂”“中國風”。三是自覺的創(chuàng)新性，永無休止地追求藝術內容和表現(xiàn)形式的高度結合和統(tǒng)一，追求不同類型的藝術樣式和風格的貫通和運用，精雕細刻、精益求精。他堅信：“思想應該活躍，不活躍就僵化；應該大膽創(chuàng)新，不創(chuàng)新就不能發(fā)展?！彼膭?chuàng)作總是在超越自我中完成，永不滿足于既有的格式和框框。他始終在努力打破陳規(guī)陋習、清規(guī)戒律，主張“既有中國脾氣風格，又更要有時代創(chuàng)造精神”；“還我革命真本色”。這就是阮章競創(chuàng)作理念的“這一個”，這就是“劍老無芒莫認賬，余年當學大江流”的阮章競。

阮老對真正的“新一代藝術觀”是熟悉和重視的，他曾經(jīng)對許許多多的“主義”進行過“饒有興趣”的“瀏覽瀏覽”“見識見識”，并且還“很喜歡印象主義，因它的光與色”迷住過他。可是，經(jīng)過長期的分析、鑒別、研究、批判、取舍，最后卻把他“從小頗愿意聽的各種主義的興趣，完全淡漠了，變?yōu)槌爽F(xiàn)實主義浪漫主義之外，完全不聽不看其他主義了！故曰從主義到不主義”。而這樣的轉變，又是具有深刻的歷史的社會的根由的。在《文藝理論與批評》1991年第5期上發(fā)表的《中國解放區(qū)詩歌回顧——中國解放區(qū)文學書系詩歌編序》中，他有一段發(fā)自肺腑的自白和呼號：“中國解放區(qū)的詩人，都是革命戰(zhàn)士。他們的詩作都能與時代同步，與人民同心，都能深深反映出全民族的團結，生死與共的愛?！痹诎賵F大戰(zhàn)勝利結束的烈士公祭公葬大會上，詩人岡夫的悼歌唱道：“‘八路軍，決死隊，老百姓，生活在一起，勞動在一起，公祭在一起，公葬在一起……’此時，秋風蕭瑟，漳水縈回，會場籠罩在生離不可改，死別難吞聲的哽咽氛圍里。我敢說當前新潮家們寫的詩、搖滾哥們兒吼的歌、綠色的愛、藍色的愛、特別的愛、死去的愛等等等等，不管怎樣的抓心踩地，撕肝裂肺，怎能比得上令人如此回腸蕩氣的生死戀歌！”這樣濃烈的伸張正義和情操志趣，對于親歷過戰(zhàn)火中的“生死與共的愛”的幸存者來說，無疑是自然而然、合情合理，實事求是、恰如其分的。

1996年9月19日，包括《人民日報》《文藝報》《文藝理論與批評》、中國社會主義文藝學會在內的首都31家單位，在王府井大街的國際藝苑舉行“柯巖作品研討會”，女作家柯巖當時正在北京阜外醫(yī)院進行心臟搭橋手術，而被邀參加會議的阮老也因心臟病復發(fā)不能赴會。他在頭天晚上趕寫了《為枝為柄 時代所需——為柯巖作品研討會說幾句話》，深切表達了與這位曾經(jīng)在《詩刊》一道工作過的女作家的情誼。他寫道：“當今，詩壇文壇，歐風、美風、西風、北風、港風、臺風、妖風、鬼風，有些文壇、詩壇大樹老枝，也刮得左右搖動，我卻見有枝青青枝柯及其綠葉挺立危巖，這是難得中的難得??！柯是草木枝條，也用以稱斧柄。斧沒有柄是無用的。我愿詩壇、文壇，多長青枝，多出幾把斧柄，在蕪雜叢生的今天，為青枝為斧柄，都是時代所需要的?！边@篇文章，后來發(fā)表在《中流》雜志1996年第11期上。阮老和柯巖都是反對“左右搖動”的“兩面草”的，他們同是不同時代的志同道合的青枝綠葉。

1998年12月阮章競為朱子奇題字：“始終如一在行進?！彼€特意寫了《目標始終如一在行進——致老友子奇同志》。文中說：“許多與我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的人，都會和朱子奇同志的著名詩句一樣：‘當真理屬于你時，目標始終如一?！癁槭裁矗恳驗槲覀兊淖鎳?，我們的人民的痛苦太大，太久了！是什么照亮我們取得一個又一個勝利，是馬克思主義。中國人民正是高擎這支火炬，越過一座座險峰，繞過一個個暗礁險灘，走到今天的?！保ā吨熳悠嬖妱?chuàng)作評論選》，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第70頁。）阮老的這段話，表白的是他們“同一個時代的人”的共同志向和心境?！澳繕耸冀K如一在行進”，這就是他們一生一世“始終如一地為共產(chǎn)主義而戰(zhàn)斗而歌唱”的動力。

“漳河水，九十九道灣，/漳河流水唱得歡：/桃花塢，長青樹，/兩岸踏成康莊路。/萬年的古牢沖坍了！/萬年的鐵籠砸碎了！/自由天飛自由鳥，/解放了的漳河永歡笑！”心中永遠流淌著“漳河水”，流淌著革命先輩們的奮斗不息、豐功偉績，流淌著他們的前赴后繼、“始終如一”！

責任編輯 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