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面——禮尚往來中的隱性交易

《紅樓夢》里有這么一副對聯(lián)：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在中國，如何處理情面是門大學問。

記得去年上映的一部喜劇賀歲片中有句臺詞：“惡心自己，成全別人。”以我有限的閱歷和生活經(jīng)驗，這似乎是很多人在處理情面時經(jīng)常遵循的“法則”，即自己吃點虧或遭點罪，讓別人得到便利和實惠。就拿借車來說，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購買私家車的人越來越多，朋友之間不可避免地會有借車的行為，車主雖然未必情愿（怕車借出之后被剮擦磨損、出交通事故等），但為了朋友之間的“感情”，不得不強裝灑脫忍痛將其外借。酒桌飯局上亦是如此。不少被敬酒者雖身患高血壓、冠心病，但為了讓敬酒的朋友覺得“有面子”，依然來者不拒，待酒酣耳熱之時，醫(yī)生的囑咐拋在了腦后，健康調(diào)養(yǎng)都成了浮云，仿佛那一杯酒里包含的不是高濃度的乙醇，而是感情。中國人在為人處世中素來推崇“于人方便，于己方便”，互利的共生關系不僅構筑了人際交往的網(wǎng)絡，在動植物界中也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英國著名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提到了這樣一個例子：蚜蟲天生一副適宜于吮吸植物汁液的口器結構，但這種口器結構不利于自衛(wèi)。螞蟻不善于吮吸植物的汁液，但它們卻善于戰(zhàn)斗。于是，蚜蟲和螞蟻便展開合作。蚜蟲吮吸了植物葉脈中的汁液后會排泄出仍含有部分營養(yǎng)價值的液體留給螞蟻，螞蟻則保護蚜蟲不受其天然敵人的攻擊。低等的生物尚且懂得利用各自不同的技能互惠互利，作為高級動物的人類自然更加精于此道。所以，那些“惡心自己，成全別人”的“利他”行為最終可以成為“利己”的鋪墊。由此可見，朋友之間的禮尚往來中暗藏著一個隱性的契約。比如甲得到了乙的一次幫忙，當乙有類似需要時，甲也必須以類似幫助去回報。情面就像“貨幣”一樣，成為維系這個隱性契約的信用基礎。精通人情世故的人都懂得為未來可能的需要，而預先為自己儲備情面。

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提到靠經(jīng)商積累巨額財富的平民百姓可以享受到類似于王公貴族的待遇，即所謂的“素封”。而情面作為另類的“財富”，積累得多則能讓人享受到無與倫比的實惠和便利。如《水滸傳》中林沖得罪高太尉被發(fā)配滄州，初進牢房時被差役左右刁難，直至林沖拿出柴進的書函，差役立即恭維地說：“既有柴大官人書札，煩惱做甚？這一封書值一錠金子。”柴進的書信之所以有這么高的價值，主要緣于他樂善好施、急公好義，經(jīng)常救濟江湖上落難的俠士，積累了巨額的情面。

情面交易與商業(yè)買賣一樣都講究“投資—回報”，懂得“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人會獲得主流輿論的肯定和贊揚。中華傳統(tǒng)美德提倡的“孝”歸根結底就是晚輩對長輩的養(yǎng)育、栽培“投資”的回報，而“忠”在中國古代很多時候體現(xiàn)在臣子對君王知遇之恩的回報，俠士之間對“義”的回報往往是赴湯蹈火、兩肋插刀。反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背信棄義”的人則會遭到輿論的譴責，最終導致沒人愿意對這樣的人進行情面“投資”，就像銀行不會給信用度低的企業(yè)貸款一樣。

情面如同錢財，中國人在為人處世中時刻與之纏繞，或受惠于其，或為之所羈絆。懂得駕馭情面的人能左右逢源，被情面所勞役的人則有苦難言。情面的交易貫穿了人際間禮尚往來的始終，而這種交易如同水一樣隨物賦形。如果正人君子進行情面交易，會升華出忠誠、義氣等優(yōu)秀品質;而勢利小人進行這種交易則是有共同利益之時相互勾結，利益沖突之時互相殘害。

責任編輯 張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