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我考上縣里的重點高中。老師說,重點高中是縣里的最高學府,這里的學生相當于古時的秀才了?;氐酱謇?,我不知道向大人們打招呼。有時,看到村頭有很多人,等到天黑了再回家。更害怕見到村里的老師,不知該說些什么。爹狠狠地批評了我。從此,我不再躲避。參加工作后,每次回家,我見了村里人都會主動打招呼。哪怕離我很遠的人,也要走過去,遞上一支香煙,問一下家長里短。爹說,兒女就是爹娘的臉。兒女把事情做排場了,爹娘臉上也光彩。
我很喜愛徐懷謙的一段話:“老家,承載了我童年的夢。猶記夏夜乘涼時,躺在庭院里的草席上,看繁星滿天,聽知了鳴唱,長輩們叼著煙袋,火星明滅間,講牛郎織女的故事,講懶婆娘的故事,講孤魂野鬼的故事。也許太有趣了,風也趕來偷聽,躡手躡腳的,聽了幾耳朵便竊竊私語著離開了。老家,因了父母的存在,挽系住了一顆游子的心。”
在村里,誰家有紅白事,大伙都去幫忙。農村人最樸實,最實際,人與人交往也講究禮尚往來。過去禮金10元、20元的,如今都是100元、200元的,水漲船高嘛。我對這種交往明白得太晚。以前,只有親戚家有事,我才參與一些場面。那年,爹因病去世,村里來了許多人幫忙,我很感動。娘對我說,不是沖著我來的,村里來的人是爹的面子。爹與村子里很多家都有來往。那之后,村里誰家有紅白事,我都盡量到場。即便請假,也要回到鄉(xiāng)下,給事主家?guī)兔?。實在到不了,給事主家打個電話,說明不能回去的理由,取得當事人的諒解,讓家人把禮錢先給我墊上。
縣里曾流行一個局長的故事。說某局長回到自己的村莊,都是坐著小汽車一溜到自家門口,即便見了村里人也不遞香煙。有人到局長家里,局長的夫人也不給做飯。局長的爹死了,局長不去給村里人磕頭,沒有人去幫忙。最后,在族人的數(shù)落下,局長逐一給村里人磕頭,村里人才答應去幫忙。不管你是哪一級的官員,在村里人面前,永遠不要有官架子。項城是民國大總統(tǒng)袁世凱的老家,流傳著這樣的故事,袁世凱回鄉(xiāng)省親,到了項城地界,下轎,步行到家。
人生存首先要的是基本的溫飽。這是出自人的生理本能,是自然的有充分理由的需求。如今,農村生活也好了,誰家擺幾桌酒席都不是問題。兒女婚事,從提親到迎親,要“六禮具備”。每一項議程主人都要招待,都要喝酒。喝酒就要有氛圍,有場面人物作陪。自家一家人關起門在屋里吃喝,要被人笑話的。被請的人都是關系要好的。如果甲的兒子結婚請了乙,乙的兒子結婚卻沒有請甲,甲就不高興,二人的關系就要疏遠。就是一般的人家也要請行政村支書、主任、小組長作陪。我也多次被人請去作陪。酒席上,只有輩分,沒有官職大小。即便在縣上當一個小官,也不要顯擺。最好不要喝醉,喝醉了要被人笑話。我老家的村支書,干了30幾年,德高望重,誰家有事都請他,他都去,但不喝酒。喝酒不醉才是雅。
不要小看農村人的這種交往。不光是面子的問題,更多的是承載著一家人的幸福。上個世紀的某個特殊時期,上高中、參軍、當干部時興推薦,與干部是親戚或關系好,就會被推薦。上學和參軍是農村娃改變命運的重要途徑。上輩人的友誼,也是下輩人的幸福。感嘆人生,如今就是考公務員能沒有情感因素嗎?一個人的成功,并不全在于他的工作認認真真,有大部分在于疏通人際關系,與周圍的人相處融洽。一個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會碰得頭破血流。
城市里結婚可以大操大辦,尤其是當官的家里辦事,可以收禮,變相受賄。城市里結婚也可以簡辦,那叫移風易俗。但農村與城市不一樣。農村的紅白事就是聯(lián)系親情的平臺,考量著一家人的道德品位,也考量著一個家庭的影響力。民俗是中華文化的一部分,需要傳承和發(fā)揚光大,而不是閹割和舍棄。
人活著,不僅要吃飽穿暖,還要有情感的交流。說到底,人是為感情為面子而活著。
責任編輯 張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