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zhì)女郎之面子問題

周滿珍

一個有修養(yǎng)的女子，每日的護膚功課應(yīng)當(dāng)做得勤力。肌膚是無聲的語言，膚色光潔的女郞，服裝品味甚少有敗壞者。四處行走，換得對皮相的一點淺見，娛人娛己。

因為地球人都知道的原因，近十年我都沒有在國內(nèi)買過護膚品。其一，化妝品是暴利行業(yè)，連食品都可以胡亂添加原料，護膚品更堪其憂，我實在沒勇氣相信那些名字非常國際化，有大明星代言加持，實則產(chǎn)自溫州、廣州郊區(qū)的國貨。其二，同樣的品牌，國內(nèi)專柜價和境外免稅店價，差別在40%左右，且免稅店常有各類超值特惠裝。飯可以少吃，護膚品卻一定擇質(zhì)而優(yōu)，用差價換一趟旅游，這等山水，這等美事，旅行還是可期的。

So，每次出境游做預(yù)算，護膚品這項最不可控，因為是剛需。我的小白鼠生涯亦從香港SASA開始，算上同事的代購清單，開始幾次，均帶著長長的小抄進店。我有個處女座同事創(chuàng)下在那里連呆5個小時的記錄，不停地比價，為多換一點贈品，嘗試各種組合，我從此患上了處女座恐懼癥。

理想的購物，不視便宜為最高準則，久之便能摸出門道。SASA傳說中的假貨嫌疑，我未曾歷驗。貨品保質(zhì)期相對較短，倒是常有，這和糕點店向晚即有折扣，是同個道理，你總得為便宜付出點代價。SASA獨家供應(yīng)的貨品常有特惠，可重點關(guān)注。因一個空姐群推薦，我買過瑞士品牌La colline，一瓶精華送一大盒中樣，物超所值到cry。

等莎莎入駐國內(nèi)各大城市，我已意興闌珊。年輕一輩的同事熱衷在它家的網(wǎng)上商城購物，年過三十，日漸喪失在浩如煙海的商城中淘寶的熱情，長情于幾個固定的品牌。亦有點像人生，知道風(fēng)景不在遠方，且珍惜眼前。

我是在香港海港城附近的SOGO百貨，培養(yǎng)出對法國品牌嬌韻詩長達7年的情感。初見適逢店慶，好多護膚品都在打8—9折，贈送的小樣，足夠驛路差途兩三年。即使和曼谷kingpower免稅店，購到一定額度9折相比，還是此處最優(yōu)。有機會去香港，如念老友，一期一會。嬌韻詩強調(diào)植物護膚，身體護理油被孕婦們口耳相傳為禮“享”，后起的防妊娠紋利器，幾乎都以它為參考坐標。

對護膚品，從不抱青春永駐的奢望，那是廠家對女人施展的暈輪魔法，花落月沉，方是自然長態(tài)。都說七年之癢，我用嬌韻詩七年，癢都沒癢一下，直教人惘然。后來是怕肌膚耐受力變差，慢慢添加歐舒丹、嬌蘭等法國品牌，癡心植物DNA不改。同一個護膚品亦有等級，洗面奶、面膜可考慮日本高絲、韓國愛茉莉化妝品集團旗下的平價貨，化妝水亦可挑容量大的基礎(chǔ)款，惟眼霜和精華不可辜負。當(dāng)他們的等級從青春活力飆升到極致緊膚，預(yù)算日盛，方明白豐子愷漫畫中“貧女如花只鏡知”的意境，歲月，月光一樣地去了。

難怪護膚品廣告詞最愛鑲上夢想、愛情、成功的金邊，美則美矣，適合才是王道。所謂針對亞洲人肌膚，有時純粹是情感討巧之術(shù)，所以，人氣爆棚的蘭蔻、雅詩蘭黛，是化妝包中的過客。常伴旅途的，卻是經(jīng)典，肌膚亦如人，人淡煙靜。

我有段時間迷戀上了韓國品牌。韓國漫長的冬天，異常干冷。我在韓國度過一次春節(jié)長假，日日敷面膜，肌膚仍饑渴得像沙漠中的旅人。眼尖的觀眾，可以去看一下冬季檔的韓劇，男女明星的肌膚明顯不如夏天好。也難怪韓星每接一部新戲，必先做好肌膚管理。至于到底是做護理，還是微整形，他們諱莫如深。出道前經(jīng)過漫長訓(xùn)練期的韓國偶像受訪，總像做勞模感言，感謝經(jīng)紀公司感謝粉絲，想打聽點私貨，非常艱難，只好移情于他們代言的品牌，情深若此。

我最初迷上的是The Face Shop的面膜和睫毛膏。前者率先推出上下片，針對專門部位如鼻、頸貼膚設(shè)計，后者的睫毛刷設(shè)計得非常人性化，性價比尤高。新歡是skinfood，號稱可以吃的護膚品，我尤喜它的黑糖精華系列和面膜，包裝上寫著第一暢銷字樣，傲嬌到無情的地步，好幾次托人購買，都說賣斷了貨。

韓系護膚品，很重視商業(yè)推廣，這類貨品在免稅店買，比商場劃算，因商場有比較高的消費稅，但品類卻比免稅店豐富得多。就拿The Face Shop說事，專賣店的樣式、品類更新得很快，免稅店淪為潮流二線，國內(nèi)專柜至少延期一年上架。我好幾次讓朋友幫忙帶skinfood精華乳，帶來的卻是精華液。言明要管狀免洗面膜，遞到手上的卻是片狀，令人哭笑不得。

茲事體大，不到萬不得已，護膚品我寧愿自購。上文提到的kingpower，好多品牌買到一定額度，便能享受九折。如果幫你帶貨的人，英文稍差一點，便會錯過福利，一兩千元就從指縫間溜走。有些發(fā)票背后，還印有折上折的幾行英文。有一回在kingpower機場免稅店，好心的BA小姐，硬是幫我組合出了兩套歐舒丹贈品，每套均超千元。我們在計算器上按來按去，結(jié)算時，莫逆于心，一種革命情誼在美妙地蔓延。

到底是中國人，時刻有顆勤勉的心。第二次去時，我還特意去找她，佳人杳然，遺憾啊。

登機時，同行的旅客看我45分鐘內(nèi)狂掃了一大袋，大為費解。但這種失心瘋，旅程中亦不常有。有一回在巴黎機場免稅店，購物到一定額度送一個品牌購物袋，登機前整理時竟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三瓶中樣，不知道是應(yīng)有之贈品還是BA小姐粗心大意，芳心亂跳，刺激難求。

把護膚品當(dāng)成剛需品一樣去戰(zhàn)斗，每次購物，必是爭分奪秒。某回在臺北桃源機場，平白多出了兩三個小時，理智提醒信用卡告急，便收手觀察，比較機場BA小姐的樣貌和風(fēng)度。私以為，韓國BA和他國空姐不分伯仲，最為考究，是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若邀月下對座，一定另有一番情境。泰國BA少有貌美如花，猶勝于花者，解語也，即體貼入微。至于歐美免稅店，和香港同屬技術(shù)派，給人一種隱隱的疏離感。我要大聲盛贊法國女人，她們確實是這個世界的逸品，即使是機場免稅店輕淺的一瞥。

我無意把本文寫成一篇購物指南，看多了買多了，難免心猿意馬，恨不能縱身一躍，譜出另一段新生。熟悉的人，有因為喜歡買包，成為名博，繼而開出設(shè)計師品牌集合店。也有因為喜歡某個牌子，從自媒體開始，進而拿下中國區(qū)的代理權(quán)，春風(fēng)得意事業(yè)疾。我喜歡的幾個牌子，認識它們的年齡太晚，老得不足以讓人生轉(zhuǎn)向，惟有老實保留初見時的古典情感：一柜子的貨品，似秋后老農(nóng)看到滿倉的余糧，心安了。

我至今狠不下心購買那些貴婦級別的LAMER、雪花秀，好在用過的護膚品都無損肌膚的美感。尤其是被人夸贊，肌膚富有光澤，或者“真看不出你的年紀”，便滿腔溫情，內(nèi)心平靜，滿意自己：你把時間花在哪兒，時間將同等回報你。

既然活著，就要努力以美好示人。女人多么需要這類態(tài)度，來對抗現(xiàn)實的粗鄙。

以至我每見衣著光鮮，一說話即掉粉的女子，憐惜暗生，想送她一包韓國或者臺灣產(chǎn)平價水潤面膜。當(dāng)一個肌膚粗糙的女子在人前炫耀，又將某名牌護膚品放置過期，于人于物，會被冷落，說明還是愛得不夠。只要憶起我在免稅店來回暴走，為了多一件贈品，或者5%的惠上惠，像精算師一樣殫精竭慮，睹物思人，護惜倍有深情。

7月在北京后海參觀宋慶齡故居，時光無痕，她親炙過的衣服優(yōu)雅華美如昨，美國醫(yī)生馬海德為她定制的雪花膏，灼灼其華。同去的友人嘆：“這不是奢侈，是文明”。我莫名接收到了一直在等待的安慰，那些省吃儉用，飄洋過海方用得起的所謂奢侈品，仿佛在給我贊揚：噢，姑娘，你正走在文明的老路上，來日方長，為美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