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式家具 案牘殊勝

郁華

當人們談論明式家具，事實上在言說一種審美情趣。

在這里，量詞暴露了它的局促，形容詞變得軟弱。

400年如流水，帶走了兩岸。

時光氤氳的舊年，蒸騰出氣象。

凝固的美，可曾讓誰在喧囂騷動的當下，懂得駐足凝望，凝神靜聽？

400年如流水，帶走了兩岸

所謂深刻的洞見總是在專注投入之后才浮現(xiàn)。

約到中國嘉德工藝品部總經(jīng)理喬皓，他剛開完一個長達三個小時的會議——秋拍在即。然而，說起明式家具，他的聲音里滿是愉悅。沉穩(wěn)的深情，不似大多數(shù)“總經(jīng)理”，倒令人想起那位以梅為妻的詩人。大抵，要把工作做成事業(yè)，都需要一番動情、幾番功夫。

在喬皓看來，明式家具不僅是工藝品，更是藝術品，“這是一種非常簡約、凝練的美，就像王世襄先生說的，一種凝固的美?！?/p>

魏晉以后，中國家具的審美趣味逐漸走向清雅、舒朗，到明代推向高超，而又在明末清初達到頂峰。因而，400年前的中國家具極盡簡約，到清代又發(fā)展成繁復。而西方的家具，則是從繁復發(fā)展到簡約。

“明式家具在明末清初達到的造詣，后世再也沒有達到。” 喬皓說。而這種典范，卻流傳后世，甚至其造型、結構對現(xiàn)在的宜家、曲美等家具都有很大啟迪。一些國外設計大師所倡導的極簡風格，比如一根扭曲的鋼管、玻璃椅面就是一把椅子，中國人在明末就做到了。“當下很多做紅木、硬木家具的，實際上，吃的還是明式家具這碗飯?！?/p>

雖然知之、好之、樂之，但聽聞有人將明式家具上升到禪宗、道家的宗教闡釋，喬皓還是覺得有些“偏了”?！叭σ蔚囊稳κ菆A的，椅盤是方的，說它代表了天圓地方的哲理，可能有一些道理，但始終缺少一定論據(jù)。還有人說，明式家具的設計是從書法演變來的，但也缺少學術依據(jù)?！?/p>

喬皓強調，所謂明式家具收藏，一定指制作于16、17世紀，用硬木（黃花梨、紫檀、雞翅木等）做成的家具。徒有明式家具的樣子，但年代、用材不對，只能叫古典家具?！斑@個概念，就像數(shù)學定理，嚴格卡在腦子里。年代不對，只能算仿；軟木，沒法實現(xiàn)榫卯結構，掛不??！”

微波深處隱狂瀾

明式家具，歷來價值不菲。中國人講究傳承，用名貴木材打造的明式家具，一開始便負有澤被后世的使命。

在明末，明式家具已價值不菲，值幾百金。由于清代崇尚繁復，明式家具一度受到冷落。解放后及文革期間，更是墜入低谷。王世襄先生曾在書里描述，很多黃花梨家具被做了樂器桿子，也被做了算盤珠子，甚至有精美的雕龍頂箱柜被拆分成床頭柜、單門大衣柜。

在此期間，不少明式家具“出逃”海外。

據(jù)悉，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就有西方人來北京收集明式家具。更有人著書立說，使明式家具名揚海外。其中，德國人古斯塔夫·艾克1944年寫成的《中國花梨家具圖考》、美國人安思遠1971年出版的《中國家具》最為著名，先后在海外掀起收藏中國家具熱。

相比之下，國人對明式家具的價值認識復蘇得較晚。直到上世紀80年代，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藏》出版后，被歷史冰封的明式家具之美豁然解凍。

這種逐步褪去的后知后覺在1997年遭受到了“巨大刺激”。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家具博物館藏品非常豐富，在明式家具收藏界聲望極高。1997年，經(jīng)過佳士得拍賣，創(chuàng)下當時110萬美元的天價紀錄，向世界發(fā)出了明式家具價值潛力巨大的信號。

莫道緩時平如鏡，微波深處隱狂瀾。

進入新世紀，明式家具市場一路高企。喬皓介紹：“如今，其地位衡量大概又回到了明代幾百金的價值?！?/p>

看盡繁華，守候浮躁的人世

由于文化基因、經(jīng)濟發(fā)展、審美水平等原因，近年來，華人藏家在明式家具收藏市場上表現(xiàn)搶眼，主要藏家陣營已經(jīng)轉回國內。在中國嘉德主持了五年家具拍賣，據(jù)喬皓觀察，明式家具價格一直比較穩(wěn)定。以今年春拍家具為例，均價在400萬—800萬元之間，另有個別制作精良、傳世珍罕的家具過千萬，均價較穩(wěn)定。

中國嘉德2010秋季拍賣會上，在“簡約雋永——明式黃花梨家具精品”專場中，經(jīng)過36次激烈競價，“明黃花梨簇云紋馬蹄腿六柱式架子床”以4312萬元人民幣高價成交，創(chuàng)出黃花梨家具拍賣的新紀錄，刷新了前一日中國嘉德秋拍“秋光萬華——清代宮廷藝術集粹”專場中，“清乾隆黃花梨龍紋大四件柜成對”剛創(chuàng)出的黃花梨拍賣紀錄（3976萬元人民幣）。

至今，喬皓都記得現(xiàn)場火爆的場景?！芭馁u場里站滿了人，大家都很激動，已經(jīng)叫到兩三千萬的高位，藏家叫價依然很踴躍！”一件家具拍出4000萬高價，盡管鏖戰(zhàn)拍賣行業(yè)多年，喬皓承認，這也超出了他的預料。

而明式家具的地位也在不斷增長。喬皓回憶，幾年前拍明式家具，各家拍賣行大多只在工藝品圖錄的尾巴上綴兩件明式家具，而現(xiàn)在紛紛做獨立的圖錄、開專場。“一件拍品幾百萬，能保證拍賣額；如果再流傳有序、品相好，一定能取得非常好的拍賣結果?！?/p>

雖然有高峰低谷，喬皓對明式家具的未來很有信心?！按媸懒亢苌伲挥袔浊Ъ?，好東西越來越難找，肯定還會升值。”

談起不斷創(chuàng)新高的市場，喬先生說的最多的是對藏品的保護?！敖?jīng)濟價值被認定后，藏品會得到更好的保護、研究，對傳承文化是好事?！?/p>

流光容易把人拋，凝固的美卻綿延千百年。如此看來，與其說是人收藏了一件珍品，倒好像是這件珍品容留人陪它走過其中一段旅程，用看盡繁華的靜默守候浮躁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