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無敵

云溪子

當干部，用有些人的話說，是從官場中過來的人，頗多感慨人際關系荊棘叢生、為人處事費心勞神。吾也是在“官場”中混過些年者，自然食人間煙火，雖不及某些君子人際關系中的是是非非，那般痛心疾首，卻也感觸頗多。

幾十度春去秋來，吾已從風華少年變成白發(fā)老者，其間讀過書、種過地、務過工，也當過干部。自打進入“官場”，主要被人領導，當然也領導過他人。從一名“白丁”到一名領導干部，首先是黨的教育培養(yǎng)，然也得益于領導、同事的關心、幫助多多。諸多關心、幫助，有工作上的、思想上的，也有生活上的。在吾之感受中，“官場”上有暖人心扉之人間真情，不乏令人難以忘懷的良師益友。因為，我們畢竟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的同志和“戰(zhàn)友”。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官場”生活處處融洽甜蜜，時時風和日麗。真要說起來，幾十年間，也嘗過許多苦辣艱辛，甚至也曾碰得頭破臉青。吾修養(yǎng)不佳，說話常常出馬一條槍，不識高低深淺，更不曉人情世故。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有人于此平時不動聲色，逢遇關鍵時刻拋出幾句吾某年某月的“言論”，弄得吾十分尷尬。若是再將“言論”做些加工，增減點什么，或者來一番上綱上線，那就危矣！

吾理智控制情感的能力很差，老大不小了，卻仍常常感情用事。一塊石頭砸到腳上，不假思索便“哇”地一聲大叫，弄得別人吃驚不小。偶遇不平事，頓時一臉烏云，甚至伴著一聲猛吼，“拳腳”已經出去了。這般魯莽，焉能無失？善者于吾用心良苦，言傳身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當然，也有君不教而誅，甚至偷天換日，把事情弄得面目全非，使人有口難辯。

此二者，尚于己事出有因，雖多痛楚，還不至于滿眼云霧，不知東南西北。痛苦莫大于受了傷害而不知何故！有時，背后被人猛擊一拳，痛徹心肺，捂胸回頭一看，全無人蹤影；有時，昨日與你談笑風生之人，今天突然怒目相向，大有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也難消胸中怒氣之勢。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挨了打不知自己錯在哪里；被人視為仇敵而自己卻不知為何；滿身傷痕卻不曉何人所為。這種痛楚遠遠勝于皮肉之苦。雖然此類事并不多，更非主流，但一生中遇上幾件，就夠人難受一陣了！

吾因此類事痛苦過、苦悶過，更多的則是無奈！人們或許會問：你為何不防患于未然呢？俗語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吾何嘗不想防？然而，事不知從何起，你防何物？風不曉由何處吹，你在何處防？拳腳不知從誰出，你防誰？天色說變就變，你于何時防？真可謂“防不勝防”！若因此而處處設防，時時設防，對誰都防，那無疑似筑起一堵堵高墻，一道道鐵欄，把自己封閉起來。若真如此，不疲于奔命累死，也會風聲鶴唳，鬧出神經??！

這樣的難題，大概并非絕無僅有，故一高人于此多有宏論。他提出，與其防不勝防，不如“不設防”，并云，他一生多奉行“不設防”政策。此君從坎坷人生中悟出的道理，使吾茅塞頓開，著實興奮了一陣。但是，過了些時日，吾又產生了一個疑問：趨利避害，近吉遠禍，幾為人之本能，怎么才能做到不為本能所驅使，而理智地“不設防”呢？

回想起來，吾之一生赤裸裸撲向生活，全無遮攔。雖未做出“不設防”的概括，其實真毫無所防。盡管因此時而被荊棘劃破皮肉，時而為流矢所傷，然終生無悔。吾年少時即如此，幾十年來已成了一種秉性，自然“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了！吾多年未曾想通，為何始終如此“冥頑不化”？待到滿頭白發(fā)，方有所悟：之所以終生“不設防”，乃因“心中無敵”。

也許受雙親潛移默化的影響，父親是一手藝人，一生賴勤勞養(yǎng)家糊口，與世無爭。母親乃一家庭婦女，勤儉持家，樂于助人。雖然生活清貧，卻也心安理得。在此種家庭中成長，出入蕓蕓眾生之中，遠離“官場”、權勢，大概見人善者為多，故己心自然向善。也許，得于“人之初，性本善”的教育。吾自幼見不得可憐、傷心之事。遇人有難，縱不能相助，也會同情不已。及至于新中國進校念書，得師友教益、幫助多多，眼中差不多都是“好人、善者”，故總相信世上“好人”多。

于是，吾一生總以好心度人，自然“心中無敵”了。當然，吾之所想、所為，幾出自稚子之心、樸素之情，是低層次的。若欲自覺做到“心中無敵”，那頗不易。老子在《道德經》中所提倡的“德善”、“德信”，方為高層次的“心中無敵”。老子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币_到“德善”、“德信”，確需極高的境界、博大的胸懷。

實踐“德善”、“德信”雖難，然與人相處，是該盡力如此的。且不論黨的事業(yè)需大家同心同德，建設和諧社會要眾人友愛相處，即使為身心健康計，也該如此。

吾曾見某君，視彼人為政敵，疑此人為寇仇，時時設防，處處出擊。其實，彼人雖有不同意見，然并非敵矣；此人雖言語唐突，卻并無惡意。某君所想所為，無疑自己四面樹敵。到頭來，不僅眾人對其敬而遠之，身邊冷落，而且身心疲憊，苦不堪言。

吾也曾見某君，終日懷疑他人與之為難，滿目皆是陷阱。他人說一言，此君必思索數日；他人每舉手投足，此君定不寧幾天。長此以往，不僅朋稀友寡，而且不展之雙眉，過早地為其面龐刻上了深刻的歲月印痕。剛屆知天命之年，即累得似乎“舉步維艱”了。

與其如此，何不“心中無敵”，坦蕩蕩度日！時時緊張、處處防備，活得多累！人們常說生命最可貴，健康最重要。那么，何必為那些虛設的敵人、想象中的對頭，去損害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呢？

有君也許會問：世上本來就有殺人放火之徒，奸淫越貨之輩，你“心中無敵”，豈不是認賊作友、縱惡行兇么？吾竊以為，多數人恐怕不會有此誤解。吾所言“心中無敵”，乃指同志間共事相處。至于對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則完全另當別論了。

有君也許還會問：即使常人之中，也不乏損人利己，甚至以坑人為樂之輩，你“心中無敵”，豈非阿Q精神、助紂為虐么？對此，吾相信是非自有公論，功過本在人心。與你有爭執(zhí)、甚至傷害你的人，大多非頑劣之徒，或只是一時與你意見相左，或僅此處利害相關，或乃一念之差。你坦蕩、善意待之，于己并無大礙，或只一時得失。天長日久，對方也許識得真相，盡釋前嫌。即使對方仍固執(zhí)己見，眾人也會有公道議論，于己有益無害。

當然，也會有個別“非敵”，然而“頗壞”之人，任你善意相待，他仍惡語劣行相向。吾竊以為，天地之大，何樣人沒有？不可因個別頑劣之人而改己待人以善之衷。君不見，這等人有幾個善終者！或機關算盡，最后落入自己結的圈套；或把戲玩漏，露出丑樣原形，眾人不屑一顧；或整天擔心事情敗露，害怕遭人報復，惶惶然不可終日。若做人到了這個份上，那還有何味道！

“心中無敵”，多幾分善意，那將是別樣的人生，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