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莊舊事

葉雪松

套馬桿

鍋莊是遼河灣九河下梢一個彈丸大小的屯子。屯子四面被河堤繞住，像口大鍋，故名鍋莊。

民國十年的一個暖暖的春日的午后，鍋莊外的草場上馬兒嘶鳴，孫興橋正在和伙計(jì)二桿子和啞巴三兒套馬呢。遠(yuǎn)處的大遼河在午后陽光下閃著瀲滟的波光，和草場上的馬群相映成趣，繪成了一幅寧靜悠遠(yuǎn)的山水畫。

“二桿子，把那匹大紅馬給我套住。啞巴三兒，給我裝袋煙?！睂O興橋興沖沖地沖著兩個伙計(jì)吩咐道。陽光照在他穿著褐色馬褂的身體上，給他瘦削的身軀鍍上了一層金黃。

兩個伙計(jì)真聽話。就見二桿子飛身上馬，操起套馬桿兒就奔向了那匹大紅馬，望著草場上蕩起的那片煙塵，吸著啞巴三兒給他裝好的煙鍋，孫興橋的眼睛樂得瞇成了一條縫兒。套馬，在當(dāng)時可算是一門絕活兒，沒有高超騎術(shù)的人是套不著馬的，就是現(xiàn)在的內(nèi)蒙，能夠輕松玩套馬桿兒這手絕活的人也是鳳毛麟角。

孫興橋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在小小的鍋莊乃至遼河方圓數(shù)百里，孫興橋也是出了名的紳士賢達(dá)。孫興橋家有良田千頃，仆婦成群，是方圓百里的首富，因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大伙兒都給他叫孫五老爺。更主要的是，孫五老爺識文斷字，是清末的最后一批舉人。舉人，在那個年代的老百姓心中可是最為神圣不過的稱呼了。孫五老爺中舉的時候，整條街都放鞭炮，孫家更是大擺宴席，無論貧富，均可以到孫家白吃白喝。

可天有不測風(fēng)云。孫五老爺本以為考上舉人就可以當(dāng)官顯赫了，可沒想到，天下改朝換代，馮玉祥的大兵將宣統(tǒng)皇上趕出了北京城，他這個舉人的名號也就成了過去。

不過，孫五老爺雖是讀書之人，卻通經(jīng)商之道，那時，他見東三省的中藥材奇缺，就在縣城辦了個專門經(jīng)營南北藥材的商號。經(jīng)過了十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孫家就成了這一帶的首富。這時節(jié)，正趕上國內(nèi)軍閥混戰(zhàn)，再加上盜賊橫行，進(jìn)貨的渠道非常不暢，買賣是越來越不好做了，孫五老爺腦子一轉(zhuǎn)，鳥槍換炮，利用多年的積蓄置了不少土地，做起了放債收租子的土財(cái)主。

孫五老爺是個文能提筆武能拿槍的主兒，他除了讀書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喜好就是騎著頭馬套馬。據(jù)說，孫五老爺祖上是在旗的，因此，擅長馬術(shù)。為此，他們家養(yǎng)了數(shù)十匹好馬，不是為了拉車，而是為了消遣。風(fēng)和日麗的時候，孫五老爺就和貼身的伙計(jì)二桿子、啞巴三兒去屯子外自家的草場上放牧。一到草場，孫五老爺就來了興致。無論什么烈性的馬，被孫五老爺拿著套馬桿子一套，都會服服帖帖。

不過，有時候?qū)O五老爺累了，就會讓啞巴三兒替他按摩后背，二桿子去替他套馬。孫五老爺家的伙計(jì)不下百號，可孫五老爺就對這兩個人另眼相看。啞巴三兒是孫五老爺在一個大雪天在大門洞里救下的一個凍昏的孤兒，沒想到竟是個啞巴。孫五老爺人真不錯，一點(diǎn)也不小看這個啞巴孩兒，給他起了名叫啞巴三兒。這啞巴三兒別看說不出話來，可是人特精明，孫五老爺交待的事情沒有一件不辦得利利索索的，所以，深得孫五老爺喜愛。

二桿子是個二十左右歲的小伙子，這小子不但會來事兒，而且也有一手套馬的絕活兒。去年開春兒，孫五老爺在草場上套一匹剛買來的大青馬，可無論他怎么套，那大青馬就是不上套兒。

孫五老爺累得通身是汗，正在無計(jì)可施的時候，一個背著褡褳的小伙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說：“這位爺兒，您先歇會兒，小子替您將這匹大青馬給治服。”

孫五老爺勒馬一看眼前的這個小伙子，剪著鍋盔頭，穿著對襟的土布褂子，細(xì)高個兒，濃眉大眼，人長得挺精神。孫五老爺一看就喜歡上了。為啥？因?yàn)閷O五老爺年過四十，娶妻三房，至今仍然沒有一男半女，所以，會套馬的二桿子的出現(xiàn)，孫五老爺就覺得對脾氣。

他把套馬桿扔給二桿子說：“好樣的，治服大青馬我給你十塊現(xiàn)大洋！”也不知是這十塊現(xiàn)洋的鼓勵，還是孫五老爺?shù)暮浪U子飛身上馬，拎著套馬桿一個“鐙里藏身”，幾百米外就將大青馬給套住了。

“好利索的身手！”孫五老爺翹著大拇指贊嘆道。

隨后，孫五老爺就問二桿子叫什么，家是哪兒的。二桿子告訴他說，他是二十里外李家湯鍋的一個小伙計(jì)，這次是奉掌柜的吩咐去下邊屯子里收購幾匹老弱牲口下湯鍋的。孫五老爺問二桿子一年給他多少工錢，二桿子就說除了填飽肚子以外，一個月一塊大洋。

孫五老爺就樂了，對二桿子說：“我給你十個大洋，你去辭了你們掌柜的，給我當(dāng)伙計(jì)得了。要是干得好，逢年過節(jié)的還有賞?！?/p>

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事兒?。《U子當(dāng)時就磕頭答應(yīng)了。二桿子不但馬術(shù)好，而且人精靈，深得孫家上下的喜愛。特別是孫五老爺，拿二桿子就當(dāng)親生兒子似的。所以，里宅內(nèi)院，從不避諱他。

孫五老爺有個三姨太，長得那個水靈勁就甭提了，孫五老爺將她當(dāng)心尖兒。二桿子到孫家不久，孫五老爺就給他們做了介紹。二桿子一進(jìn)屋就愣在那兒了。原來，姨太太竟然是自己未過門兒的媳婦尹月嬌。

不過，二桿子反應(yīng)特快，馬上行禮請安。尹月嬌也反應(yīng)很快，當(dāng)時就撲哧一樂：“不要這么客氣，以后大家就是一家子，有什么事情就開口，老爺是個場面人兒，不會虧待你的?！?/p>

尹月嬌說著拿出一封現(xiàn)大洋塞到了二桿子手里：“一點(diǎn)小意思，回去孝敬你們家老太太吧。”

二桿子謝恩退去，一邊往外走一邊想，怪不得尹家退親，原來月嬌是嫁了孫五老爺。剛開始有點(diǎn)想不通，可一想又釋然了，誰讓自己家里窮呢。月嬌長得如花似玉，嫁了自己會受罪的，跟著孫五老爺這樣的人，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枉活人一回。二桿子小的時候，父母就將他和二道溝的尹家三姑娘月嬌訂了親。等到商量月嬌過門兒的時候，尹家卻退了親。二桿子到尹家說理，尹家的人說，不是他們有意悔婚，而是月嬌不見了。至于月嬌去哪兒了，尹家的人卻搖頭不知。二桿子只好耷拉著腦袋回了家，沒想到月嬌竟成了孫五老爺?shù)囊烫?/p>

這天，孫五老爺下鄉(xiāng)收租，二桿子因?yàn)橛悬c(diǎn)不舒服就沒去成?？斓街形绲臅r候，門開了，尹月嬌晃著身子走了進(jìn)來。一進(jìn)門就坐在二桿子身邊了，眼淚就嘩嘩掉了下來：“桿子哥，你還恨我嗎？嫁給五老爺，這里邊有一些故事呢！”

尹月嬌一邊抹眼淚一邊講述了嫁給孫五老爺?shù)慕?jīng)過。

原來，尹月嬌的父親得了重病，為了給父親治病，家里欠了不少驢打滾的高利貸。到期還不上人家，債主就找上了門兒。人家一看尹家窮得丁當(dāng)響，就說，那就拿你閨女抵債吧！沒辦法，尹月嬌只好為父抵了債。債主一看尹月嬌長得水靈，就將她賣到了窯子里。恰好孫五老爺去逛窯子，發(fā)現(xiàn)了尹月嬌的美貌，就給了老鴇子一千大洋為她贖了身，然后又娶了她當(dāng)姨太太。講述完了這些，月嬌泣不成聲。二桿子好言安慰了一番，月嬌這才忍住了哭聲。

二桿子說：“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現(xiàn)在，我得給您叫姨太太啊，咱們不能亂了輩分不是？”

尹月嬌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一雙新做的“千層底”塞到了二桿子的枕頭底下：“這是我的一點(diǎn)心意，老爺問起，就說是市面上買的。這點(diǎn)錢不多，是我的私房錢，你到街上去抓點(diǎn)好藥回來?！?/p>

月嬌說著，又將一塊現(xiàn)洋遞給了二桿子。二桿子心里頭一熱，這月嬌，還真是個重情義的人。她走到今天，實(shí)在是迫不得已啊。為了父親的病賣身還債，也是個孝女啊。這樣的女子，只是說書的說過，沒想到眼前的尹月嬌就是這樣的一個孝女。二桿子這樣想著，不但不恨月嬌了，反倒對她萌生了一絲敬意。

突然，屋外響起了炸雷，把月嬌驚了個花容失色。電閃雷鳴，二桿子打個激靈也從炕上坐起來了。這時，屋頂上又響了一個炸雷，月嬌一下子就撲到二桿子懷里了，身子哆嗦成一團(tuán)：“二桿哥，我怕?！?/p>

兩個人以前訂過婚，也見過面兒，所以，尹月嬌投在他懷里避雷，二桿子也就沒有大驚小怪?？傻润@雷過后，尹月嬌扎在懷里還沒有走開的意思，二桿子就有點(diǎn)受不住了。這算怎么回事兒啊？再怎么說，人家現(xiàn)在也是主子，老爺?shù)男募鈨阂烫?。二桿子就把月嬌推開了。月嬌臉兒一紅，沒說什么，頂著雨走了。

聞著月嬌身上留下來的胭脂味兒，二桿子不禁羨慕起老爺來了。有錢有勢就是好。這么大的年紀(jì)了，竟還有這般年輕漂亮的女人相伴。

尹月嬌前腳剛走，門開了，伙計(jì)大柱子進(jìn)來告訴他說，東家說，他今天晚上不回來了，下邊屯子里的王老爺留他在那兒喝酒，讓他來傳話兒，好好照顧家里頭，特別是炮臺上的防務(wù)，千萬不能放松。

大柱子說完話走了。東家既然今晚上不回來，他就是有病也得打起精神頭來。這年月，世面上不太平，常有搶劫的土匪。為防匪患，東家在院子的四角砌了炮臺。東家對他不錯，日子不多，東家就教他打槍，現(xiàn)在，二桿子的槍法比東家也差不了哪兒去。

晚上，二桿子就招呼幾個伙計(jì)上了炮臺。趕上秋涼夜，伙計(jì)們正在冷得哆嗦的時候，燈籠一挑，一個丫頭拎著食盒走了上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落肚，伙計(jì)們就精神起來了。

丫頭悄聲對二桿子說，三姨太屋子里有現(xiàn)成的，要他過去吃。二桿子就去了尹月嬌的屋子里。照例，當(dāng)著丫頭的面兒，二桿子規(guī)規(guī)矩矩請了安：“姨太太，您找我？”

尹月嬌指了指太師椅，二桿子坐下了。丫頭端上兩碗熱騰騰的餛飩和幾個熟菜，又將一壺酒擺在了八仙桌上退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二桿子和尹月嬌。屋子里除了兩個人的呼吸聲，靜得地上掉一根針兒都能聽得到。

二桿子不知道尹月嬌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試探地問：“姨太太，您這是……”

月嬌給二桿子和自己一人滿了一盅子酒：“天涼了，就想讓你進(jìn)屋來暖暖身子?！闭f著起身繞到二桿子身后，用柔指輕輕地捏了二桿子的肩膀，柔聲說：“桿子哥，這衣裳這么單薄，你還有病，也不說多穿兩件。來，陪我干了這盅酒。”

尹月嬌說著，將桌子上的酒盅端起，也不知怎么的就那么一繞，挽起二桿子的一只胳膊，笑吟吟地說：“桿子哥，陪我喝了這盅交杯酒，行嗎？”

二桿子只覺得身上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腦門子上來了，還沒等他說話，尹月嬌竟然一屁股坐在他懷里了。星光下，一條影子在窗外一閃，就不見了……

半年后，尹月嬌的肚子大了起來。這天晚上，孫五老爺操槍逼著尹月嬌：“臭婊子，快告訴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種？你要是不說出來，老子就一槍崩你個腦袋開花。”

尹月嬌還算鎮(zhèn)靜：“老爺，您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種您還不知道嗎？我尹月嬌雖是窯姐出身，可嫁你孫興橋的時候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啊。”

孫興橋一個嘴巴就抽了過去：“娘的，老子天生就是個廢物，我早就看過多少回了?？煺f，肚子里的是誰的野種？”

尹月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開了：“老爺，都是您引狼入室啊！我們訂過婚的，這個孩子其實(shí)是……”

尹月嬌說到這兒撲到孫五老爺懷里了：“老爺，您可得為我做主?。∥叶亲永飸训氖嵌U子的種，您不在家的時候，這小子總是勾引我，有一天下大雨，您不在家，他就進(jìn)我屋，把我給……”

尹月嬌說到這兒哭得更兇了：“老爺，都是我不好，您就崩了我吧！可我瞞著您不說，也是為了咱孫家的名聲啊！”

“二桿子，你這個龜孫子！老子待你不薄，你竟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兒來！”孫五老爺拎著盒子炮，就來到了二桿子住的屋。

二桿子從睡夢中驚醒，他見孫五老爺手里操著槍，兩眼噴火地看著他，就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孫五老爺大怒：“二桿子，我一直拿你當(dāng)我的親生兒子來看，你瞧瞧你做的好事！”

二桿子越發(fā)不解了，孫五老爺索性就將三姨太被他搞大肚子的事兒全盤說出，末了說：“老子早就防著你這一手呢！我孫興橋套了大半輩子馬，這套馬桿的含義我還是知道的。我早就看出你和三姨太之間眉來眼去的，于是我就故意給你們騰出空來，沒想到你小子還真往這套子里頭鉆。”

二桿子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分辯說：“東家，您對我恩重如山，我二桿子再怎么著也不會做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兒來的。老爺，您怎么胡亂往別人身上扣屎盒兒??！”

孫五老爺微微一笑：“姨太太親口對我說的，那還有假？二桿子，男子漢大丈夫把事兒做下了就得承認(rèn)，即便這件事兒不怎么光彩！”

二桿子雖然對天發(fā)誓，可孫五老爺已經(jīng)沒有了耐心，他打開了匣槍的保險。

“東家，槍下留人！”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門外飄了進(jìn)來。孫五老爺回頭一看，啞巴三兒闖了進(jìn)來。讓孫五老爺和二桿子感到震驚的是，說話的竟是啞巴三兒。起初，孫五老爺仍不相信剛才這句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直到啞巴三兒從嘴里說出第二句話來時，孫五老爺和二桿子這才相信剛才這句話的確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啞巴三兒說：“您不是叮囑我看著姨太太和二桿子哥嗎？東家，我用我的性命擔(dān)保，姨太太肚子里的種不是桿子哥的！而是另有其人?！?/p>

“三兒，你怎么突然間就會說話了呢？”孫五老爺驚問道。

啞巴三兒嘿嘿一樂：“東家，不怕你怪罪，我原本就不是個啞巴?！?/p>

啞巴三兒說出了他裝聾作啞的來龍去脈。

啞巴三兒十多歲的時候隨爹娘闖關(guān)東，爹娘不幸染了重病先后離開了人世。爹咽氣的時候囑咐他，世道太亂，千萬不要多嘴多舌，最好的辦法是裝聾作啞，即便吃點(diǎn)虧也能保住條性命，等將來長大了，再回關(guān)里老家去。啞巴三兒聽了爹遺言，裝聾作啞乞討為生，沒想到遇到了好心腸的孫五老爺。由于他是個啞巴，孫家的人對他從不為難。

孫五老爺聽了啞巴三兒的講述，不由感慨萬千：“三兒，你說我屈說了二桿子，你有什么證據(jù)嗎？”

啞巴三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

原來，那天晚上，二桿子哪見過這陣仗，一下就將尹月嬌給推開了，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姨太太，您這是干什么？要是讓老爺知道了，就了不得了！”

尹月嬌喘著粗氣，胸脯子喘得像拉動的風(fēng)箱，嬌聲說：“桿子哥，難道忘記了我們的過去了嗎？”

是的，過去的一切又怎么能忘了呢？兩個人訂婚后，逢年過節(jié)的，兩個年輕人也常見面的，那時候的尹月嬌清純得像荷塘里的蓮花，二桿子喜歡得不得了。一個中秋夜，他們甚至還拉過一次手呢！可過去的事情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人家是別人的姨太太了。

尹月嬌還要往二桿子身上撲，被二桿子一把給推開了：“姨太太，再怎么說，您也是我的主子，我不能亂了章法不是？”

月嬌又羞又氣，撲到炕上就哭開了。二桿子也沒有理會尹月嬌，快速走出了屋外。這一切，都被在窗外的啞巴三兒暗中看了個一清二楚。他在心里暗自佩服，二桿子真是個好人。所以，當(dāng)姨太太誣陷二桿子的時候，啞巴三兒就站了出來。

他還告訴孫五老爺，三姨太太其實(shí)早和鎮(zhèn)上中藥鋪的少掌柜勾搭上了。有一回少掌柜來給尹月嬌看病，尹月嬌和少掌柜的在一起打情罵俏的，讓啞巴三兒給瞅了個正著。另外，每當(dāng)孫五老爺不在家的時候，三姨太太總是找個由子去中藥鋪。啞巴三兒的話在尹月嬌那兒終于得到了證實(shí)。

盡管孫五老爺氣得好像肚子里的腸子被掏空了似的，可他還是忍著痛對尹月嬌說：“你走吧！因?yàn)槟?，我差點(diǎn)誣陷了一個好人?！?/p>

孫五老爺讓尹月嬌走了。

尹月嬌走后不久，有一回二桿子和啞巴三兒陪著東家在草場上放馬，孫五老爺吐了一口煙，望著蒼茫的天空說：“打今個兒起，我再也不套馬了！”

“東家，您這是怎么了？”二桿子問。

“人老了，沒那個興致了?！睂O五老爺?shù)卣f著，然后長長吐了口氣，背抄著手走了。陽光照在孫五老爺?shù)暮蟊成?，漸漸地幻化成了一團(tuán)耀眼的光暈……

這時節(jié)，正是一年春草綠的時候……

窩心腳

天上下起了火，知了聒噪的聲音此起彼伏，正值晌午，七拳半正坐在地頭的樹陰下倒出瓦罐里的稀飯就著一塊咸蘿卜津津有味地吃著。今年的雨水勤，莊稼撒著歡長。七拳半看著瓦藍(lán)的天幕上那幾朵棉絮般的云朵在想，到秋后，準(zhǔn)能有個好收成，辦喜事時欠孫五老爺家的兩擔(dān)高粱就能還上了。

在鍋莊，除了孫五老爺外，只有七拳半至今還讓人們在茶余飯后津津樂道。七拳半他祖父識文斷字，是本地有名的大先生，可能是望孫成龍的緣故吧，給這個長孫起名孫繼儒，可七拳半并沒了卻祖父盼望他當(dāng)個光耀門楣讀書人的夙愿，只成了靠天吃飯汗珠掉地摔八瓣的莊稼漢。因?yàn)樗聿拈L得矮，大伙形容他只有七拳半那么高，所以就給他起了這個綽號，至于他的真名，因?yàn)殚L時間沒有人叫起，恐怕連他自己都忘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其貌不揚(yáng)的男人，卻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他的妻子叫文秀，臉蛋比盛開的桃花還水靈，再加上皮膚白皙得賽過這天上的云朵，有一副白楊般的好身段，迷得周圍的男人們都來獻(xiàn)殷勤，可文秀總是繞著走開了，大伙兒都說七拳半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娶了這么一個既漂亮又貞節(jié)的媳婦。文秀是好看，好看得就像那畫上的人兒。每天晚上，摟著文秀軟綿綿白嫩嫩的身子，七拳半美滋滋地?zé)o數(shù)次從夢中笑醒。

七拳半正沉浸在秋后豐收在望的喜悅里，忽聽遠(yuǎn)處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哥，咱家來人了！”

七拳半順著聲音一看，妹子鳳兒正站在一棵柳樹下喘著氣朝他擺手呢！這文秀真是的，大晌午頭的有事兒也不自己來，倒讓妹子頂著烈日來找他。

這娘兒們，要是給她臉兒，她就能將尾巴翹到天上去。七拳半嘴里一邊嘀咕，一邊拎起飯罐朝鳳兒走過去。

“鳳兒，啥事這么著急？”

“哥，你快回去吧，有人來接我嫂子了。那個接她的人自稱是嫂子的表兄，爹就叫我到地里來找你。”鳳兒說。

什么表兄？文秀從沒當(dāng)他提起過啊。七拳半到家一看，門外的大柳樹下停著一輛軟篷的馬車，車把式正在給馬喂草料。進(jìn)屋一看，椅子上果然坐著一位客人?？腿硕甙藲q模樣，細(xì)面長身，穿著白綢子的長衫，戴著禮帽，腳穿一雙千層底的燕尾布鞋，身上挎著“二十響”，真是八面的威風(fēng)。

這個人看樣子來頭不小?。∵€沒等七拳半搭言，客人說話了：“原來是妹夫啊，我是文秀的表兄柳少男。母親多年未見文秀，我今天來，就是想接她到家里小住?！?/p>

別說是小住，就是一刻鐘，七拳半也不愿意媳婦離開自己的視線。啥也不讓她干，看著就養(yǎng)眼，就舒坦。爹看出了他的心思，指著八仙桌上的兩封現(xiàn)大洋和幾盒上好的點(diǎn)心說：“繼儒啊，瞧瞧你柳表兄，一來就給咱拿了這么厚的禮。”

七拳半哪兒見過這么貴重的禮物，馬上轉(zhuǎn)變態(tài)度，臉上堆笑：“表兄，來了就來了，拿這么厚的禮干什么？文秀愿意住多長時間就住多長時間，隨她的意。”

柳少男見狀站起身來說：“既然如此，那我現(xiàn)在就接文秀走。兵荒馬亂的年月，還是天亮前到家的好?！?/p>

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文秀上了柳少男的車。直到文秀走遠(yuǎn)不見了，七拳半還撓著腦袋嘀咕，這文秀，咋從來沒跟他提起過有這樣一門好親呢？

此時的文秀，面對著接她來的柳少男，激動得淚水都流出來了。柳少男是縣里柳縣長家的公子。文秀長到了十五歲，為了貼補(bǔ)家用，爹就將她送到了柳縣長家當(dāng)丫頭，一個月兩塊現(xiàn)洋，還管吃管住。那時候，文秀已經(jīng)出落成了一個漂亮的姑娘了。

這一年，在省城洋學(xué)堂讀書的少爺柳少男放暑假在家，夫人就讓文秀照顧少爺?shù)娘嬍称鹁?。沒事兒的時候，柳少男就教文秀識文認(rèn)字。文秀聰明，一學(xué)就會，一個暑期過來，居然認(rèn)識了好幾百個字。為了感激少爺教她識字，文秀特意給柳少男做了一雙千層底的布鞋呢！少男少女，就這樣產(chǎn)生了感情。兩個人相愛的事情被柳家老爺夫人知道了，老爺夫人當(dāng)然不同意兒子娶一個丫頭當(dāng)媳婦，就趁兒子上學(xué)的空當(dāng)兒，將文秀辭了。

文秀回家，七拳半他爹正催著將兒媳婦過了門呢！文秀和七拳半小時候就指腹為婚的。過去指腹為婚和現(xiàn)在不一樣，訂下來的婚事是不能改變的，盡管文秀爹知道姑爺是個武大郎一樣的人物，可還是咬咬牙將閨女嫁了過去。文秀雖說不同意，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容得她有選擇的余地？就這樣，文秀嫁了七拳半。好端端一朵水靈靈的鮮花，硬是插在了一泡牛糞上。

在此之前，文秀并沒有見過七拳半，只聽父親說起過未婚夫的個子不高。個子不高也沒什么的，只要身體好就行。可等到新婚之夜丈夫挑開蓋頭這么一看，文秀的心就像掉進(jìn)了冰窖。這就是一個半大小子嘛，哪有個男人的樣兒？可木已成舟，只能屈就了。好在丈夫一家人對她特好，她的心里這才稍稍有一絲慰藉。文秀在這樣的不協(xié)調(diào)的婚姻生活里過了好幾年。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大少爺柳少男會來接她。這幾年，文秀一直沒有忘記這個讓她怦然心動的男人。當(dāng)他出現(xiàn)在門口的時候，文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沒等她開口，柳少男就對驚愣在那兒的公公和婆婆說：“在下柳少男，是文秀的表兄，母親多年未見文秀，想接她回家小住一些日子。”柳少男說著吩咐車夫?qū)⒍Y品放在了八仙桌上。七拳半家哪兒見過這么貴重的禮物，七拳半他爹和娘也沒細(xì)問，當(dāng)時就表態(tài)答應(yīng)了，讓鳳兒去地里找她哥。

柳少男從省城的洋學(xué)堂畢了業(yè)，回家一看，文秀被辭了。跟爹媽一打聽，柳少男才知道是爹媽的主意。柳少男找到了文秀的父母。從文秀的父母那兒知道了文秀的近況，這才和一個貼心的家人趕著馬車來接文秀了。此時此刻，車篷里，兩個人互相傾述別后之情。

車篷內(nèi)，兩個人的柔情蜜意自不消說，太陽快下山的時候，馬車進(jìn)了縣城地界。不過，馬車并沒有進(jìn)城，而是繞過護(hù)城河拐到了另外一條岔道。

“少爺，這是去哪兒??？”文秀不解地問。

柳少男說：“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在縣城的郊外租了一個跨院。金屋藏嬌?。　?/p>

文秀紅著臉兒笑了。下了車，文秀就被眼前的景致驚呆了。這是一個清靜的跨院，四周環(huán)繞著沖天楊。兩個人魚水般的恩愛就不用說了。

一天晚上，柔情蜜意過后，柳少男說：“文秀，我要娶你，無論花多少錢擺平這件事情都成?！?/p>

文秀感動得掉了眼淚說：“少爺，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我不能對不起我丈夫，我要是離開了他，他不知道怎么生活下去。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喜歡你，可我不能太自私了。你要是想我，就去接我吧。如果你同意，我會處理好的?！?/p>

“好吧，我答應(yīng)你。”柳少男被文秀的善良深深地打動了，他同意了文秀的請求。

幾天后，柳少男又將文秀給送回來了?；貋淼臅r候，文秀總會帶回來一些時新的東西來。七拳半家本來就窮，這回碗里有了油腥兒，個個樂得眉開眼笑。就這樣，隔三差五的，柳少男就趕著馬車來接她。文秀有時住三天，有時住半月，來來往往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樣子很是讓屯子里的女人羨慕。

可是日子一久，這閑話也就出來了。屯子里的孫五老爺家的管家進(jìn)城看見柳少男和文秀在城里下館子進(jìn)戲院了，還說文秀挽著柳少男的胳膊呢。這事兒風(fēng)一般快地傳到了七拳半的耳朵里。七拳半雖然長得小可也是個男人，老婆紅杏出墻，他的心里自然不是滋味。等到文秀回來的時候，到了晚上，七拳半在文秀身上折騰夠了后，就抓住她往死里打，白嫩嫩的身子青一塊紫一塊的。文秀天生一副倔犟的脾氣，咬牙一聲不吭，只是說：“我和柳少男相愛是心甘情愿的，你要是看著不順眼，你就休了我。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我曹文秀算不上偷人養(yǎng)漢，要不是可憐你，我早抬屁股走人了。”老婆這么一說，七拳半就蔫了起來。老婆說得也在理兒，好端端的一個如花似玉的漂亮人兒，算是一朵鮮花硬是插在了自己這堆牛糞上了。要不是生下來就訂的娃娃親，他七拳半甭說和文秀同床共枕，就是看人家一眼也犯錯誤，人家沒和他散伙也就不錯了。再說了，自打老婆和柳少男相好上后，每次都帶不少嚼谷回來。算一算來，這頂綠帽子戴得也值。七拳半只好將這股怨氣埋藏在心底。

這天黃昏時分，七拳半在縣城里給爹抓藥后興沖沖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忽聽不遠(yuǎn)處傳來數(shù)聲槍響，一匹快馬由遠(yuǎn)處的鄉(xiāng)道上飛奔而來，七拳半看得一清二楚，馬背上趴著一個穿綢裹緞的漢子，那馬跑到七拳半旁邊的時候，漢子撲通一下從馬上摔了下來。這當(dāng)口，數(shù)十匹快馬也從后面趕了過來。馬上的人竟然是鬼子和偽軍。七拳半將鬼子們恨得要死，他就不明白這些日本人，不在東洋的家里老老實(shí)實(shí)地呆著，到我們中國來干什么？不用說，這個從馬上摔下來的漢子是個好人。不然，這么多鬼子和偽軍為什么追著他不放？七拳半想到這兒，費(fèi)了全身的力氣將這個人扯到了蒿草叢中。鬼子和偽軍過去后，七拳半這才擦了把汗打量了一下昏迷不醒的漢子。七拳半怎么也沒有想到，這漢子竟然是老婆的相好柳少男！柳少男的肩膀上中了一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昏迷不醒。想著老婆和這個人在一起時會發(fā)生的一切，七拳半的心里就像塞了塊棉花，他抬眼看了一下不遠(yuǎn)處的老爺廟，一個大膽惡毒的想法在心里產(chǎn)生了。他從籃子里掏出一把防身用的尖刀，將柳少男襠里那玩意兒給割了下來。

辦完了這件事兒后，天已經(jīng)黑了。七拳半長舒了一口氣，多年來積在心里的怨氣一散而光。狗男女，這回看你們還老實(shí)不？

那時候，交通不便，再加上七拳半身小步短，只好在一個屯子里的親戚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七拳半又悄悄去了一趟老爺廟，他本以為柳少男會死，可到了那兒一看，除了地上有一攤血跡以外，柳少男蹤跡皆無。老爺廟里空無一人，會不會讓狼什么的野物給拖走了？可地上并無野獸的蹤跡。怪了去了，這柳少男哪兒去了呢？

七拳半本以為文秀這回能和柳少男斷了來往，沒想到半年后文秀居然一個人又主動去找柳少男了。文秀去的時間比任何一次都長，足有半個月才回來。七拳半就發(fā)現(xiàn)，文秀這次回來換了個人兒似的，比走的時候要蒼老了十歲。據(jù)文秀說，柳少男是打鬼子“抗聯(lián)”隊(duì)伍里的人。被鬼子追殺，在老爺廟里讓人救了。

時間飛逝，轉(zhuǎn)眼又過了二十來年。七拳半已經(jīng)是四十歲的中年人了。那個時代的中國大地很亂，曾經(jīng)顯赫一時的柳少男被打成了“右派”關(guān)進(jìn)了牛棚。把柳少男打成“右派”的理由很簡單，說他是遺留下來的國民黨特務(wù)。這年冬天，柳少男和許多人一道被關(guān)進(jìn)了“右派營”。巧合的是，七拳半正好在這個“右派營”里當(dāng)大師傅?？粗倌忻刻於酥鴤€破碗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打飯，七拳半的心里就如同夏日的河道里刮過一股微風(fēng)那般痛快。峰回路轉(zhuǎn)，沒想到堂堂柳縣長的大少爺也會有今天。

世事無常。七拳半絕沒有想到，自己也被打成了“右派”。那時候的糧食奇缺，七拳半給老爹買了一根麻花用報紙包著拿回了家。回來的第二天就被打成了“右派”。為啥？因?yàn)槠呷氚榛〞r不慎浸漬了報紙上的主席照片。七拳半知道是和他一塊兒回來的二埋汰告的密。這件事情只有他知道。七拳半知道是二埋汰報私仇呢。五年前，二埋汰挑逗文秀，被文秀罵了個狗血噴頭，這小子一定是公報私仇?？墒碌饺缃?，七拳半只能把牙打碎了咽到肚子里。

“右派”們種了不少玉米，七拳半沒有想到，為了怕玉米被附近的山民們偷竊，領(lǐng)導(dǎo)們居然讓他和柳少男分在了一塊兒看青。因?yàn)槲男愕年P(guān)系，兩人見面雖然有些尷尬，但時間長了，也山南海北地聊兩句。七拳半問柳少男，怎么沒見你媳婦來看你？柳少男的臉就紅成塊紅布，說他早做不成男人的事了。柳少男這么說，七拳半忽覺心里也不是滋味。要不是因?yàn)樽约海倌泻沃寥绱四?？雖然柳少男做不成了男人，可是文秀從此不是再也沒和他有過夫妻之實(shí)嗎？當(dāng)年，不如成全他和文秀了。

這天晚上，月亮上來了，像個大大的金盤，將天地照得一清二楚。兩個人在地頭上巡視，剛走不遠(yuǎn)，一只黑乎乎的老狼從玉米地里鉆了出來。這只狼是餓急了，嗚嗚地拉著長腔，尤其是那兩只綠瑩瑩的眼睛不亞于兩支手電筒。

“不好，有狼！”兩個人異口同聲喊道。

柳少男反應(yīng)非常靈敏，他見旁邊幾步遠(yuǎn)有一棵不太粗的柳樹，一把抱起七拳半說：“快上樹！”

七拳半雖矮，身子卻靈活，被柳少男抱起來就上了樹。做完了這些，柳少男拎著鐮刀迎著那只老狼就沖了過去。老狼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腦袋，向柳少男發(fā)起了猛攻。柳少男發(fā)現(xiàn)附近除了這棵大柳樹外，沒有閃躲的地方。他清楚狼善直撲而不善急轉(zhuǎn)彎，就繞著這棵老柳轉(zhuǎn)開了圈子。那狼畢竟是老了，柳少男趁它向他撲過來的時候，一把操起了它的后腿，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老狼不住地朝柳樹上甩打。一場驚天動地的較量過后，狼的嚎叫聲漸漸沒了，老狼被柳少男給甩死了，可柳少男此時也筋疲力盡坐在地上喘氣。

這時，七拳半看得清清楚楚，不遠(yuǎn)處有十幾對綠瑩瑩的光在閃動。七拳半喊道：“有狼群！快上樹！”

柳少男也發(fā)現(xiàn)了，然而，他并沒有上樹，而是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狂奔。七拳半看得清清楚楚，柳少男很快被狼群淹沒了。這棵小樹怎架得住十幾頭餓狼的啃咬呢？七拳半的眼淚流了下來，他知道，柳少男是為了救自己，把狼群給引開了。

想起柳少男救自己的一幕，七拳半覺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挨上了重重一腳，疼了好久好久。不過這件事，他沒法和文秀說。每次想和文秀說的時候，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打那兒以后，七拳半就有了心口疼的毛病，這毛病一直伴隨他到死。又過了二十年，七拳半終于走到了生命盡頭，彌留之際他想和白發(fā)蒼蒼的文秀說，他這輩子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那就是他救下了柳少男后突發(fā)奇想，利用小時候跟爹學(xué)的騸馬的手藝把柳少男給閹了。他多么想和老伴說說他這么多年來心口疼的原因??！這時，他看到了窗外有個人在向他微笑著招手。他努力地張了張嘴，可是一口痰上不來，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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