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明代水陸畫顏料的分析鑒別

王歡歡 程愛民 馬清林 王治濤 王昌燧

內(nèi)容摘要：水陸畫是水陸法會供奉的繪畫，它在我國繪畫史上占有特殊的位置。本研究利用體視顯微鏡、偏光顯微鏡、X射線熒光光譜和拉曼光譜等技術(shù)，首次對明代絹本水陸畫顏料的形貌、成分進(jìn)行了觀察和測試，并分析了它的保存狀況。研究表明，其紅色顏料為混有少量鉛丹的朱砂；藍(lán)色顏料由藍(lán)銅礦、赭石和白云母混合而成；淺藍(lán)色顏料為靛藍(lán)；綠色顏料的主體成分為氯銅礦，間有少量孔雀石和藍(lán)銅礦；白色顏料則為水白鉛礦及微量石膏。觀察顯示，部分顏料有開裂和剝落的現(xiàn)象。不難認(rèn)識到，此項工作可為水陸畫的顏料使用、保護(hù)修復(fù)和藝術(shù)史研究提供有價值的信息。

關(guān)鍵詞：水陸畫；顏料；體視顯微鏡；熒光光譜；拉曼光譜

中圖分類號：K854.3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4）05-0119-06

Identifying the Pigmentsof a Ming-dynasty

Water-and-Land Painting

WANG Huanhuan1，2 CHEN Aimin3 MA Qinglin4 WANG Zhitao5 WANG Changsui1，2

（1.Key Laboratory of Vertebrate Evolution and Human Origins，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 Beijing 100044；

2.Institute of Vertebrate Paleontology and Paleoanthropology，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 100044；

3.Leitai Museum of the Han Chinese Culture，Wuwei，Gansu 733000；

4.Chinese Academy of Cultural Heritage， Beijing 100029；

5.Beijing Tingyunguan Culture Investment Limited Company， Beijing 100081）

Abstract： Water-and-land-paintings were used as water-and-land religious assembly consecration paintings， which enjoy a special position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paintings. Astereomicroscope， a polarizing microscope， X- ray fluorescence spectrometry， and Raman spectra were applied in this research to analyze the physical appearance， conservation conditions， and sample components from a water-and-land painting taken from Gulang Museum.The results indicate that the red pigments are mainly cinnabar with some red lead； the blue is a mixture of azurite， hematite， and muscovite； the light blue is indigo； the greens are mainly atacamite and malachite with a little azurite； and the white pigments are hydrocerussite and tiny gypsum. Further observation shows that some pigments are cracking and spalling. This research can provide information valuable for effective art protection and restoration， and for art history research.

Keywords： water-and-land painting； pigment； stereomicroscope； polarizing microscope； X-ray fluorescence spectrometry； Raman spectra

0 引 言

水陸法會，即“法界圣凡水陸普度大齋勝會”，簡稱水陸會，亦稱水陸道場、悲濟(jì)會等，是我國佛教的一種隆重宗教儀式。它以供奉神佛、念誦經(jīng)文和施舍食物等方式來超度亡靈、祈福延年和救贖六道眾生。起源于南朝的水陸畫[1]，是水陸法會上供奉的宗教繪畫，計有壁畫、版畫、石刻和卷軸畫等形式，涵蓋不同等級宗教人物故事[2]，它在我國美術(shù)史、戲劇史、宗教史、民俗史和服飾史上皆占有特殊的地位[3]。

河西地區(qū)水陸畫大多繪制于明代，正逢敦煌繪畫絕跡之時。盡管如此，它與敦煌藏經(jīng)洞的絹、紙畫以及元代的壁畫風(fēng)格相近，可視為敦煌藝術(shù)的延伸，其便于移動的優(yōu)點，又被譽為可移動的敦煌壁畫[4]。不難理解，河西水陸畫對敦煌壁畫的研究是一個有益的補充，對研究古代宗教畫也十分重要[3]93。

明代水陸畫的作者多為職業(yè)畫師和畫工，民間畫工則多為師徒傳授，而水陸畫制作的粉本為世代相延，畫面構(gòu)圖、造像形式和表現(xiàn)技法等方面具有顯著的繼承性[5]。古浪縣博物館所藏42幅明代水陸畫，是一份別具特色的珍貴文化遺產(chǎn)，其綾裝錦裱，金碧輝煌，紀(jì)年明確，畫題清楚，對研究元明時期河西地區(qū)宗教、美術(shù)史，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6]。

目前，壁畫類水陸畫顏料的分析較為成熟[7-8]，而卷軸類水陸畫顏料由于種種原因至今未發(fā)現(xiàn)相關(guān)的科技分析報道。一般說來，體視顯微鏡可直接放大顏料層的立體圖像，顯示其開裂和脫落狀況[9-12]，而偏光顯微鏡則可鑒別彩繪顏料的巖相組成[13-14]，兩者皆已廣泛應(yīng)用于考古和文物的分析之中。拉曼光譜和X射線熒光光譜，能原位無損測試，特別適用于紙、絹類繪畫顏料的研究。已有多位學(xué)者應(yīng)用上述技術(shù)，測試分析了卷軸人物畫[15]、中世紀(jì)手稿[16]、17世紀(jì)地圖[17]及中國黃色古紙[18]的顏料和染料。

本研究使用體視顯微鏡、偏光顯微鏡、X射線熒光光譜和拉曼光譜等設(shè)備，綜合分析了甘肅古浪縣博物館所藏一幅明代絹本水陸畫顏料的成分和形貌，討論了該水陸畫的保存狀況，并探索卷軸類水陸畫顏料的科技鑒別方法和步驟，以期為其修復(fù)和保護(hù)提供有價值的信息。

1 樣品及實驗方法

1.1 樣品信息

本研究的分析樣品為絹本立軸工筆重彩的水陸畫顏料（圖1）。該水陸畫收藏于甘肅省古浪縣博物館，約為明嘉靖時期作品。選取其少量紅色、藍(lán)色、綠色、白色和淺藍(lán)色等顏料，進(jìn)行測試分析。

圖2—5的顏料放大照片顯示，該水陸畫雖歷經(jīng)數(shù)百載，其顏料的色彩依舊明艷似新，其紅色顏料與絹質(zhì)底襯的結(jié)合頗為緊密，而藍(lán)色、綠色和白色顏料已有開裂和剝落的跡象?？偟恼f來，這四種顏料厚重，具有較強的遮蓋性能。相對而言，涂抹在白色顏料之上的淺藍(lán)色顏料，層薄且遮蓋效果較差；藍(lán)色和綠色顏料混有其他顆粒，色彩不夠均勻；白色顏料局部泛黃；唯紅色顏料較為純凈。

1.2 實驗方法

顯微觀察采用日本KEYENCE公司生產(chǎn)的VHX-600ESO型體視顯微鏡，分別放大50和200倍觀察。

巖相分析采用日本尼康公司生產(chǎn)的LV100POL型偏光顯微鏡，用解剖針挑取微量顏料于載玻片上，用加拿大樹膠分散固結(jié)，蓋上蓋玻片后觀察。

X射線熒光分析采用美國EDAX公司生產(chǎn)的Eagle-3型能量色散熒光分析儀，工作電壓和電流分別為40kV和150μA；真空光路，用Vi-sion32軟件處理采集的數(shù)據(jù)。

拉曼分析選取法國JY公司生產(chǎn)的LabRAMHR 800型激光共焦拉曼光譜儀，測試條件為：室溫暗室，激發(fā)波長為532nm 的YAG激光器和激發(fā)波長為785nm的半導(dǎo)體激光器，信號采集時間為20—400s，累加1—2次，測試范圍為100—4000cm-1。

2 結(jié) 果

2.1 X射線熒光測試結(jié)果

從樣品的元素組成（表1）可知，綠色和藍(lán)色顏料以銅為主，綠色顏料中有氯元素，藍(lán)色顏料中有鋁和硅；紅色顏料以硫和汞為主，也包含大量鉛；白色顏料以鉛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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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拉曼光譜分析結(jié)果

將樣品拉曼譜圖與標(biāo)準(zhǔn)譜圖比對后可以判定：紅色顏料為朱砂（圖6）；藍(lán)色顏料為藍(lán)銅礦（圖7），含有白云母（圖8）及赤鐵礦石（圖9）；綠色顏料有孔雀石（圖10）和氯銅礦（圖11），夾雜微量藍(lán)銅礦顆粒（圖7）；白色顏料有水白鉛礦和石膏（圖12）；淺藍(lán)色顏料為靛藍(lán)（圖13）。

2.3 巖相分析結(jié)果

被朱砂掩蓋的含鉛化合物，其拉曼信號甚弱，礦物種類較難判定。為此，進(jìn)一步采用偏光顯微鏡進(jìn)行分析。正交偏光的圖像顯示，鉛丹呈現(xiàn)藍(lán)綠色消光，明顯不同于朱砂[19]（圖14—15），由此得知，該水陸畫的紅色顏料以朱砂為主，并摻有少量鉛丹。

3 討 論

現(xiàn)代工筆畫奠基人于非闇先生指出，晉魏以前的中國畫，通常以單色礦物顏料為主，單色植物顏料為輔；隋唐以降，植物顏料、化學(xué)制備顏料和礦物顏料得以摻和使用[20]。正如《芥舟學(xué)畫編》所云：“草木得以附金石而久，金石得以藉草木而活?！盵21]本幅繪畫確與上述記載相符，即大面積應(yīng)用石色，細(xì)微之處用植物色勾勒，其石色則由多種顏料組成。

根據(jù)X射線熒光光譜數(shù)據(jù)推測，紅色顏料以朱砂為主，而偏光顯微鏡分析進(jìn)一步表明，除朱砂外，還有少量紅色顏料鉛丹。順便指出，蘇伯民等人的研究表明，在壁畫中，朱砂常與鉛丹混合作為紅色，似乎有利于性能的穩(wěn)定[22]。綠色顏料由孔雀石、氯銅礦和藍(lán)銅礦組成。一般說來，這三種礦物常常伴生，而外觀上又難以將氯銅礦與孔雀石區(qū)分開來[23]。由此可知，目前還難以判定這三種礦物系有意混合，還是天然伴生。藍(lán)色顏料主要為藍(lán)銅礦，輔以白云母與赤鐵礦旨在調(diào)色。藍(lán)銅礦又名石青，而赤鐵礦亦稱赭石，二者都是國畫中常用的礦物顏料。白云母的化學(xué)式為KAl2（AlSi3O10）（OH）2，也有人稱為銀白，用于繪畫中，晶瑩閃爍，有特殊的珠光效果[24]。莫高窟壁畫顏料中確曾采用白云母，但多與白堊、高嶺石、滑石等混合后使用，偶見單獨使用[25]。拉曼光譜的分析數(shù)據(jù)顯示，白色顏料含有鉛白與石膏，而X射線熒光光譜數(shù)據(jù)表明，白色顏料的Ca含量僅約1%，暗示石膏的添加量甚少，即白色顏料的主體成分為鉛白。鉛白又稱鉛粉、胡粉?！稓v代名畫記》提到：“云雪飄揚，不待鉛粉而白?！盵26]說明鉛粉很早就用于描繪白色場景。需要指出的是，古代壁畫，尤其是石窟壁畫中，石膏是常用的白色顏料[27-28]。而這次分析的水陸畫不同，其白色顏料僅含少量石膏，這是否反映兩者的差異，目前尚難以定論，俟分析相當(dāng)數(shù)量樣品后，方可望深入探討。

令人興奮的是，這幅水陸畫使用的植物顏料靛藍(lán)。靛藍(lán)又稱藍(lán)淀，用蓼藍(lán)以及菘藍(lán)、木藍(lán)、馬藍(lán)等含有吲哚酸成分的植物葉子發(fā)酵制成，是一種有機(jī)染料。用于繪畫的是精制的藍(lán)淀，名花青[20]26。藍(lán)用作染料歷史悠久，《詩經(jīng)·小雅·采綠》中就曾記載：“終朝采藍(lán)，不盈一襜?！逼渲械摹八{(lán)”為植物蓼藍(lán)[29]。如前所述，這次分析的水陸畫，其淺藍(lán)色顏料繪制在礦物顏料之上，因色層過薄，X射線熒光分析時，難以排除底層礦物顏料的影響，但拉曼光譜可有效鑒別。

4 結(jié) 論

綜合以上研究，可得如下結(jié)論：

1. 甘肅古浪縣博物館藏明代絹本水陸畫主要以礦物顏料著色，這應(yīng)該是該水陸畫色彩得以長期保持如初的主要原因。

2. 該水陸畫使用的紅色顏料以朱砂為主，配以少量鉛丹；綠色顏料由孔雀石、氯銅礦和藍(lán)銅礦組成；藍(lán)色顏料主要為藍(lán)銅礦，為便于調(diào)色，又添加少量白云母與赤鐵礦；白色顏料的主體成分為鉛白，而輔以少量石膏。

3. 該水陸畫也使用了植物顏料靛藍(lán)。

4. 水陸畫的繪畫技藝與《芥舟學(xué)畫編》的記載頗為一致，即大面積應(yīng)用石色，細(xì)微之處用植物色勾勒，其石色則由多種顏料組成。

5. X射線熒光光譜、拉曼光譜和偏光顯微鏡等方法的合理結(jié)合，似可無損、有效地分析水陸畫各種顏料。

致謝：本工作得到北京印刷學(xué)院施繼龍副教授、碩士研究生郝生財，北京科技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李志敏，中國科學(xué)院大學(xué)羅武干博士以及博士研究生穆藝、麥慧娟和楊瑞平的熱情幫助，在此一并致以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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