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波家長正在靠近
一年一度的家長會,是除6月7日這個雷打不動的特殊日子之外最準時準點最慘無人道的日子。在班主任宣布召開后三秒,眾人紛紛哭號著往她的小長裙上抹辛酸淚?!白煜铝羟榘 薄扒蠓胚^~”……
家長會前夜,檸檬機智又迅速地收拾好自己亂得堪比索馬里的抽屜,一本本封面花哨的課外讀物轉移陣地。阿攔果斷靈敏地整理好各個科目白花花的答題卡,不過十位數(shù)的卷子統(tǒng)統(tǒng)銷毀。渣渣花了三節(jié)晚自習掃凈囤積已久的零食,只留了瓶“六個核桃”制造補腦假象。我把平日里臭美用的小圓鏡、折疊梳、便攜風扇還有最重要的辛苦畫了無數(shù)日夜的漫畫草稿,統(tǒng)統(tǒng)撤回宿舍。
班里突然風靡起一句過時蠻久的話,一大波家長正在靠近……
“要緊咯,要緊咯?!卑r甩了甩劉海兒,小粗眉一挑,一如往日的猥瑣和堅強。“不行不行,回家要把未來一個月,不,兩個月的零花錢都要到手,不然明天……”他作驚悚狀逗逼地望了望天,隨即發(fā)出作死的假哭聲。我身子一側,順手把語文書砸在他腦門上,耳邊是渣渣南方口音極重的讀書聲:問君能有幾多愁?恰si一江春水xiang東流……
對于周邊地區(qū)的小伙伴企圖營造一種悲壯、凄涼的氛圍,我只得樂觀一些均衡一下以免產(chǎn)生極端現(xiàn)象翻掉我們一整艘螞蚱船。
“安啦,安啦。明天家長會后多發(fā)幾條說說給你們多點幾個贊就是了。”
然后各種白眼、橡皮、筆就默契地被扔了過來。我撇了撇嘴,作為眾小廝中學習最渣(阿攔除外)的我,早已看破這塵寰世間了好嗎!反正班主任只要把成績單那么一傳閱,和家長聊那么一兩句,魚死網(wǎng)破,掙扎也是徒勞的。
“倪一啊,你就是周大樹,不,周樹大……魯迅他老人家筆下那些麻木不仁的愚昧民眾吧。不要再墮落下去了啊~”渣渣晃著我的肩膀使勁地搖,好像可以搖出一地人民幣似的亢奮有力。我怨怨地看了她一眼,學著阿攔的口吻:“放開我這個女孩!喔!你這般對我明天我告你媽去!”
正鬧著,班長的小長臉倏地湊了過來:“干嗎呢!讀書課不讀書伺機講話,小心明天我告你們媽去!”
……
即使無數(shù)癡男怨女默默祈禱著能下一場大暴雨把家長會延遲甚至妄想取消,但是事與愿違才是現(xiàn)實。我望了望晴得徹底的天,再掃一眼塞滿校門口的車輛和不斷挪步過來的家長們,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和檸檬負責家長的簽到工作,轉著筆等著看那群瘋子的制造者長什么樣。
“看那個拿紅色包的,一定是班長她媽,太像了!”我扯了扯檸檬,她蹙著眉表示懷疑。過了一會兒,那位仍有些風姿的中年婦女向我們靠近,趴在窗臺張望良久的班長立馬奔了出來撲到她身上。我沖檸檬比了個剪刀手,畫畫的童鞋怎么能這點觀察能力都沒有。
“行??!”檸檬開玩笑地揶揄到,“那邊走過來的大叔,你猜是誰爸?”
我遠眺過去,幾乎是不假思索:“肯定是阿攔他爸,跟這二貨長得一模一樣?!睓幟释戏藗€白眼,阿攔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飄到我身后,重重拍了拍我肩膀:“我這么帥才不會有這么挫的老爸?!闭f完就奪過我手中的簽到本,在自己名字那一欄打了個大叉。
“我爸媽不來了。”
我瞥了阿攔一眼,“好巧我爸媽也不來?!笨嘈χ退黄鸫瓜卵鄄€。
“為什么?”檸檬眨著大眼睛。顯然她不是學渣,沒錯她是學霸。
她爸爸在遠處穿過人群微笑著走近了她。
全世界都在單戀
某日,日光傾城。初夏的風吹深了枝上的葉,樹蔭又濃了幾分。兩天后是段考,停課兩天自習。一屋子熱得要死卻狠不下心騰點時間擦擦汗的學酥們正努力啟動學霸模式。而我,以及我隔一個過道一臉腦殘相的阿攔,已死機。
正托著腮順便涂涂畫畫,阿攔忽地扯了扯我的馬尾。我轉過臉去瞪他,小聲卻氣場十足地說:“干嗎!”
“好無聊,給我看看你的畫?!彼疵u萌,小眼睛愣是睜得渾圓,簡直丑出了吉尼斯世界紀錄。我腦子里剛剛初具雛形的畫面,側窗而坐的少年,應著日光低眉淺笑。而眼前,同樣靠窗的阿攔這一臉猥瑣的笑……畫不下去了!
“不行,還沒畫完。”阿攔伸手要拿,我急忙摁住。
“哦……”阿攔拖長尾音停頓了很久?!拔蚁矚g你欸?!彼翢o預兆地蹦出這么一句唐突的話。
我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又把垂下去的一點頭發(fā)順到耳后。
“愚人節(jié)過去很久了。而且你那天已經(jīng)說過了,還來開玩笑。”
“我不知道那天是愚人節(jié)嘛。”
“你不作死會死嗎?”
阿攔把臉別了過去,對著窗自顧自生悶氣。我無奈地擠擠嘴角,剛埋下頭提筆開畫,阿攔又扯了扯我的馬尾。
“我說真的?!卑r果真換了個認真的表情。他少有地沉肅,伸出大手橫在過道上一直攀上我的桌面。他握緊拳心,目光難得的穩(wěn)妥。
“問你個問題,如果全世界只剩我和一條狗,你選誰?”
我確實有些不明所以,沉默了一會兒后看看阿攔依舊喜感得渾然天成的臉,我突然笑了:“不要怪我,我選狗。”
“這可是你說的。”阿攔勾起嘴角,又恢復了痞氣的笑容。他攤開掌心,上面用圓珠筆寫著三個字。
汪汪汪。
……
我把目光移向另一側窗。那個漫畫中真正的原型,日光下美好的少年。他的衣服以及笑容總是那么干凈明亮,他的身影奇怪地讓人總移不開目光。我看著粟宇拿著試卷走出了教室,俯下身體向老師詢問著問題。近在咫尺卻怎么也夠不到的悲涼。
檸檬說,全世界人這么多,偏偏遇見的都是不可能的人。全世界都在單戀。
阿攔的QQ簽名曾長期被這么一句話霸占:明明是我先遇見,明明是我先熟稔。你懂不懂先來后到!
缺了一塊又一塊
六月初,剛剛無恥地給自己過了個兒童節(jié),就遭遇了兩件于己無關卻影響深遠的事。
高三一名學姐臨近高考心理壓力太大,晚上睡不著就吞了點安眠藥,一不小心過量了被抬去了醫(yī)院。第二天就開始瘋傳各種版本,我聽到的是不堪學校重負含淚自殺并且疑似情系某學神。
還有一件。阿攔被學校勸退。
知道消息的時候,我正和檸檬在學校某個偏僻的小亭子里分享著阿攔翹課出去買回來的垃圾食品。檸檬差點被嗆得半死,喝口水忙問:“為什么?”
我踢了他一腳,嘴里還塞著滿滿的零食就大聲質問他:“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了?說退就退?!?/p>
他賤賤地笑著不說話,我隱隱地感覺到一絲不安。他坐在我旁邊,依舊是平時開玩笑的口吻:“倪大二,以后都見不到我了千萬不要太想我,千萬不要太難過哈。”
“那天在校門口打架的人就是你吧!”我想起早上渣渣跟我提起的斗毆事件,立馬摔掉手中的大瓶可樂,倏地站起來不顧他的臉色突變。大概是我太自以為是,我以為真的會有人像小說里那樣為我使用暴力。阿攔斂住笑容,換了一種很奇怪的口吻:“你說呢?”
本就僵住的氣氛因為我們的沉默接近凝固。他明白我強硬語氣中的意思。我卻不明白他的話語中究竟有幾分玩笑的成分。
“倪一,生活不是小說。”檸檬的話似是而非。
我是個火藥桶,何況粟宇一早上沒來教室。他是好好學生,從不曠課,請假也少。向來沒有理智的我陷入自己的主觀臆想里不能自拔。他們都不挑破,只看我一個人胡鬧。
隔桌的一整摞書在某個清晨突然消失,阿攔的座位留下了一個大缺口??粗莻€空空的小角落,我有點悵然。本以為會像從前有了摩擦,冷戰(zhàn)幾天,然后阿攔略帶無辜地扯一扯我的馬尾,給我泡一大杯稠稠的蓮藕粉,說幾段無聊的冷段子把我逗笑,然后所有的一切都被他調整回正常軌道。
阿攔走了,粟宇倒是終于回校了。右側臉頰有淡淡的淤青,仔細看還有擦痕,右手打著厚石膏??雌饋聿幌癖蝗舜虻?,倒像是自己摔了一跤。我看著他正艱難地用左手寫字,不知怒從何起,就狠狠地把筆甩了出去。摔筆是我習慣發(fā)泄的方式。而這次,摔掉的筆遲遲沒有回到我的桌面。原來會幫我撿筆的,只是阿攔而已。
食堂。我和檸檬相對而坐,很規(guī)矩地對著不銹鋼飯盒吃飯。阿攔已經(jīng)離開兩個星期了,我和檸檬的相處像少了調和劑似的卡得舉步維艱。以前也有阿攔犯錯回家反省的經(jīng)歷,但這次,性質顯然完全不同。
“看來這次他老爸也救不了他了,也好,走了省得煩我。”我對檸檬扯一抹笑。她挖了一大勺白米飯,往嘴里塞,塞著塞著眼淚就大顆大顆地砸了下來。突然,她一把摔掉了手中的飯盒,和我一樣的不良惡習。
“以后你自己吃飯,別再來找我了!”她撂下一句話,不顧我蹙起的眉頭,就撥開人群灑脫地走了。我躲開陌生面孔的側目,開始順著記憶尋找某些被我遺漏的蛛絲馬跡。
檸檬說過全世界都在單戀,檸檬總是在阿攔的身邊,檸檬的目光對阿攔很溫柔。感覺有細針在心口扎了又扎。
我們還有光
班里開始瘋傳阿攔去了丹麥,我像聽笑話一樣質疑那個遙遠國度與曾經(jīng)近在咫尺的阿攔之間的微弱可能?!伴_玩笑嗎?開點有質量的玩笑可否?”損他儼然也成了我一時難以改掉的惡習。
我在某一天翻QQ列表,突然就找不到他的頭像。然后又在某一天,我非常偶然地給他打了個電話,發(fā)現(xiàn)號碼已空。微博界面的最后一條動態(tài)是被他置頂?shù)奈⒉何逶碌牡诙€星期天,孩子他媽,節(jié)日快樂!@倪一。
我每天試著各種渠道找阿攔的消息,有段時間出現(xiàn)過錯覺,只要一有人拍我的肩,扯我的馬尾,我就以為是他。在街邊等一杯碳燒奶茶的時候,想著阿攔會流氓似的騎著他的摩托載一群狐朋狗友自以為拉風地穿梭而過。想著考試的時候,阿攔隔空沖我比手語對口型而被我刻意無視的場景,想著很多瑣碎又適合拼湊成回憶的片段。
過了一個多月,學校還沒宣布對阿攔的處分決定。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愚蠢,看來玩笑話還是不要太過于較真,這世界那么多偶然,而且有時候恰好偶然得那么湊巧。
經(jīng)過渣渣的嘴我才從檸檬那得知,阿攔是轉學,本來只是逗我的玩笑,結果被我的執(zhí)念鬧得不歡而散。
反正結局都是離開,誰會去在意離開前是否愉快。就像我以為拿本草稿本畫幾個滑稽小丑就可以成為漫畫家一樣,阿攔也天真地以為拿個單反拍幾張風景照就是攝影師。聽說老爸和一個丹麥的攝影師是好友,就屁顛屁顛地跑過去跟著學攝影了。
我聽渣渣說的時候,難得地沉默。
家長會結束的那天晚上回校,學校的某處電路突然故障,整個校園陷入黑暗,前所未有的墨色如漆。
班主任發(fā)了應急用的蠟燭,教室漸入一種有昏暗光線包圍的微妙氣氛中。阿攔拿出他的手機,很無聊地拍著極不清晰的畫面。他把手機橫在我面前對準我的笑容,我外帶剪刀手無比白癡無比大眾。一大片陰影覆蓋著我的周身,可還是有光。
“倪一,你想當漫畫家?”
“能好好說話嗎,我就想當一畫畫的?!?/p>
“……”
“你呢,你有夢想嗎?”
“我想當攝影師。”
“就是一拍照的?”
“是攝影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