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牽上的手別輕易松開

卡瑪

一個攝制組來到一處老年公寓，想要拍一部關(guān)于失智老人的紀錄片。失智，也就是俗稱的“老年性癡呆”。

我們拍攝的老太太叫夏蘭，78歲，已經(jīng)有了一些癡呆癥狀，生活無法自理。老太太的女兒在外地工作，沒有辦法照顧她，只能把她送到老年公寓。來的第一天，老太太就開始念叨“士泉”，說之前她和士泉天天在一起，并聲稱：如果士泉不來看她，她就不吃飯。

絕食到第二天，老年公寓的工作人員沒辦法，給老太太的女兒打電話，才知道這個“士泉”是老太太的前夫，兩人四十多年前就離婚了。離婚后，“士泉”帶著兒子去了廣東，并且已經(jīng)再婚，兩人這四十多年壓根就沒見過面。所謂“天天在一起”大概只是她深藏于心的一個盼望吧。

女兒說：爸爸和媽媽是大學(xué)同學(xué)，郎才女貌，兩人相戀后結(jié)婚。母親脾氣火暴，但父親一直忍讓，最終因為一件小事，母親又大發(fā)脾氣，并且不依不饒，鬧著要離婚，父親沒辦法，只能同意。

攝制組的人幫老年公寓的人想了一個辦法，打電話給老太太的前夫，讓他給老太太打電話，勸她吃飯。一番輾轉(zhuǎn)聯(lián)絡(luò)以后，士泉的電話打了過來，一聲親切的呼喚：“小蘭哪！”老太太的臉上，露出一抹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羞澀、甜美又溫柔的笑容，喃喃叫了一聲：“士泉……”士泉在電話那頭溫柔地說：“小蘭，你要聽話，要吃飯，聽見沒？”老太太用力地努動著沒牙的嘴，清晰地說：“士泉，你給我的清水，也是最好喝的……”

這時候，攝制組的一位年輕的男導(dǎo)演恰好進來，老太太看著他，再次露出那種羞澀、甜美又溫柔的笑容，喃喃地說：“士泉，你來了……”所有人都驚呆了。攝制組的人又給老太太的女兒打電話，詢問她父親年輕時的長相，結(jié)果不出所料，年輕時的“士泉”和這位導(dǎo)演長得很像。于是，大家當(dāng)機立斷，就讓這位導(dǎo)演扮演“士泉”，去喂老太太吃飯！年輕導(dǎo)演捧著一碗粥，坐到老太太床邊，溫柔地說：“小蘭，我喂你吃飯來了，來，張嘴……”老太太乖乖張開嘴，喝下了絕食兩天以來的第一口粥。

第二天，攝制組一來到老年公寓，負責(zé)看護老太太的護工就告訴他們：老太太精神明顯好多了，嚷嚷著要吃肉，并且“還要士泉喂我”。于是，年輕導(dǎo)演再次扮演“士泉”去給老太太喂飯。老太太躺在床上，乖乖地張嘴接過遞到嘴邊的飯菜，時不時用一種深情又滿足的目光望向她的“士泉”……時間仿佛停止了，人們悄悄帶上了房門，不忍打擾這一刻的美好……吃過飯，老太太拿起放在床頭的相冊，一邊翻看一邊和“士泉”聊天。

相冊里的那個叫夏蘭的女子，美麗、明媚?！笆咳笨渌骸澳阏婧每?！”老太太矜持地笑了一笑，說：“有學(xué)問最好看?！?/p>

相冊里有幾張兩人的合影，被從中間剪開了?！笆咳眴枺骸鞍眩趺窗盐壹糸_啦？”老太太輕輕地說：“我聽說你又和別人結(jié)婚了，我嚇壞了……”經(jīng)過了漫長的歲月，她聲音里的痛苦和脆弱還是那么清晰。

結(jié)束在老年公寓的拍攝時，導(dǎo)演給老太太送上了一朵玫瑰花，插在她床頭柜的玻璃杯里。老太太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這朵玫瑰花上，幾近嘆息般地囈語：真好……愛情……

這是怎樣刻骨銘心的愛與思念，讓一個已經(jīng)不認得自己的女兒、不能自己吃飯的失智老人，仍然念念不忘？既然如此，四十多年前，又為何要那般任性又輕易地松開愛人的手？或許是因為年輕，或許是因為逞強，或許是因為一時想不開，或許是因為根本就沒意識到那個人其實是多么好……四十多年里，她心里深藏著怎樣的痛和悔，在夜夜吞噬著她的心，她咬緊牙關(guān)偽裝出的灑脫與堅強，終于在她的意識漸漸喪失之時土崩瓦解，她的痛和悔，才得以在世人和愛人面前顯露，可是，晚了，晚了啊……

親如夫妻，有什么樣的坎是過不去的？又有多少事，是必須用離婚才能解決的？一輩子，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緊緊牽好彼此的手，一晃眼，屬于你們的這一輩子，就要過去了。

這部紀錄片的結(jié)尾，畫面停留在那朵玫瑰花上。畫外音：這朵玫瑰花，讓我們懂得，什么是寬容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