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誰寄錦書來

藍(lán)格子

“南子，你女朋友的信?！睆娮訉⒁化B署名姜染的信甩到我的桌子上，隨即挨著我坐下?！翱吹刂泛孟褚彩潜臼械哪?？你們沒有考慮見面么？”我一邊將信小心疊好放入書包里，一邊搪塞著他的問題。

“嗯……沒有時間?！?/p>

聽完后強子一臉無趣地走開還帶著一絲鄙夷，臨走時小聲甩下一句話，“如果是恐龍看你怎么辦！”

姜染是我交往了三個月的女友，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真名。聽上去有些可笑，我們素未謀面連照片也沒有一張卻無比相信緣分。所以這也是強子一直覺得搞笑的地方。他實在不懂兩個人怎么可以只憑借書信傳遞感情。我也只能說他是真的不懂，因為他沒有遇見那個人。

姜染喜歡叫我阿南。她說這兩個字并在一起有糖果的味道，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比喻，但聽著她的聲音一遍遍喊著“阿南”，我好像也感受到了其中的甜蜜。

這是個會讓人感覺到溫暖的小女生。

冬日的操場連大地都泛著冷氣，可最近卻多了一個人影，一個體重明顯超標(biāo)的女生，圍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跑著好像沒有疲倦。大口喘著氣，揮舞著雙臂，畫面看上去有些可笑。

強子用手指指她撇了撇嘴，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誰會無緣無故喜歡上一個胖女孩呢？更何況是一個不自量力想要改變的胖子。

不知怎么，我突然有些惆悵。

我向強子道別后便先行離開了操場，回頭時那個女生還在跑著，腳步明顯慢了一些。夕陽鍍在影子的光輝上，她整個人的影子拉長了一些，好像好看了一些。

真是傻瓜，以為改變就會有人喜歡么？

回家時登上QQ姜染的頭像還是黑色的，不知怎么看見她我突然有些安心，即使不在身邊。

我想象過姜染的模樣，或許是個聰明伶俐的短發(fā)女生，又或者是個長發(fā)及腰的小淑女。不論怎么樣，她在我的印象中都是美好的。可是今天碰見的女生卻讓我有些害怕，如果姜染和我想象得差太多，或者說她不夠美好甚至于有些丑陋我又該怎么辦。

姜染的信安靜地趴在書包里。

厚厚的一疊總是愛碎碎念，有時是天氣，有時是朋友，像每個青春期的少女一樣活潑而好動，每一個字眼都透出寫信者的認(rèn)真。我甚至可以想象她趴在桌子上咬著筆頭的可憐模樣，可惜我不能想象出那張臉。

突然覺得有些悲哀。

強子打來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是周末的中午，他約我出去打球。

經(jīng)過一家精品店的時候正巧碰見那個胖女生。她拿著紅色的蝴蝶結(jié)在頭上試著，來回不停地擺弄尋找著最好的角度。我總覺得紅色是有些老氣的，可不知怎么，戴在那個女生的頭上竟襯出白皙的皮膚，也多了一份這個年齡該有的俏皮。

“看什么呢？”強子用手拱了拱我，順著目光看過去又不懷好意地對我笑了笑。

“聽說那個女生都有男朋友呢！”我不知道這是怎樣的形容詞，也不知道那個女生有沒有聽見強子刻意放大的詆毀。

我沒有接話，走到旁邊拿了一個相同的蝴蝶結(jié)去付賬。好像有一個女生的影子出現(xiàn)在面前，笑靨如花。

“你買這個干嗎？”

“給姜染?！?/p>

“這么大聲干嗎？”

我明顯感覺到女生的身影頓了頓。

打球的時候強子還在喋喋不休，關(guān)于那個女生的一切。

如想象中的一樣。不美好、自閉、過度肥胖，各種形容詞堆積在一起卻沒有一個含有贊揚的意思，而我也很好奇強子怎么就對這樣的女生產(chǎn)生了興趣，當(dāng)我說出這個問題時，他只是帶著不屑語氣回答了一句。

“只是搞不懂那樣的人怎么有勇氣活在這世上?！?/p>

“那樣的人，你說她是哪樣的人？”

砰！一個球正中強子腦門，我甩手離去的時候正聽到那句。

“林浩南你瘋了！又不是你女友！”

給姜染寄信的時候，郵局大叔對我笑了笑，邊封口邊對我說：“小伙子玩浪漫啊，一個城市的還寄信！”帶著濃烈的地方口音。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其實我也不想要這樣，我也想和姜染像正常的情侶一樣，沒事出來壓馬路偶爾牽手擁抱就能樂上半天，可以靠在對方的身上看日出日落。

當(dāng)然這一切都是“我想”而已。

鬼使神差，我在回家的路上給姜染發(fā)了條短信：我們見面吧?？墒沁^了好久她都沒有回復(fù)。

也許是沒有看見，也許又是相同的拿來敷衍的理由。

要補課不能出去沒時間等等之類。其實只要你想，這世間任何事都可以成為借口。

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和姜染已經(jīng)好久沒有聯(lián)系了。以前一天一個電話仿佛成了臆想出來的不存在的回憶。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也突然意識到，如果姜染不聯(lián)系我，那么我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她。

可笑還是可悲呢。

星期一到學(xué)校的時候公告欄上圍滿了人。一則處分啟事，可名字不知被人撕破，只留下模糊的筆畫?？梢云礈惓鰜淼囊粋€名字。

是那個女生，因為毆打同學(xué)所以得了一個處分。放眼望去，旁邊正是我得獎的公告。

我和她。永遠(yuǎn)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回到班上的時候，大家也都在討論這個事情。那個看上去柔弱的女生怎么突然做出了這種事，這是令人好奇的。號稱哲學(xué)大師的同學(xué)突然來了句：逼迫她的不止一個人?？此普J(rèn)真的話卻又些嘩眾取寵的感覺，班上安靜了一會兒又繼續(xù)吵吵鬧鬧。

本就是事不關(guān)己，又何來感同身受。

本來是一件小事，可好像因為女生死不認(rèn)錯鬧得越來越大。最后傳到我耳邊的是要退學(xué)的消息。

推車出門的時候正巧碰見那個女生。手里抱著書，眼眶里好像有淚水。旁邊應(yīng)該是她的父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也拿手抹了抹眼。

一家人的身影有些心酸，女生依舊肥胖并沒有因為那幾日的跑步改變什么。

我突然有些走不動了，耳邊回想起強子給我透露的內(nèi)幕。

“你知道么，就是因為別人搶了她的信然后嘲諷了幾句，不知道觸動了她哪根神經(jīng)，居然將桌子甩了過去。那個男生也真是幸運，幸好沒什么事?！?/p>

聽到這個，我只想知道：身邊的那些看熱鬧的人呢，怎么都是一副冷漠的模樣。

不過是一次偶然的事件但卻帶出了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因為是我們這些人逼迫她成為了這般模樣。

姜染終于給我回了信息，兩人約好周末在附近的咖啡館見面。她答應(yīng)得那樣干脆竟讓我有些后怕，仿佛帶著必死的決心。

學(xué)校鬧得沸沸揚揚的打架事件終于停息了下來，而那個女生去了何處至今沒有人知道。人們只是舒了一口氣便繼續(xù)在人群中尋找第二個可以作為嘲笑的對象。

每個地方都需要這樣的人存在的。至少把自己放在安全的位置上指著別人的傷口大笑，這對自己是沒有害處的。而強子又開始指著不同的女孩跟我講解，每當(dāng)這時我都會想起那個在操場上跑步的胖女生，還有姜染。

周末，等到我出現(xiàn)的時候咖啡里只剩下老板，他熱情地招呼著我，在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時又恍然大悟，遞給我一封信笑了笑。

是姜染的筆跡，簡單的幾句話但不像是她的風(fēng)格。

“阿南，我想我沒有勇氣去面對你?！?/p>

究竟是沒有勇氣面對我還是沒有勇氣面對這個漫長的謊言呢。

那么，讓我來告訴你我知曉的部分吧。

姜染，在我無意中翻出一封情書時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筆跡如此相似很明顯是一個人。更何況我親眼看過她寄信，一個城市遇見的機會是不是太大了，那一個學(xué)校呢？為了減肥跑步，破爛的處分啟事，知曉我的一切。

那么，還需要我繼續(xù)說下去么？

我想姜染不知道的是，我來的比她要早。我親眼看著她在這里徘徊哭泣然后寫下這句話。

姜染內(nèi)心的自卑終究毀了她，我的懦弱也成了壓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再也沒有碰見過姜染更沒有收到任何來信。

我想。如果當(dāng)初我勇敢一點堅決一點，那結(jié)果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學(xué)校里還是有很多低著頭走路的胖女生，偶爾心血來潮去跑步?？墒撬齻兌疾皇墙尽?/p>

親愛的女孩，你在何方，又有沒有變得如你想象般美好？

如果累了就回來吧，我還在這里呢。

番外[自卑是一朵花]

其實我是打算和阿南說清楚一切的，可是當(dāng)我進(jìn)去咖啡館時便看見了他躲在拐角的身影。眉目清秀，安靜地站著，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那時我便明白了，我想他知道了，而態(tài)度也自然是明顯了。

鼓足的勇氣突然像個氣球被針扎了一樣，一點點泄氣。我不怕很多人在背后議論我，我只怕像個充斥謊言的小丑出現(xiàn)在我喜歡的人面前。

是的，這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

我喜歡阿南，這是埋在心底很久的秘密。我遞過去的情書他只是笑了笑說了句“謝謝”就離開，可這次失敗并不能妨礙我喜歡他。直到某次網(wǎng)絡(luò)的遇見，好像過了很久他突然告訴我，他喜歡我。

他喜歡我。我卻不知道他喜歡的究竟是誰，是那個網(wǎng)絡(luò)上活潑可愛的姜染，還是現(xiàn)實中受盡嘲笑的胖女孩。

這兩個都是我，卻又不是我。

我內(nèi)心的自卑逐漸發(fā)酵越來越大。

我在操場上跑步想要擺脫這沉重的身體，我弄破處分啟事只是不想以那樣的身份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可是最后我還是失敗了，他還是知道了。

我按照既定的流程走完，卻又多了一封信的環(huán)節(jié)。我想如果我更加美好，也許今日就敢大方地站在他面前。

后來，我還是會收到阿南的信。他跟我說著學(xué)校里的事情，每封信的最后一句話都是那句“我等你”。

而我卻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回去。

自卑是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