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統(tǒng)治好萊塢，再統(tǒng)治美利堅？

“好萊塢之王”的崛起

提到好萊塢，誰都能就“八大”制片公司侃侃而談一番，卻沒有多少人知道MCA。這本是一家經紀公司，隨著規(guī)模不斷擴大，到30年代末已與超過七百名影星、音樂人簽約，以至于人們用“八爪魚”來形容其壟斷地位。

盧·瓦瑟曼就是這頭巨型章魚的大腦。二戰(zhàn)之后電視行業(yè)迅速發(fā)展，而電影公司們還沒來得及涉足其中。瓦瑟曼看中了這一巨大商機，試圖成立MCA自己的制片公司。問題是有個障礙他無法逾越：按照演員工會的規(guī)定，經紀公司被隔絕于電影制片業(yè)之外。演員工會主席羅納德·里根成了關鍵人物，當時里根的演員生涯停滯不前，瓦瑟曼給他提供了無法拒絕的優(yōu)厚機會：包括在拉斯維加斯的演出和成為熱門電視節(jié)目《通用電器劇場秀》的主持人加制片。于是借助里根的運作，MCA從工會那里取得了“豁免權”，開始利用手中的明星資源制作大量電視劇集和節(jié)目，逐步在日漸蕭條的好萊塢建立起霸權。

1959年，瓦瑟曼的胃口更大了，準備與派拉蒙和環(huán)球等大制片商簽約，獲得在電視上播映好萊塢老電影的權利。在那之后，盧·瓦瑟曼一發(fā)不可收拾，MCA收購了環(huán)球銀幕及其母公司Decca唱片，又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到美國電影學會主席的位子上，他也從此由幕后“八爪魚”變成只手遮天的 “好萊塢之王”。

華盛頓也許可以影響電影業(yè)，好萊塢同樣能干預政治。

60年代，瓦瑟曼將觸手伸向政界，規(guī)則很簡單——好萊塢有錢，政治家需要競選資金；好萊塢有人氣明星，政治家需要找個萬人迷跟他站在一起拉票；好萊塢需要賺更多更方便的錢，政治家可以左右政策……瓦瑟曼是民主黨的主要贊助者之一，從林登·約翰遜、吉米·卡特到比爾·克林頓，人人都需要他的建議以及他的大筆資金。他是那種隨便打幾個電話就能給你增加數(shù)百萬美元捐款的財神。

瓦瑟曼同時也對共和黨保持著影響力，并最終把他忠心耿耿的代理人里根從加州一路送到華盛頓。

對于好萊塢，參議院和總統(tǒng)們展現(xiàn)了自己的優(yōu)良品質——有債必還。約翰遜曾拉瓦瑟曼入閣擔任商務部長（他拒絕了），克林頓授予他美國公民所能獲得的最高榮譽——總統(tǒng)自由勛章。里根呢？無論在加州還是在白宮，他都給予好萊塢優(yōu)厚的寬松政策。沒有“里根時代”，恐怕就不會有“六大”制片公司把持娛樂業(yè)的壟斷局面，不會有迪士尼帝國，不會有默多克式的媒體大鱷，不會有如今這么千篇一律、唯利是圖的好萊塢。

“民權運動”是二戰(zhàn)后美國歷史上一個重要轉折點。誠然，馬丁·路德·金、羅莎·帕克斯等仁人志士的振臂高呼，推動了這次影響深遠的社會變革，但法案與制度無法從本質上消滅隔閡，有些事情還是得向文化產業(yè)借力。這里不得不提的人是西德尼·波蒂埃。他是最早打破好萊塢電影中黑人演員只能扮演“奴役、喜劇藝人和音樂家”條框的人之一，并將尊嚴與人性賦予自己的每個角色。波蒂埃不僅向好萊塢展現(xiàn)了黑人演員的潛力，也第一次把更為準確的非裔美國人形象呈現(xiàn)給大眾。他在五六十年代出演的一系列作品，如《猜猜誰來吃晚餐》等，都反映并促進了當時的黑人民權運動，也頗為深遠地影響到白人觀眾（尤其是中產階級）。用歷史學家亞當·古德索基揚的評價來說，“他打破了整個美國文化的隔絕狀態(tài)”。銀幕之外的波蒂埃也是民權運動的積極參與者。

70年代，民權運動則以一種更潛移默化的形式在好萊塢電影和電視中展開。比如由黑人班底出演的劇集《杰弗遜一家》、《好時光》，或者“黑人剝削電影”之類B級動作片，都在悄悄融化著種族隔閡，哪怕這些作品中的黑人形象依舊離不開“底層”、“窮苦”、“失業(yè)”、“犯罪”等字眼。但由喜劇演員比爾·考斯比制作的《比爾·考斯比秀》無疑更進一步，這位擁有哲學博士學位的天才笑匠令很多白人觀眾大開眼界——他們看到了擁有良好教育和職業(yè)背景、處于中產階層的非裔美國人，這不再是“黑人”家庭，而僅僅是個去掉膚色標簽的“家庭”。

也正是從70年代開始，黑人說唱逐漸崛起成為主流。無論是出于公義還是利益，好萊塢和所有娛樂產業(yè)一起，逐漸把種族主義從大眾文化里驅逐出去。從種族隔離制度到第一位黑人總統(tǒng)，中間不過短短半個世紀，誰能說這其中沒有好萊塢的功勞？

1915年，由大衛(wèi)·格里菲斯導演的作品《一個國家的誕生》，被認為是好萊塢大制作的開端。由于對白人優(yōu)越主義的提倡，以及對三K黨的美化，影片一上映就引發(fā)巨大的爭議。芝加哥、俄亥俄州、丹佛、匹茲堡、圣路易、堪薩斯城和明尼阿波利斯禁止此片上映。各州的立法機構為謀求此片的禁映至少通過了八項法律。這是第一次震動全美的禁映事件。

對于保守勢力而言，明星銀幕外“越軌”的生活常常成了封禁其影片的借口。許多國會議員紛紛站出來，呼吁成立中央電影審查機構。此前，片商們一直視聯(lián)邦政府介入為電影業(yè)的末日，因為一部電影被部分州禁映，還能從別的州收回點成本，要是全國禁映，那可是血本無歸。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腰包鼓起來的好萊塢不得不出手了。1922年，好萊塢幾大電影公司發(fā)起成立了“美國制片人和發(fā)行人協(xié)會”（MPPDA），以年薪十萬美元的高薪聘請哈定總統(tǒng)競選班子負責人、美國郵政部長、基督教長老會長老、共和黨全國委員會主席威爾·海斯出任主席。

二十年代末，有聲電影出現(xiàn)，在觀影人次達到巔峰的同時，性感女郎除了搔首弄姿還可以用鶯聲燕語挑逗觀眾；罪犯們在殺人越貨之后也可以振振有詞地以社會不公來為自己辯護。外界要求對電影的道德內容加以節(jié)制的呼聲越來越強烈。

1930年，天主教出版商馬丁·奎格利和耶穌會牧師丹尼·勞德以及天主教媒體人約瑟夫·布里恩等人起草了一份嚴格規(guī)范電影界人士行為的文件，目的是在電影的制作過程中就進行干預，保證影片在道德和政治上不越軌。這份文件就是后來統(tǒng)治好萊塢長達30年的《電影制片法典》（Motion Picture Production Code），俗稱“海斯法典”（Hays Code），它是世界上第一部限制電影內容的行業(yè)規(guī)范。法典包括三項基本原則和12大項應該禁止的內容。對電影表現(xiàn)犯罪、性、粗俗、舞蹈、種族關系、民族情感、宗教以及所使用的語言、影片片名等方面作了近乎苛刻的詳細規(guī)定。

好萊塢的巨頭們花錢請人給自己量身定制了一套枷鎖，這當然不可以接受。在他們看來，法典不允許電影人對傳統(tǒng)道德觀有一點質疑，不允許影片對社會腐敗現(xiàn)象有一點揭示。電影應該是對當代社會現(xiàn)象巨細無遺的反映。觀眾愛看什么由他們自己決定，用不著別人來幫他們另立標準。不過，好萊塢不想惹怒法典背后的天主教勢力，但也沒想真的執(zhí)行法典，“海斯辦公室”對制片人的我行我素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一敷衍的“自律”行為很快就被來自天主教會的憤怒抵制所改變，教會還向華爾街施壓，不再給好萊塢貸款。1934年，“天主教道德聯(lián)盟”成立，專門職責就是檢視好萊塢影片的道德內容。在聲勢浩大的反對浪潮之下，好萊塢意識到做生意不能冒犯太多人，終于就范。從1934年到五十年代，黃金時期的好萊塢電影，無不深深打上了《海斯法典》的烙印。

就拿《卡薩布蘭卡》來說，反對明確地提及里克和伊爾莎在巴黎曾經同居，和雷諾上尉向懇求發(fā)放護照的女人索取性賄賂。堅持法典的規(guī)定也堵死了男女主人公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可能性，因為伊爾莎已經訂婚，法典不允許婚外情。這反而成就了《卡薩布蘭卡》的經典橋段——里克高貴地放棄這段感情。其實在《法典》的要求下，這幾乎是一個必然的結局。

1945年海斯退休，MPPDA改名為“美國電影協(xié)會”（MPAA）。進入六十年代，伴隨著性解放和嬉皮士運動，《海斯法典》越來越不被電影人當回事。1966年，伊麗莎白·泰勒主演的《靈欲春宵》包含著大量的粗口，MPAA在和制片方談判后進行了妥協(xié)，該片成為第一部標示著“18歲以下觀眾需要父母陪同觀看”的電影，也獲得了當時奧斯卡全部十三個獎項的提名，影史罕見。1968年，MPAA推出的分級制度正式確立，《海斯法典》壽終正寢。但質疑聲又來了：MPAA拿著好萊塢大公司的錢，能否給予大公司出品和獨立電影公平的評級待遇？其客觀性恐難保證。

關于“海斯法典”、“道德聯(lián)盟”及“美國電影協(xié)會”的影響，評論界褒貶不一。但各方一致認為電影審查制度的影響之深遠不容質疑：“沒有法規(guī)局對電影實行的市場審查，傳統(tǒng)的好萊塢電影公司體系將會面目全非?！?/p>

（摘編自《環(huán)球銀幕》2013年第310期、《國家人文歷史》2013第2期、浙江攝影出版社《外國電影藝術百年》、新浪博客）

好萊塢，這不只是一個地名、一種產業(yè)、一樁生意，這里面有多到無法想象的熱錢和引領全世界的影響力。不管是羅斯福、肯尼迪、里根還是奧巴馬，不管是3K黨、民權運動還是冷戰(zhàn)，不管是對道德、歷史限制嚴苛的《海斯法典》還是現(xiàn)代的電影分級制，好萊塢一次次改變著這個國家。信不信由你。

華盛頓也許可以影響電影業(yè)，好萊塢同樣能干預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