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飛鴻：最愛幽人獨往來

小遠

作家韓松落曾說過：真正的女神，一定能控制自己的出場頻率，她們偶爾投影，轉(zhuǎn)瞬消失，艷麗又若有所思，在場又不在場，故而總能讓人念念不忘。照這個標(biāo)準(zhǔn)來評定，俞飛鴻可以算得上是女神中的女神。跟許多圈內(nèi)的拼命三娘相比，俞飛鴻顯得不算敬業(yè)，甚至有些漫不經(jīng)心。因為在她看來，日子是自己的，無須活給任何人看，只要內(nèi)心適意，“不紅，不婚”也不失為一種完滿的生活狀態(tài)。

【只想找一雙適腳的鞋子】

雖然生于書香門第，父母都是思維縝密的工科精英，但同表演有關(guān)的機會，俞飛鴻一次都沒漏過。她不到6歲就被老師挑去學(xué)舞蹈，8歲的時候拍了生命里的首部電影，16歲就當(dāng)上了女主角，大三時已經(jīng)進軍好萊塢，一切順利得令人妒忌。但她始終對生命的軌跡充滿著質(zhì)疑，不相信自己會像秀蘭·鄧波兒那樣過完一生。于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開始有意無意地同生活對著干。

童年時代，一個名為《紅舞鞋》的童話故事給俞飛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故事里的女孩因為貪慕虛榮穿上了一雙精美絕倫的紅舞鞋，然后開始不停跳舞，從主動到被動，直到筋疲力盡，仍舊無法停止，最后只好砍掉了雙腳。順風(fēng)順?biāo)难菟嚿淖層犸w鴻覺得自己就像穿上了一雙命運賞賜的紅舞鞋，而她的使命就是在名利舞臺上一直跳下去，這讓她感到恐懼，也不由自主有了退縮的想法，并屢屢與“更好的機會”擦肩而過。

被表演系的老師推薦去好萊塢拍戲時，俞飛鴻飾演過一位絕望的母親。她駕馭情緒的能力和不留痕跡的表演風(fēng)格頗受制片人的欣賞，對方主動問她：“想沒想過留在好萊塢發(fā)展，我們幫你辦簽證。”當(dāng)時留美特別難，但俞飛鴻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覺得好萊塢女星的生活與自己無關(guān)，而她的首要任務(wù)是回北京繼續(xù)學(xué)業(yè)。

憑借好萊塢的拍戲資歷，俞飛鴻在畢業(yè)后留校當(dāng)了老師。跟四處奔波尋找試鏡機會的老同學(xué)們相比，她的境遇令人艷羨，但俞飛鴻心里總覺得擰巴，認為自己的經(jīng)歷太過蒼白，沒什么可教給學(xué)生的。每次系里開會，系主任說：“俞老師說兩句吧?！彼吞貏e不愿意開口，總是心虛地往后退。后來她幫同學(xué)做策劃找投資，感受到了自己在專業(yè)上的局限，便毅然放棄了安逸的生活，跑去國外深造。

兩年半之后，俞飛鴻已經(jīng)在國外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墒钱?dāng)一冊名為《牽手》的劇本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她卻產(chǎn)生了回國的想法。當(dāng)時片方希望她出演“妻子”夏曉雪的角色，但俞飛鴻對“第三者”王純產(chǎn)生了興趣。

與片方溝通后，她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國，塑造了史上最不招人恨的小三形象。這部片子讓俞飛鴻一夜成名，片約如雪花般飄來，她本可以乘風(fēng)直上開疆辟土，但偏偏少了那么一點兒企圖心。在多數(shù)演員看來，只要有戲演，能走紅，吃再多苦也值得，但俞飛鴻深以為苦。

俞飛鴻是個戀家的人，外出時永遠帶著自己的水杯，會花費心思把酒店布置出家的感覺，但劇組永遠處于漂泊狀態(tài)，且說走就走，不能對各式各樣的小物件產(chǎn)生留戀。因此很長一段時間里，俞飛鴻都很厭倦工作，每次外出前收拾行李箱，她會為了帶什么、不帶什么斟酌再三，對開關(guān)箱的動作也充滿了恐懼。讀懂內(nèi)心的恐懼后，俞飛鴻開始有意識地減少工作。“我是個特別寶貝自己的人，我不能為了演戲付出全部的生活，我只想脫下命運的紅舞鞋，然后找一雙適腳的鞋子?！?/p>

【用十年雕琢一個夢境】

有那么幾年，俞飛鴻忽然從人間蒸發(fā)了，熒屏上再無她的蹤跡，而對于一個女演員來說，那正是最好的時候。于是坊間開始出現(xiàn)種種傳聞，有人說她嫁人生子了，還有人說她做了富商的情婦。事實上，俞飛鴻只是躲了起來，悄悄雕琢一個奢侈的夢境。

夢境的來源是一篇名為《銀杏銀杏》的小說，小說不過萬余言，但俞飛鴻讀過之后，卻再也無法放下。那穿越時空的愛戀，常?？M繞在她的思緒中，揮之不去。于是，她開始不停地向自己的導(dǎo)演朋友們推薦這個故事，并在一次次的講述和描繪中豐富著故事的情節(jié)，將人物塑造得日益豐滿生動。十年過去了，沒人在意她的推薦，俞飛鴻卻一直念念不忘，以至于老友王朔忍不住對她說：“你既然故事講得這么好，比原作還要好，為什么不自己來拍呢？”姜文也熱心地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團隊介紹給了她，鼓勵她不妨一試。

剛產(chǎn)生做導(dǎo)演的念頭時，俞飛鴻被嚇了一跳：她是最怕麻煩的人，而拍電影是大工程，每個環(huán)節(jié)都馬虎不得。雖然強壓下了念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情結(jié)越來越重，內(nèi)心的力量還是驅(qū)使她下定了拍戲決心。

從2004年開始，俞飛鴻推掉了所有片約，開始一門心思寫劇本。因為缺乏編劇經(jīng)驗，她經(jīng)常靈感枯竭，痛苦得想要撞墻。后來終于寫好了劇本，她又在尋找投資的道路上屢屢碰壁，她說自己“笨到幾乎有些蠢”，只會一遍遍為投資人講故事，保證自己會真誠地拍攝，但又坦言“無法保證票房，因為不懂商業(yè)運作”。這種過分的坦誠嚇跑了不少投資人。有人建議俞飛鴻嘗試小成本電影，但她不惜投資4000萬，為此貼上了自己的房子和積蓄……“人有了基本的生活條件，多一點不會讓你更富有，少一點也不會讓你更貧窮，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這是她當(dāng)時最簡單的想法。

雖然影片唯美凄惻，但拍攝起來艱辛重重。因為云南雨季提前來臨，拍攝地遭遇泥石流。俞飛鴻不得不停機一個半月，每天的損失高達幾十萬，她內(nèi)心如烈火烹油，卻不得不強作笑顏鼓舞士氣。復(fù)工之后，劇組又狀況百出，無一不需要她悉心照拂。有時為了尋一處勝景，她能帶著劇組翻山越嶺走上一整天，直走到指甲翻蓋足跟流膿，卻從無抱怨。八個月的拍攝期，多數(shù)人水土不服，病痛不斷，獨獨看似嬌弱的俞飛鴻像打了雞血一樣，一次也沒病過。直到戲份結(jié)束回到北京，松弛下來的俞飛鴻才頹然倒下，發(fā)了整整一周的燒，醒來時恍如隔世，直呼“大夢誰先覺”。

《愛有來生》原定于暑期上映，但因為俞飛鴻對拷貝質(zhì)量不滿，堅持自掏腰包重新拷貝，結(jié)果錯過了七夕檔，還同《非常完美》等片的檔期撞車，因此票房并不理想。但俞飛鴻收獲了一種圓滿的心境：“我用心做了一件很奢侈的事，也就沒什么遺憾了。”

【好與不好都是生命的恩賜】

《愛有來生》之后，俞飛鴻整整在家休養(yǎng)了兩年。而那是國內(nèi)電影業(yè)發(fā)展最為迅疾的一段日子，圈內(nèi)新人輩出，俞飛鴻的名字早已被許多觀眾淡忘，但她并沒有多著急?！拔彝ο硎茏栽诘纳睢＼?，有一個能代步就行;房子，有一個能安居就行。在家宅著，上上網(wǎng)，烤烤蛋糕、餅干，其實我也不吃，就是送人，下午打打球，出一身汗，回來洗洗澡，看美劇，散步……我一點也不神秘，只是我覺得自個兒的生活是自個兒的，我犯不著昭告天下。”

女性過了一定的年紀(jì)，全社會都會對其產(chǎn)生一定的期待，似乎當(dāng)事人如果不走進婚姻，就無法過上正常的生活。但俞飛鴻年過四十歲依然單著，并且單得悠游自在。對于外界的不解，她坦然接受：“我不會把人家對你的眼光，變相造就成一種壓力。如果我忍受著內(nèi)心的不幸，來造就一個別人眼中的幸福，就算有千萬人羨慕我，有什么用，我的日子每天都是24小時，每分鐘都是我自己在過，我就覺得幽人獨往來也很好。別人夸你最多5分鐘，這是人家茶余飯后的那么一點時間，我何苦要把每天的24小時換成5分鐘的虛榮呢？”

對于演戲，俞飛鴻并不排斥，她喜歡表演本身，但不喜歡為了經(jīng)濟利益馬不停蹄地趕進度。因此從浮躁的大環(huán)境中抽離一段時間之后，她也會不時在影視劇里客串一兩次，再小的角色也不會介意，毫無“歸來已是物是人非”的寂寥感，因為在她看來，人生總是在不斷失去，從風(fēng)口浪尖跌到平地也沒什么，她的寄托不在于此。而在經(jīng)歷過多年的緊張和跌宕、寂寞與疏離之后，俞飛鴻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坦然：“坦然就是，什么樣的結(jié)果我都能承受，不會患得患失，小時候總是期盼，這個好，那個不好，而現(xiàn)在，好與不好我都會認為是生命對我的一種恩賜?！?/p>

在俞飛鴻的書房里，掛著一幅書法作品，上面是蘇軾的名句：“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薄翱赡苡腥藭X得，幽人獨往，孤鴻縹緲，是一種特凄涼的景象，但是說不定幽人自在，孤鴻閑逸，一切只是冷暖自知吧?！庇犸w鴻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