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中的寧靜心靈

讀史識人

延娟芹，文學(xué)博士，碩士生導(dǎo)師，西北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曾參與完成多項國家級、省級、校級項目。主講《中國古代文學(xué)》《〈詩經(jīng)〉〈楚辭〉研究》《中國思想文化史》《先秦諸子思想研究》等課程。

莊子，戰(zhàn)國時期宋國蒙人，春秋戰(zhàn)國時期道家學(xué)派的重要人物，其思想主要記載于《莊子》一書中。莊子的思想具有很強的思辨色彩，比較抽象，因此，莊子在講道理時常常采用一些虛構(gòu)的寓言故事。下面我們看看其中兩個故事，來體會一下莊子的風(fēng)格。

魯侯養(yǎng)鳥

話說魯國的國君在一次外出游玩時遇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鳥，這只鳥全身以綠色為底色，背上、頭上又有黃色作點綴，羽毛光亮鮮艷，甚是可愛。更加吸引人的是，這只鳥叫起來婉轉(zhuǎn)動聽，比當(dāng)時歌星唱歌還要好聽。魯國國君和一群隨從情不自禁地站在路邊觀賞起這只鳥來，竟然忘了游山玩水。

這么漂亮的鳥要是能養(yǎng)在宮中天天欣賞，該多好呀！于是，魯侯下令，所有的隨從由侍衛(wèi)長帶領(lǐng)，分幾路圍捕小鳥。不一會兒，小鳥就成為了大家的俘虜，無奈地蜷縮在一個隨從的手心里瑟瑟發(fā)抖。

回到宮中，魯侯命令隨從請來了全國最好的木匠，為鳥兒做了一個鳥籠。鳥籠不但選用上好的檀木，還雕刻了精美的圖案，用各色顏料刷了一遍。鳥籠由幾部分組成，臥室、客廳、玩耍區(qū)、用餐區(qū)，宛如一座縮小的宮殿?？粗@個做工精致、功能齊全的鳥籠，魯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世上哪只鳥能有這等級別的優(yōu)待呢？這只鳥真是太幸福了！

鳥兒搬進新家了。魯侯吩咐下人小心伺候小鳥：安排一組人員每天負責(zé)小鳥的飲食起居、鳥籠的清理打掃，以及陪伴小鳥等事務(wù)。

一個星期過去了，正當(dāng)大家為小鳥能享受這樣的國君級優(yōu)待而歡喜，盼著小鳥快快長大時，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小鳥看起來并不像大家預(yù)料的那樣幸福，而是整天悶悶不樂，吃得越來越少，歌聲更是很難聽到了。魯侯又增加了服侍小鳥的人員。遺憾的是，大家的努力最后都落空了，小鳥一天天地消瘦了，最后都難以站立，幾天后，小鳥死了。

《莊子》通過這個寓言故事要說明一個道理：只有自然無為，人才能感到幸福。我們常說“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鳥的本性就是要在寬廣的森林、天空中自由翱翔，即使需要飛很長時間才能覓到一粒食物，它也會感到自由快樂。而如今魯侯把它關(guān)到鳥籠里，它不再需要辛苦覓食，更不用擔(dān)心其他動物對它生命的威脅，但小鳥離開了森林，沒有了自由，這不是它想要的生活，所以，它內(nèi)心憂郁，最終死了。

《莊子》中的寓言故事都有很強的現(xiàn)實針對性，這則故事是針對什么呢？大家知道，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諸侯爭霸、戰(zhàn)爭不斷的亂世，在這樣的社會里，許多霸主們?yōu)榱藢崿F(xiàn)他們稱霸的目的，強迫老百姓離開賴以生存的土地，走上了戰(zhàn)場。戰(zhàn)爭，對于老百姓來說，永遠是災(zāi)難，是他們不愿意接受的生活。春秋戰(zhàn)國時期，老百姓本來應(yīng)該有的自然的生活方式卻受到了統(tǒng)治者的干涉，就如同小鳥的自然生活受到了魯侯的干涉。《莊子》通過這個故事要告訴當(dāng)時的統(tǒng)治者們：鳥兒不幸福，憂郁而死，老百姓也是不幸福的，應(yīng)該還他們自由，還他們快樂！

無用為大用

無用，就是事物沒有任何用處；大用，就是事物有非常大的用處。這兩個詞聽起來似乎是一對反義詞，可是，無用有時候會變成大用。你要是不信，就聽聽下面這個故事吧！

有一個老木匠手藝很高明，全國想要拜他為師的年輕人不計其數(shù)。這一天，老木匠領(lǐng)著他的一幫徒弟準備去齊國做工，路上見到一棵奇特的樹：這棵樹樹干非常粗壯，幾十個人手拉手都無法圍起來；樹枝濃密茂盛，可以供十幾頭牛在下邊乘涼；樹高有幾百丈，樹干高出山頭幾十丈才有旁枝長出，能夠用來做船的旁枝就有十幾根。從千里之外來觀賞這棵樹的人像趕集一樣，絡(luò)繹不絕，有坐車的，有騎馬的，還有步行的。大樹周圍每天熱鬧非凡，比齊國都城臨淄的人還要多。

老木匠和徒弟們遠遠地就看見了這棵樹，聽到了路上人們不斷發(fā)出的贊嘆聲，好奇心驅(qū)使徒弟們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樹底下。大家圍著樹順轉(zhuǎn)了幾圈，又逆轉(zhuǎn)了幾圈，把這棵樹的每一塊樹皮都仔細研究了一番。突然，徒弟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人秘密：老木匠似乎對這棵樹沒有任何興趣，只顧自己走路，走過樹前面時甚至眼睛都沒有斜一下。這是為什么呢？師父做木匠幾十年，見到好的木材向來是非常珍惜的，今天為什么連看都不看一眼呢？徒弟們很奇怪，大家琢磨半天也沒有想出合理的答案，只好追上前去問師父：“師父，自從我們跟隨您做木工以來，從沒有見過這么好的木材，而您卻不愿看看這棵樹，是什么原因呢？”

聽到徒弟們的問話，師父這才停下腳步，說道：“它哪里是一根好木材？這是一根散木啊，用它做船，船會下沉；做棺材，會很快腐爛；做容器，會迅速毀壞；做門框，會生蠹蟲。這樣的木材，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木材。正因為它沒有任何用處，所以才沒有被人們早早地砍伐，才能夠長得這么粗壯！”

這則寓言故事出自《莊子·人間世》，莊子要告訴人們，這棵樹對于人們來說是無用的，但是對于樹自身來說卻有很大的用處。你看，正因為無用，樹才沒有被砍伐，才能夠保全自己的性命。世上有什么東西能比生命更寶貴呢？能保全性命不就是最大的用處嗎？這就是莊子說的“無用為大用”。

莊子虛構(gòu)這個故事是有深刻的社會背景的。在春秋戰(zhàn)國這樣的亂世，一個人想要保全性命是很難的，要么被統(tǒng)治者趕上戰(zhàn)場丟了性命，要么被別的國家進攻而慘遭殺戮。在這樣的社會，想要平平安安地生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身強力壯的男子，被迫上了戰(zhàn)場，結(jié)果失去了生命，而那些因身體殘缺而無法上戰(zhàn)場的人，到最后反而能活得長久。莊子看到了在亂世中人們保全性命的艱難，更看到了好事、壞事其實是相對的，有時壞事可以變成好事。一個人對于別人來說無用，是壞事，可對于他自身來說，卻變成了好事。

這個故事啟發(fā)我們，要從多個角度、不同層面、全面地認識大自然與社會，而不能片面地從單一角度出發(fā)去認識。同樣的事物，從不同的視角去看待，會有不同的結(jié)果。好壞、是非都不是絕對的，好的、對的，環(huán)境條件變了，也許就會變成壞的、錯的。

無用為大用，你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