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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鄰家的少女

      2014-04-19 03:49:31
      東方劍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鄰家少女內(nèi)心

      ◆ 吳 悠

      鄰家的少女

      ◆ 吳 悠

      蕭訥敏一直以為自己會永遠地被囚禁在七尺長一米寬的自我里,帶著與生俱來的手銬與腳鐐寸步難行,艱難地仰望星空,卻始終無法掙脫緊扣在頸項上的鎖鏈。但是近日,他生活的死水突然起了漣漪,他似乎聽到了開鎖的鑰匙輕微的金屬撞擊聲,見到了斜上方某扇門被打開時照進來的一線刺眼而又絢爛閃爍的光明。這一切都只因為鄰家新搬來租住的家庭里的那位不知姓名的少女,以及屬于少女的那個在世間的蒼茫大海中與他并肩航行的靈魂。

      蕭訥敏一直覺得,在這世上除了困在極淺的水中掙扎著呼吸的魚和撲棱著畸形的翅膀企圖飛翔的鳥,自己或許要算是第三悲慘的造物了。蕭訥敏生來就啞,不能言語,無法表達自己的任何情緒或意見,但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并沒有一個人清楚造成這個缺陷的原因。不消多說,在他關(guān)于自我的記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在人群中孤獨地佇立或低著頭行走,以及在眾人聚飲之時獨自凝望遠處,或是在眾人入眠之后通宵達旦地失眠沉思。不過他卻并不是聾的,恰恰相反,或許是出于上天的一種莫名的補償,他的耳和眼皆是異于常人地敏銳。這敏銳不僅僅在于他能捕捉到遠多于他人的信息,更重要的是他所感知到的世界似乎比別人的多了一重細致,一分感性,一層深意。早在童年時代,他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這份天賦,并在緊緊包圍著自己的令人窒息的孤獨和寂寞中尋到了一線排遣的出口。慢慢地他開始學會在別人歡笑著暢所欲言時坐在一旁隱蔽的角落靜靜地聆聽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抑或是像個幽靈一般地在他所能踏足的范圍內(nèi)日復一日地細細走遍每個角落,數(shù)路邊的玉蘭樹上花朵的個數(shù),計算魚池里紅色和金色錦鯉魚的壽命,預測梧桐樹的第一片樹葉開始飄落的時間。步入青少年時代之后,他又慢慢地開始凝視形形色色的人的眼睛,不消一兩年他便能在內(nèi)心準確地猜到人什么時候會動怒,什么時候會落淚,及至看透在別人望著他時,隱在他們眉梢和嘴角處的同情抑或是嘲諷。這些微妙的把戲只屬于他自己,畢竟也只可能在他自己一個人的內(nèi)心知道,在漫漫的歲月里,它們幾乎是他長久的獨自佇立或徘徊的時光里的唯一消遣。但在他試圖消磨時光的同時,尤其是在近幾年他已成長為一個青年小伙之后,人們開始用戒備反感的眼光看待他,他隱約聽見有人在說“怪人”、“精神病”,或許更多的是“流氓”、“偷窺狂”。于是這上天出于憐憫而給予他的唯一天賦,和他經(jīng)過多年的孤苦之后僅有的精神寄托和財富,便也成了給他帶來嫌惡和屈辱的苦難之一了。

      今年年初,蕭訥敏開始在這個嘈雜而逼仄的樓房內(nèi)租住,一切和往日并沒有什么不同。他每每等到鄰居們在陽臺上交換著閑言碎語將衣物擁擠地曬在一起之后,獨自悄悄地倚在欄桿邊,靜靜地看夜露慢慢在欄桿上凝結(jié)起來,或是每日清晨走過鄰居們傾倒生活垃圾的必經(jīng)之路,看著開在不起眼處的月季花一日日凋零時,由花瓣邊緣生出的絳紅色逐漸蔓延到花蕊,直至花瓣完全干枯成一片憔悴的土黃,決絕地離開同樣干枯的花枝。依舊,在人們來來往往地忙碌之時只有他一個人留意著這個世界隱秘的囈語,依舊,這所有的驚喜、傷感、沉思永遠只能封閉在他緊閉的雙唇之下,緊鎖在他的內(nèi)心,而不能表達給任何一個其他的人知道,在鄰居們的眼中,他依然只是一個孤獨而怪異的可憐之人而已。有時,蕭訥敏會突然感到一陣狂怒涌上胸口,壓著他的鎖骨直往外沖,他想大聲咆哮一場,卻又突然憶起他并沒有這個能力。

      只有她不同。她,那個租住在隔壁的家庭里的女兒,和他自己,竟有著一種近乎源自魔法的相似。她的身上仿佛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不同,一種與世界的格格不入,而正是這不同使得她的情緒時時地與自己的相通,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少女的身上帶著一重源自于痛苦的吸引力。蕭訥敏第一次去觀察少女的雙眸時,內(nèi)心就突然感到一陣顫動。那雙眼眸在他平日所見的林林總總的渾濁的眼睛中顯得格外地超凡脫俗,她的眼眸里閃爍著代表聰敏的晶瑩,卻又毫無自命不凡的尖銳,她并不是文藝作品里刻畫的刻板形象一類的憂郁少女,在她眉間眼眸中的羞怯和感傷背后,蕭訥敏還讀到了一種隱晦的排斥和不滿,一種生來就不同于世人,也不甘愿融入人群的孤傲。她,想必生性是文雅而不喜言談的,無論是在與她同齡的姑娘們聚在陽臺上討論染發(fā)最時興的顏色時,抑或是在鄰家來了客人聚餐房門半開杯盤碰撞之際,她總是獨自佇立或坐在一處,嘴角帶著一絲微笑靜靜地觀察著、思索著他們的談話,而并不急于加入到他們近乎爭論的言語往來中去。她極愛月,亦極愛花,她每每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來到陽臺憑欄仰望,或是在午后默默地在月季花畔徘徊。有一次蕭訥敏瞧見她在路旁見到一只死去的、尚張著翅膀的鴿子,她驚得雙肩猛地顫動了一下,過了些許時候方才尋了把小鏟子將它安葬在土里,又兀自望著那個小小的墳凝神了許久。即便是在家中,在父母面前,少女似乎也和他們有著一層隔膜,蕭訥敏注意到少女回到家中后總是徑直坐到房間一隅的書桌前,有時父母喚她吃飯,她似乎也懶于應答。這令蕭訥敏不禁有些憂心,憂心少女終日生活在與父母的矛盾中會愈加悶悶不樂,但他心里又感到一種暗暗的快樂,雖然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或許是由于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他人憂心,而不是被別人憐憫,第一次有機會在這世上找到另一個不快樂而使他感到需要自己關(guān)心幫助的個體吧。

      這又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蕭訥敏待到九時,照例悄悄地獨自推開已被關(guān)上的通道門走到陽臺上,倚著欄桿,望向?qū)γ娴臉欠俊R辜澎o得聽得見西風呼嘯的聲音,陽臺與對面樓房的距離,使得對面樓房的窗戶看起來像鍵盤上一個個排布齊整的按鍵,剛好顯露出若隱若現(xiàn)的四方輪廓,卻又沉沒在夜晚濃稠的黑暗中難以分辨每戶人家,這樣反倒使對面的樓房看起來比自己所處的這一幢更神圣、更具吸引力了。蕭訥敏將身體前傾,微微伸著頸項,靜靜地等待著,一面咀嚼著西風送進口里的寒意。他在九點準時眺望對面的樓房,已經(jīng)有連續(xù)幾個夜晚了。幾天前的夜晚,他突然注意到在對面的樓房有人在九點開始練習美聲,是一個清亮飽滿的男高音唱著詠嘆調(diào)的聲音。這樂音和那些夜露、月季一樣,都屬于這個世界里其他人根本不會留意到,卻被他自己一個人珍視的秘密。男高音唱得十分完美,歌聲由于是從對面一路飄蕩過來,因而更添了婉轉(zhuǎn)飄渺的韻味。蕭訥敏知道這歌聲是從對面樓房的某一個窗口傳來的,但具體是哪戶人家,他卻無法知曉。從歌聲分辨,歌唱的人應該是過了三十歲,正要步入中年的人,居住在這一帶的人,經(jīng)濟條件都是很有限的。那個不知方位的人家的神秘男子,究竟是一個困頓多年卻仍堅守夢想的歌劇演員,還是一個白天做著單調(diào)乏味的差事卻仍未泯滅生活情趣的普通職員,甚至是一個長年患病極少外出卻內(nèi)心向往藝術(shù)的自由的病弱之人,蕭訥敏亦是不得而知。既然永遠也無法將這份秘密告訴給任何其他的人知道,蕭訥敏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默默地守護自己發(fā)現(xiàn)的秘密。這些天來他每夜九點準時守在陽臺上傾聽那神秘的歌聲,做那個神秘男子的聽眾,做一個永遠不會被表演者知曉的觀眾。這份執(zhí)著的原因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他只是隱隱地覺得這像是一種儀式,一種寬慰,就仿佛是在盡著一種信仰,一種宗教的職責一般。

      歌聲悠悠地飄蕩過來,意大利語的歌詞難以聽得分明,旋律卻十分清晰地送入耳內(nèi)。蕭訥敏輕輕閉上雙眼,全神貫注地傾聽著這歌聲,直至自己的氣息也與歌曲的節(jié)奏同步。突然,他感到側(cè)臉一陣極細微的熱度,他的心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又沉入一重柔和的情緒中,他的眼角似乎也含了一滴溫熱的眼淚。他驚異于這樣異樣的感知,不禁猛然睜開眼睛。是她,那個鄰家不知名的少女,竟也獨自佇立在陽臺上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今夜的陽臺,竟第一次同時容納了兩個人的孤獨。少女似乎也極敏銳地感知到了蕭訥敏驚異的目光,回過頭來望著他,嘴角輕輕一勾,流露出一絲微笑,輕輕眨動的長睫毛下,一雙清澈晶瑩的眼眸轉(zhuǎn)動著,似乎在傾訴著某些意味深長的信息。少女的下頜又微微地一顫,極輕微地點了點頭,仿佛是在認可某種難以名狀的默契。緊接著她便轉(zhuǎn)身快速地低著頭離開了,只留下被她的光芒映亮了的混雜了深藍與靛青的夜色。

      蕭訥敏怔怔地立在陽臺上,他實際上究竟佇立了多久已無關(guān)緊要,在他的感覺中,他已歷經(jīng)了一個輪回,經(jīng)過了這一世的超度,來到了新的一世。一個聲音在他的腦內(nèi)不斷地回響,起初是極微弱的囈語,漸次變得清晰可辨,直至最后變?yōu)榱藷崃业臍g呼和吶喊,“理解!理解!無需言語的理解!”蕭訥敏感到頸項上的枷鎖被松動了。他原本一直和所有人一樣,認為唯有通過言談才能向他人傾訴,他人唯有通過傾聽才能了解他的內(nèi)心。但是今夜,就在那幾秒的默契中,他得到了頓悟。像一條幾將渴死的魚突然得到了水滴的潤澤那樣,蕭訥敏突然找到了自己這個悲慘的造物能表達自我、尋求他人的理解的唯一出口,突然在世間波濤洶涌的滄海上,見到了另一只與自己一樣不斷顛簸的孤舟。原來未出口的話語,就如同方才那難辨歌詞的歌聲一樣,是世間絕美的殘缺,不借助言語的理解,難道就不能比言語交流更微妙、更高貴,亦更透徹嗎!

      次日自清晨起,蕭訥敏就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一些低燒,他的喉頭仿佛涌著一股火焰,齒根和舌尖也一直微微地疼痛,不過他并不覺得自己的身體嬌貴到定要在第一時間去醫(yī)院。他明白自己的舉止比過往更為怪異,也更像一個幽靈了。他像影子一般躲躲藏藏地跟隨在少女的背后進出樓房,又像個守門人一般屏氣斂息地靜候少女回到鄰家,在更多的時間里則是在鄰家的門敞開之時悄無聲息地在自己的房外佇立或是偶爾在鄰家的門前徘徊一下,偷偷地觀察鄰家裝潢的品味、擺放的相片,當然還有那個少女的生活習慣和興趣喜好。在做著這些舉動時,蕭訥敏內(nèi)心壓抑的愉悅一直是深深地埋在極度的恐懼與憂慮之下的,因為他自己也深知他的這些詭異的舉動會招致世人怎樣滿懷厭惡的猜測和極盡惡毒的辱罵。但事實上,蕭訥敏的這些怪異舉動并非是出于什么莫名的沖動抑或是惡俗的興趣,他這樣做實則是出于無奈。其實在他所有跟隨、觀察這個少女的時間里他只是在思索一個問題而又被困住無從解答而已:我該如何向她打招呼呢?在蕭訥敏年輕的心里,向這樣一個孤獨而敏感的少女打招呼的方式,除了自己無法使用的問好和搭話之外,一切其他的舉動就只可能使人覺得蒙受羞辱和無比恐怖了。蕭訥敏甚至都不十分會讀寫,雖然他也能勉強辨認電視報紙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些字。既然他找到寫字樓里的體面工作的可能極小,他父母便一直認為與其花費金錢時間讓他接受教育不如讓他去學著做他現(xiàn)在的營生——做手工藝品。不消說在書寫上的缺陷在他的苦難上又加上了一重沉重的鎖鏈。而鄰家的那位少女則不同。據(jù)蕭訥敏的觀察,她坐在房中時,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捧著一個不知是小說還是詩集的冊子在專注地研讀,品味。蕭訥敏以往所見的讀書的人,大部分都是在地鐵中或是餐廳內(nèi),隨意地單手將書籍卷起草草地翻看,他還從未見過有人像這少女一樣地愛書。少女對她的書冊似乎十分呵護,總是極謹慎地輕輕將書冊打開,然后沉靜下來細致地閱讀,又時不時地翻看之前的書頁,作著回顧和比對,有時少女會輕輕合上書頁,傾靠在椅背上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發(fā)出一聲輕嘆,快速地拿起一旁的筆在書頁上寫下數(shù)句批注。每到這些時刻,躲在一旁的蕭訥敏內(nèi)心總會生出極度的帶著憂傷的羨慕。不過蕭訥敏雖然不能夠讀書,對于文學卻并非全然無知的。自童年時起,他便常常守在收音機或電視旁,聽學者文人們用較通俗的方式淺談一些名著和詩,那些抑揚頓挫的語音在蕭訥敏看來格外地打動人,自己的耳朵仿佛正被人用棉花蘸了溫潤的香油輕柔地擦拭。日積月累,蕭訥敏的內(nèi)心也知道了一些諸如存在主義、幻想破滅、城市困境之類的名詞,自然,這些名詞也永遠只能是他內(nèi)心不為人知的秘密。對于文學的了解使蕭訥敏得以暫時地逃避苦難,但久而久之他內(nèi)心的煎熬似乎反而更加劇烈了。有些時候蕭訥敏甚至會莫名地希望自己從未曾知道過那些名詞。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無論怎樣苦苦思索,蕭訥敏還是無法想到一個讓這個世上唯一有可能理解自己的個體了解自己心意的方法。漸漸地,這個念頭在他的內(nèi)心也就慢慢地黯淡、枯萎,不甘愿地落入苦澀而憂悶的心底去了,所幸對于這種感覺,蕭訥敏是早已習慣了的。又是一個夜晚,對面樓房的歌聲不知緣何已不再回蕩了,因此蕭訥敏不必再上到陽臺去。他聽見鄰家的少女回到家后輕推房門的聲音,但也不再有力氣起身去鄰家的門外徘徊思索了。他便獨自靜默地坐在自己的房間內(nèi),任由死寂的空氣像油脂一樣包圍自己,直至完全滲入了他的唇間、指縫、足底,使他絲毫動彈不得。他唯有默默地轉(zhuǎn)動自己的雙眼,查看著自己的房間。房間右上角的墻壁上原來有一條細微的裂痕,這幾日由于連日陰雨,裂痕又向下延伸了一些;今天清晨窗臺上原來飄落了一片墨綠中泛著橙黃的樹葉,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窗沿上積聚的雨水在雨霽后帶著遲疑極緩地滴落下來,一滴……兩滴……三滴……仿佛都滴入了蕭訥敏自己的眼角,因為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微微地脹痛,并透著濕潤的冰涼了。蕭訥敏的眼光又繼續(xù)向下方掃,他看見了地板上打開的琴盒。他的價格并不高昂的小提琴沉靜地躺在琴盒里,木琴身透出深沉溫和的光暈,琴弦上則閃耀著一星更為高調(diào)和張揚的熒光。蕭訥敏突然從座椅上彈跳起來,沖到琴盒邊,跪倒在地雙手捧起小提琴和琴弓,復又站起身來,將小提琴架到肩上。蕭訥敏雖然天生口啞又未學過讀寫,卻是有著這么一樣藝術(shù)才能。他學習這個藝術(shù)才能的經(jīng)歷其實是頗為奇特的。在他孤獨的童年時代,常常獨自到他原來居住的社區(qū)的花園里去收集地上的鵝卵石,時間久了便認識了一個與他同住一個社區(qū)的退休音樂教師,于是便在閑暇的午后,學了數(shù)年的免費的小提琴課程,因為對于那個近年喪偶、與獨生女兒的關(guān)系不親不疏、腿腳又不便的退休老人來說,他反正也沒有什么別的消遣。于是憑著天生的敏銳耳朵和多年的執(zhí)著與癡迷,蕭訥敏演奏小提琴的技能便剛剛好地處在杰出到可以使他破格成為交響樂隊小提琴演奏家或大學特聘教授,與能夠瀟灑自如地用琴聲表達自己的情緒而不會受到技術(shù)水平限制的兩種程度之間了。蕭訥敏輕輕閉上眼睛,將琴弓在琴弦上方懸了數(shù)分鐘,深深嘆息了一番,方才將琴弓緩緩落到琴弦上,拉響了第一個音。他用盡全部的靈魂演奏著如歌的慢板,整個人的身姿也隨著旋律的上升與下降而起起伏伏。他演奏著一些回響在自己腦海內(nèi)的舒緩感傷的旋律的片斷,這些究竟是什么,是小夜曲、彌撒曲還是浪漫曲,抑或是一種混雜的樂章,他已無從分辨,也不想分辨。漸漸地他站立的兩腿麻木了,似乎都不再有感知了,他閉著雙眼,似乎忘記了自己的雙眸、鼻端,還有那有缺陷的口,他只感知到自己的琴弓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自己心上的枷鎖,琴弓的一端努力伸展著連綴到心頭,琴弓的另一端則在混沌和朦朧中無限地延伸向前方的神秘莫測和無盡可能?;秀遍g他驀然覺得內(nèi)心一陣劇烈的刺痛,原來他手里的琴弓拉動的不是琴弦,而正是自己的心弦??!

      就在此際,蕭訥敏突然聽到他的房門上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叩擊聲,像是在門后的人不經(jīng)意間將衣物碰撞到房門的聲響。他不覺一怔,便停頓下來,放下琴弓,下意識地打開房門向外張望。就在抬起眼的一瞬間,他便感到一陣令人欣喜若狂的眩暈,就好像在美夢中那種夢幻而朦朧的眩暈感一般:她,那位鄰家的少女,那另一個擁有著孤獨而敏感的靈魂的人,此刻竟就立在他的門外??匆娝蝗淮蜷_了房門,少女極為不好意思地低頭微笑著,顯然她方才應是一直立在門外傾聽,在不經(jīng)意間將衣物碰撞到了房門。

      蕭訥敏的內(nèi)心幾乎要因這意外的極度驚喜而脹裂了,他的雙眼迸發(fā)著炯炯的光輝,他睜大眼睛,鼻翼略張,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一個極度令人沮喪的念頭闖入了他的腦海,瞬間澆滅了他內(nèi)心散發(fā)的光芒,隨之而來的則是一種更為深重的恐懼和擔憂:他不能夠和她說話,自然也不可能向她說出任何表示客氣或者邀請的言語,更不可能和她就方才的樂章作任何的交流。更糟糕的是,蕭訥敏并不希望少女在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他的殘疾,而在這個關(guān)頭,看來這個發(fā)現(xiàn)和隨之而來的憐憫與疏遠已經(jīng)是難以避免的了。

      就在他們對視了數(shù)秒之后,少女的臉上突然泛過一陣紅暈,她靦腆地收斂了笑容,垂下雙眼,緊咬著嘴唇不發(fā)一語,便低了頭急急地轉(zhuǎn)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借著多年來習得的經(jīng)驗,蕭訥敏明白少女并沒有對自己生氣或是有任何負面的情緒,這樣的不愿言語完全是出于一個少女的羞澀。羞澀!多么完美的借口,這樣的借口用來解釋像自己這樣年輕的小伙的緘默,也是完全自然而沒有破綻的。蕭訥敏幾乎要感激上天賦予了他這樣的借口,使得他僥幸地做到了初次與鄰家少女相互認識,又不必因被人看出自己的殘疾而受到疏遠。

      第二日的清晨,連日陰雨過后的太陽格外張揚地炫耀著熾熱刺眼而變化多端的光芒,雛鳥在枝頭近乎聲嘶力竭地發(fā)出顫抖著的啼鳴。蕭訥敏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面對著這新的一天。他的腳趾尖微微地發(fā)癢,他的內(nèi)心隱隱地疼痛,他的太陽穴處隱秘地回響著興奮的鼓點,蕭訥敏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了意義,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件值得為之追求奮斗,值得為之忍受一切其他的困頓痛苦的事業(yè)——那就是通過自己的琴聲,讓鄰家的少女聽到自己的內(nèi)心,用自己的琴聲,來贊美她,勸慰她,與她交流,與她心意相通。他搜索枯腸地演奏著他所了解的最優(yōu)美的頌歌,那些最為莊嚴、最為繁復瑰麗的彌撒曲的旋律,或是最為抒情和緩的小夜曲,甚至是最為奔放、別具一格的狂想曲。日復一日,少女的生活似乎也發(fā)生了變化。每每在蕭訥敏演奏畢小提琴后的片刻,鄰家的少女便會推開房門,獨自緩緩地走過蕭訥敏的門前。少女眉間的壓抑與羞怯似乎在一天天地淡去,而她眼眸中執(zhí)著和反叛的光芒則一天天地閃亮起來。有那么幾次,少女在見到蕭訥敏時,略略地側(cè)過頭,勾起嘴角向他微微一笑,眼眸里閃爍著難以用言語道明的神采,又馬上回過臉去,收斂起笑容回到自己的房中,好像在向他確認某個對外絕對保密的默契。有一回蕭訥敏在鄰家的門外看見少女背對著父母獨自立著,一聲不吭,而眼眶則是紅了的,眼角的皮膚帶著被淚水浸過后的極細微的皺紋,他不禁為她終日處在與父母的隔閡和矛盾中而感到憂慮,便傾盡了全部的心血演奏了一首極為舒緩卻又并不耽于纏綿,而是在樂章的最后升華為安靜空靈的樂曲,第二日再在鄰家的門外看時,少女的愁緒似乎明顯地緩和了,他便趕忙回到房中演奏起了一首歡快的慶賀樂曲。不過數(shù)日,少女那若有若無的微笑便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唇畔。

      最近,蕭訥敏時時地演奏起西班牙斗牛曲或是吉普賽民歌,甚至是戰(zhàn)斗的樂曲,那些頌歌和彌撒曲的旋律反而演奏得少了。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出于什么原因,似乎在他的身體里迸發(fā)著一種激情,他想要慶祝,想要呼喊,想要狂歡,他覺得用那些莊嚴和規(guī)整的曲調(diào)來承載自己的情緒已過于單薄,他更希望用這些激烈的旋律來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也更希望鄰家的少女能聽聞這些更為激昂的樂音。他在房間內(nèi)用盡了全部的精力演奏著他的小提琴,他的身體也伴隨著樂章的起落而大幅地擺動著。他的頭發(fā)散亂了,肩膀劇烈地抖動著,他的兩腳左右交替地高高懸起又用力踏下,他已不是在演奏小提琴,而更像是懷抱著他的小提琴在跳一支熱情的探戈,而在舞池之畔,在他表演自我的舞臺的觀眾席,他則看到鄰家的少女端坐在那里,帶著她那意味深長的神情和隱約可見的微笑,目不轉(zhuǎn)睛地在注視著他,欣賞著他,理解他,雖然表面上不言不語,卻在內(nèi)心為他奮力鼓掌,高聲喝彩、歡呼。蕭訥敏第一次尋到了與命運和解的理由,以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被命運詛咒的造物,他也詛咒過命運帶給他的痛苦,而現(xiàn)在他第一次在人生的痛苦中尋到了積極的意義。人們總說眼盲的音樂家是最為出色的,因為樂音的世界是他僅有的寄托,而在蕭訥敏看來,音樂對于他這樣眼疾耳聰卻又口不能言的人來說,豈不是更為珍貴的,因為眼盲之人尚能用聲音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而音樂則是他那顆承載了形象和樂音的兩個世界,卻無法向人傾訴的內(nèi)心唯一的宣泄的出口??!若不是由于長年內(nèi)心的寂寞與痛苦,他便不會對于音樂有如此的執(zhí)著,而此刻他為鄰家的少女演奏之時的狂喜,則是命運為他多年以來因生來的缺陷所忍受的苦難作出的全部補償了吧!

      這樣的快樂持續(xù)了數(shù)個月。如同涸轍之鮒沐浴甘霖那樣,蕭訥敏貪婪地汲取著這樣的快樂帶給他的寬慰和支持,在這份快樂里尋著他自己的救贖和超脫。然而,自昨夜開始,蕭訥敏并沒有見到鄰家的少女像往常一樣回到家中,他在焦慮中等待了一整天,依然連一點鄰家的動靜也聽不到。又過了一天,兩天,三天,蕭訥敏覺得自己的心劇烈地絞在一起,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被不斷地慢慢收緊,幾乎要滴出鮮紅的血來。他的太陽穴處回響著劇烈的鑼鼓聲,一陣高燒從他的胸口一直沖向額頭,使得他的頭腦脹得幾欲裂開。她怎么樣了?她是否一切安好?她去了何方?她是否遭遇了什么事?蕭訥敏再也不能忍受,他撞開房門,悶頭朝著房東太太所住的房間飛奔,他快速地沖下樓梯,伴隨著他的腳步踩在樓梯上的節(jié)奏,他的腦海里奏著他在這些時日里演奏過的樂章。在這數(shù)個月他們之間通過琴聲傳達的交流過后,她是否因為長久壓抑在心頭的訴求被喚醒,而最終決定遠行去追隨自己的追求?抑或是她終究無法忍耐家庭的疏離與隔閡,而最終下定決心,選擇分離,重建自己的生活?又或者,她長久地處在對內(nèi)心夢想的向往與自己在現(xiàn)實中的柔弱的矛盾中,而最終不堪內(nèi)心的焦灼,病臥在床?抑或,在傾聽了蕭訥敏內(nèi)心的痛苦之后,她終于也無法再忍受人生的無奈,久郁心中的不滿突然爆發(fā),促使她踏上漫無目的的旅程?蕭訥敏的腦海內(nèi)掠過這種種瑣碎紛亂的猜測,他感到緊張,憂慮,甚至在心頭涌起一種隱隱的內(nèi)疚。

      蕭訥敏終于抵達了房東太太的門前,他快速而用力地叩擊房東太太的房門。房門很快地被打開了,房東太太從門后走出來,探出她那特征模糊而仿佛永遠帶著不屑與嫌惡的圓臉。蕭訥敏方才身體里激奮的力量在他的目光接觸到房東太太的眼睛后便快速地消退了下去,他又回歸了他往日緊閉雙唇,轉(zhuǎn)動著瞪大的雙目,瑟縮地獨自佇立的姿態(tài)。

      “哦,原來是你啊。你有什么事?”房東太太用目光在他身上掃視了一下,斜著眼看著他,作為在帶著不屑的厭煩與居高臨下的憐憫之間的平衡,語調(diào)平和而無力,不疾不徐地問道。

      租住在我的房間左側(cè)的人家,這幾日為什么沒有了一點動靜?這戶人家又究竟是去了何處?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內(nèi)心感到極其的擔憂、焦慮,因為在這數(shù)個月來我十分地關(guān)心這戶人家。雖然我無法與他們交流,可是他們的存在卻成全了我內(nèi)心最美好的一段情懷,并留給了我最為珍貴最為持久的記憶。蕭訥敏在內(nèi)心這樣地想著,掙扎著做了個向左側(cè)指的動作,又拍了拍房東太太的房門,努力做出一個探尋的表情。

      “哦,你是問租住在你左邊的那家人是吧?他們在前幾天下午就搬走了。他們家是開雜貨鋪的,他家的母親說找到了一個更熱鬧更適合做生意的地段,要把雜貨鋪搬到那里去,所以就搬走了,在那個地段附近另找租房的地方。他們家的女兒也是早早地跟著她父母一起做生意了,白天一直拿著雜貨鋪的賬本在記賬。唉,這么個工作倒也算是個適合這個孩子做的事情?!?/p>

      搬走?與父母一起開雜貨鋪?她坐在房中的時候,一直是捧著賬本在記賬?蕭訥敏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東西被人猛地抽走了,雖然他一時還來不及定下神來理清自己的思緒。

      那他們家的女兒,那個鄰家的少女,她究竟是為了什么事一直覺得壓抑和不滿,總是獨自一個人置身人群之外?我為她感到憂慮,卻也在內(nèi)心為她所吸引,我自認為我是理解她的,因為我也是一個孤獨寂寞而不快樂的人啊。蕭訥敏又在內(nèi)心默默地對自己說著這些話語,兩眼望著房東太太,用左手拂過肩頭,比劃出披肩長發(fā)的樣子,又將手放到眼睛上,做了一個哭泣的動作。

      “唉,那個孩子,真是挺可憐的,可惜生得這么漂亮了。她天生就是個聾啞人,不會說話,也聽不見一點聲音?!?/p>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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