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破墻時代”的青少年道德發(fā)展*

許 敏

“破墻”與學校文化環(huán)境的還俗

學校是一種文化存在，其重要使命在于文化傳承。教育作為人類獨特的文化傳承方式，從實體性出發(fā)，堅守和傳遞彰顯自身類本質的文化傳統(tǒng)。教育對個體的培養(yǎng)，致力于在微觀層面上再現(xiàn)類生命超越的過程。作為一種價值校準，教育體現(xiàn)了人類超越自然、建構個體生命秩序、維護人類社會生活的執(zhí)著追求與不懈努力，這也正是人類高貴之處。

學校所肩負的文化傳承與倫理解放的使命及教育行為的文化邏輯，決定了其作為社會有機構成迥異于其他部門的超然氣質——品性高潔。超越世俗是學校教育作為文化、倫理存在的固有秉性。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的“義利”、“理欲”命題，就是針對“世俗”所進行的討論，“義”、“理”就是對于具有自然本能性質的“利”、“欲”的超越，賦予其新的秩序，使人以“人的方式”生存，這正是其人文使命。世俗生活中充滿了“義利”、“理欲”的沖突，為了保持類及個體生存的尊嚴，學校教育傳遞“義”、“理”，將蓄積人性基因的種子不斷播散到社會中去。

“墻”作為學校與其他區(qū)域分割的存在，既具有建筑學空間隔離的意義，更具有象征獨立的文化意義?！皦Α北３至藢W校教育與世俗生活的距離，“墻內”“墻外”喻示了兩種生活樣態(tài)：理想與現(xiàn)實。在中國，從小學到大學，每座學校都有高筑的圍墻，將學校與社會相對隔離開來，以保證學校及其教育活動的神圣性與純潔性，不受世俗社會的浸染。

然而，改革開放近四十年來，洶涌的市場大潮中，不少學?！捌茐﹂_店”，在破除了作為學校標志的圍墻的同時，其深刻的象征意義是破壞了學校教育的實驗狀態(tài)，使作為青少年生活最重要場域的學校失去了原有的作為“文化實驗室”的條件，學校作為文化尤其是倫理道德的“理想國”環(huán)境逐漸消逝，幾乎與社會、市場“零距離”，基于個體乃至于“整體性的個體”——組織的“利”、“欲”，毫無遮攔地涌入文化的殿堂。為適應甚至獻媚于市場經濟，學校放棄自身使命，遵照市場的邏輯運作，不僅學生在“人才市場”交換中的結果成為評價學校辦學的重要甚至最終標準，“教育產業(yè)化”更是極端表現(xiàn)。

喪失了獨立人格的學校與社會過度“親和”，適應于政治，迎合于特權，日益“官本位”，為社會各種勢力所左右，甚至完全淪為社會進行再生產的工具。對此，法國社會學家P.布爾迪厄認為社會學視野中的教育行為，也是權力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學校也是權力斗爭的一個場域?！吧鐣臻g的結構是經濟資本與文化資本這兩個基本的分化原則的產物，因此，對文化資本分布的再生產起決定性作用，進而又對社會空間結構的再生產起決定作用的教學機構，就成了人們?yōu)榱藟艛喟詸辔恢枚M行爭奪的關鍵?！雹賹W校幫助特權階層維護其地位并完成社會階層的再生產。這種再生產行為像一架奇特的機器，盡管被賦予中立的各種表象，但“事實上實施著一整套的認識與評價程序，這套程序在客觀上傾向于建立輸入類別與輸出類別之間的嚴密的對應性”②，即再生產預先存在的社會類別，“將社會等級轉化為學業(yè)等級，或者將學業(yè)等級轉化為社會等級的邏輯”③。在目前中國教育資源緊缺且分配嚴重不公的情形下，學校事實上履行著社會階層再生產的功能，個體不再是需要人文關懷與倫理解放的平等意義上的“人”，而是具體特殊階層身份的存在。學校通過各種“公平”的程序對不同社會身份的個體進行篩選、分層，維護特定階層的地位與利益。它喪失了應有的倫理堅守——對個體的人文解放，相反，成為束縛個體獲得解放的幫兇。

網絡媒介更是從技術層面全方位迅猛地開啟了世俗化的進程，滌蕩了學校最后的尊嚴。在社會急遽轉型期，社會控制相對弱化，法律、輿論等對各種不良的思想、信息缺乏應有的約束力，為某些社會思潮的形成與發(fā)展提供了可乘之機，不僅影響和干擾了社會生活的正常進行，而且對青少年進行著持久而深入的滲透，影響了青少年的身心健康。2008年5月國家工信部為保護青少年，曾經嘗試推出“綠壩—花季護航”④行動，攔截屏蔽不良信息，但不到一年就尷尬退出。傳播快捷的網絡信息由于缺乏相應監(jiān)管，加之學校的異化，高度發(fā)達的網絡技術將青少年直接引入世俗世界，尚無明析是非能力的青少年，直接暴露于良莠不齊的資訊、粗鄙無聊的世俗生活中，令人情以何堪！

“破墻”后過度開放的學校與世俗社會渾然一體，校園發(fā)生的丑惡現(xiàn)象不勝枚舉。昔日作為文明傳承的中流砥柱的學校，是否還有勇氣在廢墟上站立起來，重建“圍墻”？

“后破墻時代”道德理想主義的重建

歷史經驗表明，在文化中始終有一種回躍，即不斷轉回到人類生存痛苦的永恒困境上來，文化傳統(tǒng)保存著先人們處理同樣問題的智慧，所以，文化的發(fā)展是不斷地重回原點汲取智慧，走出迷津?！盎氐焦畔ＥD”，“回到三代”，都是文化發(fā)展的復歸現(xiàn)象，文化傳統(tǒng)是一個民族的根。然而，中國近現(xiàn)代以來，文化傳統(tǒng)已經遭遇層層滌蕩與解構，作為傳承文化傳統(tǒng)重要陣地的學校，沒有在社會變遷與轉型中堅守自身，致使個體道德養(yǎng)育的重要堡壘失守。

青少年道德理想主義的重建，一方面是倫理實體，包括家庭、學校和民族認同的建設與復歸。家庭、學校和社會，是當今中國社會最重要的三大倫理場，進行“倫理場”的生態(tài)建設，最大問題是如何使之成為共生互動的“倫理場生態(tài)”。樊浩先生認為，首先必須捍衛(wèi)家庭和學校作為倫理道德兩大策源地的地位，在多元文化和市場經濟背景下，維護家庭的倫理直接性和學校的倫理純潔性；其次，將它們從倫理“教育”場推進為倫理“訓練”場，致力培育知行合一的“精神”；最后，通過提升社會環(huán)境的倫理含量和倫理質量，優(yōu)化社會倫理場，建構家庭—學?！鐣膫惱硗恍浴＂萦绕涫菍W校必須復歸其文化存在與倫理實體的本性，以“人”的自由和解放為目的，以綿延文化血脈為使命，摒棄應試教育中“無人”現(xiàn)象，實現(xiàn)與經濟、政治以及社會的“樂觀性緊張”狀態(tài)。

另一方面堅守與回歸文化傳統(tǒng)，直面現(xiàn)實，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堅持繼承與發(fā)揚中國文化傳統(tǒng)，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汲取西方文化的精華。

全球化、市場經濟、高技術是當前中國青少年道德養(yǎng)育所面臨的境遇與挑戰(zhàn)。面對困境，我們可以學習香港對于青少年道德養(yǎng)成的成功經驗。香港與大陸同屬華人文化圈，其經驗更具說服力。事實上，香港因其特定環(huán)境較之大陸更早、更加全面地與西方文化遭遇、與市場經濟交匯、與高技術同行。按照慣常思維，在全面開放與沖突中，中國文化傳統(tǒng)應是枝零葉落，相反，交匯沖突的前沿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保留最為完整的地方。其經驗是：直面文化發(fā)展和青少年道德教育的難題和困境，積極應對。

在全球化背景下，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化的過程中，我們需要自覺的文化認同，當年現(xiàn)代新儒家唐君毅先生說，“要先認同于自己個人心中之中國民族，與中國文化生命”。金耀基先生認為，“在未來的世界，在越來越全球化、同時又越來越地方化的過程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種‘全球的現(xiàn)代性’，即mordernities，多元的現(xiàn)代文明結構”。換言之，沒有文化認同與堅守的人將會迷失在“多元”中無所適從。只有“我在世界之中，同時我又在我的本土”，才不會變得漂浮。⑥如果沒有“根”，個體在全球化中就容易產生一種漂泊感?！案本褪俏覀儗Ρ久褡逦幕瘋鹘y(tǒng)的認同。應當立足于文化傳統(tǒng)之“根”，直面現(xiàn)實，積極尋求發(fā)展對策。牟宗三先生慷慨激昂地說：“我們處在這個時代，若想以自己的生命，承當中國文化發(fā)展的道路，則對于西方文化不能不正視，對于科學問題不能不正視，對于政體問題不能不正視，對于宗教問題不能不正視。這不是炫博，作學究，乃是文化生命的承當問題?！雹呤聦嵣希袊幕緛砭褪且粋€非常開放的系統(tǒng)，擅長于接收融合外來文化也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傳統(tǒng)。西方文化的積極因素也可以成為我們新文化傳統(tǒng)的一部分。通過重新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重新詮釋傳統(tǒng)，傳統(tǒng)的智慧之光就會被重新點亮，以創(chuàng)造我們文化的新傳統(tǒng)。

當前我們青少年道德理想主義的養(yǎng)育任重而道遠，它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包括文化傳統(tǒng)的修復與現(xiàn)實社會生活的實際支持。正如樊浩先生所說：“倫理道德的精神同一性建構，至少需要兩大文化基礎：傳統(tǒng)的存續(xù)與社會生活的基本統(tǒng)一性。當代中國社會這兩個基礎雖然不同程度存在，但已嚴重削弱。另一方面，利益多元化產生的價值混亂以及集團行為中的倫理—道德悖論，導致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同一性的喪失。于是，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道德同一性的文化危機，或哈貝馬斯所說的‘合法化危機’?！雹辔覀儌鹘y(tǒng)的崩壞，蘊含著“集體失憶”的危險，由于經歷了幾十年來一次次對儒學的清算與蕩滌，作為獨立文化形態(tài)的儒學早已岌岌可危。

直面現(xiàn)實是一種自信果敢的態(tài)度。我們的學校應該有這種擔當與勇氣面對挑戰(zhàn)，明確自身的文化立場，系統(tǒng)而深入地傳授本國文化的經典與精髓——儒、釋、道的精神，將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根須深植于個體的心中，使之在個體生命秩序的建構中扎下根來，形成民族認同。只有確立民族文化傳統(tǒng)這個“一元”之根，才能夠從容面對“多元”，博采眾長。同時，應當客觀介紹與引薦西方文化的精華，使學生了解中西方文化的不同，并汲取西方文化的積極因素，以發(fā)展中國文化的傳統(tǒng)。在高技術層面如網絡技術利弊上對學生剖析其弊端并予以警示，以堅定的倫理立場，批判和引導高技術的發(fā)展對人類生活的影響。

①②③布爾迪厄：《國家精英——名牌大學與群體精神》，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9、62、92頁。

④“綠壩-花季護航”是一款保護未成年人健康上網的計算機終端過濾軟件，可以有效識別色情圖片、色情文字等不良信息，并對之進行攔截屏蔽，產品同時具有控制上網時間、管理聊天交友、管理電腦游戲等輔助功能。但是綠壩-花季護航可以卸載，而且在XP下很不穩(wěn)定。

⑤⑧樊浩：《當前中國倫理道德狀況及其精神哲學分析》，《中國社會科學》2009年第4期。

⑥金耀基：《金耀基自選集》，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50頁。

⑦牟宗三：《生命的學問》，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8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