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許貴文的《小窗幽記譯注》

康清蓮

（重慶工商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重慶 南岸區(qū)400067）

《小窗幽記》原本是晚明陸紹珩纂輯的清言小品集《醉古堂劍掃》，清人作偽改書名為《小窗幽記》，把纂輯者改為陳繼儒。［1］學(xué)術(shù)界稱此書為集清言小品之大成之作，譽為國學(xué)經(jīng)典。

許貴文先生研究《小窗幽記》始于1999年，撰寫論文和學(xué)術(shù)隨筆一百余篇，陸續(xù)發(fā)表在他的新浪博客上。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小窗幽記淺論》、《論＜小窗四紀(jì)＞與＜小窗幽記＞》、《論＜醉古堂劍掃＞與＜群言會粹＞》、《吉本＜小窗幽記＞第二版辨誤》、《暨本＜小窗幽記＞注評辨誤》、《中華書局本＜小窗幽記＞摘誤》、《華夏本＜小窗幽記正宗＞辨誤》等，這些論文旨在探究《小窗幽記》的源流和版本問題。學(xué)術(shù)隨筆則是考辨條目出處、典故和名物釋義等。許先生的研究成果，在《小窗幽記》研究領(lǐng)域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一些研究成果被學(xué)者著書使用。如陳橋生所著中華書局本《小窗幽記》和華夏本《小窗幽記正宗》，就使用了許先生博文中的大量研究成果，包括條目出處和注文、譯文，所用者皆取之于《小窗幽記新注》和其他文章。［2］

2012年12月，許先生研究《小窗幽記》的最新成果——《小窗幽記譯注》由遼寧教育出版社正式出版，全書16開559頁共51萬字。這是《小窗幽記》（即《醉古堂劍掃》）的整理本全本，也是許先生多年研究成果的集中體現(xiàn)。細(xì)細(xì)品讀之后覺得，許貴文先生的《小窗幽記譯注》作為一種新版本，至少具有三個方面的鮮明特色。

一、揭示條目原文之出處數(shù)量最多，遙遙領(lǐng)先

（一）首次大量揭示條目原文出處。在《小窗幽記淺論》一文中，許先生曾指出《小窗幽記》的最大缺點是不注出處，這是解讀的難點也是研究的重點。他考證的初步成果是：《小窗幽記》中約有120多條是從洪應(yīng)明《菜根譚》一書中采錄的，約有120多條是從吳從先《小窗自紀(jì)》中采錄的，有幾十條是從屠隆的《娑羅館清言》和《續(xù)娑羅館清言》中采錄的，有一些出自李鼎的《偶談》。這在學(xué)術(shù)界還是第一次提出這樣多的條目出處的研究成果。他在《小窗幽記譯注·前言》中說：“特別應(yīng)當(dāng)指出的是，纂輯者陸紹珩把原始出處和原作者名字全部刪除隱沒”，“給后人解讀和深入探討書中內(nèi)容帶來一定的難度。所見諸版本《小窗幽記》的注釋、翻譯、評論出現(xiàn)訛誤甚夥，其根源就在于此”。真是破的之言。他又說：“只有弄清楚其中各條內(nèi)容的原始出處，才能讀懂該書才能談得上注釋、翻譯、評論，才能對所讀之書糾謬?！?/p>

（二）《小窗幽記譯注》注釋條目原文出處的數(shù)量已居領(lǐng)先地位。陸紹珩《醉古堂劍掃》初刻本于明天啟四年（1624）問世，至今近400年間，海內(nèi)外有此書版本七十余種。全本為十二卷本（1500多條），坊間又有許多四卷本（194條）流布，占很大比例。十年前所見版本，注釋條目原文出處的十分罕見。近十年來才陸續(xù)出現(xiàn)。據(jù)統(tǒng)計，江蘇古籍本（2002）注釋條目原文出處僅7條。中州古籍本（2005）注釋38條。華夏出版社（2006）注釋21條。中華書局本（2008）注釋近100條。華夏本《小窗幽記正宗》（2012）注釋560余條。許先生經(jīng)過多年的考索，爬羅剔抉，在《小窗幽記譯注》（2012）中注釋820條，占1529條的53%，揭示條目原文之出處數(shù)量截止目前為最多，遙遙領(lǐng)先。此書逐條于條目原文之下以案語形式說明出處，為讀者理解原意和深入研究提供了可靠的依據(jù)。820條涉及采用書目、文目、詩目、詞目達(dá)320多本、篇、首。目前學(xué)術(shù)界已經(jīng)把注釋條目原文出處的多寡，作為衡量《小窗幽記》整理本版本價值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

二、自出新注，典故和名物制度釋文確當(dāng)詳明

（一）作者注釋古書典故和名物制度注意抓住難點加以突破?！缎〈坝挠洝飞婕肮艜涔暑H多，名物制度語詞浩如煙海，《小窗幽記譯注》在注釋時求精不求多，總是選擇那些難解的、其他版本避而不注的或誤注的作為重點加以解釋，目的是幫助讀者讀懂原文。注釋典故力求準(zhǔn)確注明釋義和出處。如7·040條：“書貧經(jīng)座并寒蟬”句，“書貧”一詞，諸書或云不詳，或誤注，唯此書下注：“書貧：用東老書貧之典。宋代隱士沈思，歸安人，隱于縣東之東林庵，因號東老。傾囊購書庋藏，安貧守道。相傳呂洞賓有詩云：‘西鄰己富憂不足，東老雖貧樂有余。白酒釀來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迦祟櫤病秹凵蛉撞家隆吩娫疲骸袈勆驏|老，家貧樂有余。床頭千斛酒，架上萬卷書。’亦用沈東老之典祝沈三白壽。”又如7·079條：“煙花隊里仙流，個個讓渙之獨步”兩句，“渙之”，其他版本注云不詳，或誤注為唐裴煥之。此書據(jù)唐·薛用弱《集異記》注為唐·王之渙，典出王之渙、王昌齡、高適“旗亭畫壁”故事。同時，對名物制度及生僻語詞的注釋，此書也多自出新解，以取代舊說。如兩個如之何（見1·144條）、虞候（卷二小序）、廣攝金屏（2·001）、三友（2·023）、綠屏（2·041、逶迤洞房（2·063）、魯?shù)疃春崳?·079）、吳娃井（2·090）、白戰(zhàn)（3·034）、九山散樵（4·029）、三樂（4·035）、小山（4·43）、晉高僧支法（4·050）、馬少游（5·028）、文逋（5·046）、鴛鴦湖（5·120）、南湖（6·032）、李巖老（7·087）、映日干云之器（8·051）、微風(fēng)醒酒好雨催詩（9·064）、口耳巽入（12·083）、角險（12·070）、綠玉杖紅翎蓑（12·094）等，不勝枚舉。

（二）準(zhǔn)確的釋義得力于運用了恰當(dāng)?shù)挠?xùn)釋方法。許先生的注釋運思獨苦，在求義方面，多采取利用辭書、因境證義、對文求義等方法；在釋義方面，多借鑒已故注釋學(xué)家靳極蒼的“三解釋”方法，即：基本意義的解釋；使用意義的解釋；特殊意義的解釋。例如，2·089條：“檣標(biāo)遠(yuǎn)漢，昔時魯氏之戈；帆影寒沙，此夜姜家之被?！毕茸⑨尦鎏帲骸景浮看藯l采自明·吳從先《小窗自紀(jì)》：秋時賓王師及社中兄弟來霞漪閣，欲信宿焉。同看落日，遠(yuǎn)江千艘如矢，帆影若流。賓王師曰：‘檣標(biāo)遠(yuǎn)漢，昔時魯氏之戈?！嚯S應(yīng)曰：‘帆影寒沙，此夜姜家之被。’眾鼓掌稱嘆。蓋即景得情，非捷于才也。”這里摘錄其中一聯(lián)。然后是三個注文：【注釋】①檣標(biāo)遠(yuǎn)漢：謂船只從遙遠(yuǎn)的天河那邊駛來，落日下的桅桿直插天際。檣標(biāo)：指船的桅桿，或指船。遠(yuǎn)漢：指遙遠(yuǎn)的天河。②魯氏之戈：典出《淮南子·覽冥》：“魯陽公與韓構(gòu)難，戰(zhàn)酣，日暮，揮戈而撾之，日為之反三舍?！比餅橐簧?。③姜家之被：典出《后漢書·姜肱傳：“肱與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著聞，其友愛天至，常共臥起，及各娶妻，兄弟相戀，不能別寢，以系嗣當(dāng)立，乃遞往就室。”最后是【譯文】船只從遙遠(yuǎn)的天河那邊駛來，落日下的桅桿直插天際，仿佛是昔日魯陽公退日之戈；帆影如流接近寒沙之地，社中兄弟來霞漪閣，此夜御寒有姜家之被。由于采取了恰當(dāng)?shù)挠?xùn)釋方法，此條的解讀比較準(zhǔn)確。

三、辨正諸版本之訛誤，潛心考證信而有征

（一）對條目原文訂誤，正本清源，使之近于古書原貌?！缎〈坝挠洝窏l目原文當(dāng)中訛誤包括訛字、脫漏字句、衍文、句讀錯誤、條目次序錯亂等，此書皆加以訂誤合計四十余例。訂正訛字例如：6·073條：“幾點飛鴉，歸來綠樹；一行征雁，界破青天?！贝藭伦ⅲ骸敖缙魄嗵欤簞澠魄嗵?。界破：劃破。青天：諸本作‘春天’，當(dāng)是傳寫之誤。‘綠樹’對‘青天’，屬于同類對，比較工穩(wěn)?！禾臁辉~指季節(jié)名稱，與‘綠樹’不是同類詞，所以舉對缺偶?！庇秩?·021條：“幽人心似梅花，韻士心同楊柳。”此書案：“‘幽人心似梅花’句語出宋·白玉蟾《賞梅感興》詩：‘幽人心似梅花清，梅花亦作如是說。’據(jù)此，此條當(dāng)作‘幽人心似梅花，韻士心同楊柳?！T本作‘幽心人似梅花，韻心人同楊柳。’非。‘幽人’‘韻士’舉對，古之通例。明·袁宏道《瓶史》：‘夫幽人韻士，摒絕聲色，其嗜好不得不鐘于山水花竹?！痹偃?0·104條：“壯士憤懣難消，高人情深一往?！贝藭伦ⅲ骸皦咽繎崙侩y消：謂壯士難以消除胸中憤懣。壯士：指意氣豪壯而勇敢的人，即勇士。憤懣：憤慨，氣憤。他本作‘壯志’非?！畨阎尽鳛橐环N志向，說它憤懣難消，于文義、文氣都不能通。且‘壯志’與‘高人’對舉，病于失偶?！庇嗖涣信e。訂正脫漏字句有一顯例，即1·135條：“開口輒生雌黃月旦之言，吾恐微言將絕；捉筆便驚繽紛綺麗之飾，當(dāng)是妙處不傳?！贝藭福骸爸T本均作‘開口輒生雌黃月旦之言，吾恐微言將絕；捉筆便驚。’脫以下‘繽紛綺麗之飾，當(dāng)是妙處不傳?！??！庇喺芪睦?·072條“如游皇古”句，此書下注：“皇古：上古。遙遠(yuǎn)的古代。他本作‘如游皇古意思’誤也。‘意思’二字在此為衍文。實為下一條首句開頭二字?！庇嗖毁樖觥?/p>

（二）對曲解和誤注加以辨正，析疑糾謬，使之合于古書原意。此類合計八十余例，包括對人名、地名、物名等誤注的辨正。讀此書讀者會感到作者考證精當(dāng)確實。如4·050條“中具晉高僧支法八尺沉香床”句，此書下注“⑤支法：指晉高僧支法虔。與支遁同學(xué)。精理入神，先遁亡，遁嘆曰：‘昔匠石廢斤于郢人，牙生輟弦于鐘子，寶器既潛，發(fā)言莫賞，中心蘊結(jié)，余其亡矣?！ā吨袊嗣筠o典》）一說：‘支法：即支提，佛家語，即塔?！`。一說：‘支法：晉高僧法護?！嗾`?！庇秩?·014條“體裁如何，出月隱山”兩句，此書下注“①體裁：本義指風(fēng)度姿態(tài)；風(fēng)格。這里指江妃的風(fēng)度姿態(tài)。諸本均釋為文章體裁，非。”又如7·088條“晚登秀江亭”句，此書下注“①秀江亭：位于江西省新余市老城東南袁江（亦稱秀江）之濱虎瞰山上，北宋隱者吳仁（字叔元）建造于私人別墅。自古為風(fēng)景名勝。（《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秀江：即袁江。’）一說‘秀江亭：在杭州六和塔寺內(nèi)。’非此?！庇嗖灰灰涣信e。

綜上，筆者認(rèn)為許貴文先生的《小窗幽記譯注》一書，以三個方面的顯著特色彰顯其頗具學(xué)術(shù)和版本價值，對于幫助廣大讀者讀懂《小窗幽記》（即《醉古堂劍掃》），傳承祖國傳統(tǒng)文化，很有益處，雖然所作解讀不能無失，亦當(dāng)允稱精品版本。

［1］許貴文.小窗幽記譯注［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12：11.

［2］（明）陳繼儒.小窗幽記［M］.陳橋生，評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