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清乾隆彩繪《雅州府圖》的軍事地理價值

成 佳

（四川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四川 成都610064）

一、《雅州府圖》繪制背景及其內(nèi)容

朝廷組織繪圖一般基于兩個目的：一是鞏固國家疆土、維護國家統(tǒng)一；二是了解地理形勢、方便行軍作戰(zhàn)?？滴鯐r《皇輿全覽圖》的繪制正是如此。乾隆十二年初，大金川土司莎羅奔誘奪小金川土司澤旺印信，由此引發(fā)了朝庭第一次對大小金川的戰(zhàn)爭。［1］由于大小金川地區(qū)“重關疊隘，山路險巇”，地形十分復雜，為了更好地了解金川及其周邊地區(qū)的地理形勢，方便行軍作戰(zhàn)，乾隆下令繪制地圖，即《四川全圖》?！端拇ㄈ珗D》亦稱《清初四川通省山川形勝全圖》，由著名宮廷畫家董邦達領銜繪制，全圖一百五十幅，《雅州府圖》便是其中之一。該圖幅高47.8厘米，寬40.5厘米，主要以風景畫的繪制手法來表現(xiàn)地圖內(nèi)容，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同時，它精確地繪制了雅州府的城塘、山川、道里、關隘、錢谷等內(nèi)容，史料價值極高，堪稱我國古代輿圖之瑰寶，因此它對研究當時雅州府在平定大小金川叛亂戰(zhàn)役中的意義有著十分重要的參考價值。

《雅州府圖》全幅以府城為中心，所繪內(nèi)容十分豐富。從繪畫內(nèi)容來看，主要包括城墻、建筑、山川、道路、關隘、堰塘等。由于特殊的地理形勢及軍事戰(zhàn)略需要，陸路水路對于雅州府來說都十分的重要，因此，道路、關隘和渡口津梁等名稱在地圖上也標注較多，如飛仙關塘、官渡口塘。從文字內(nèi)容來看，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圖名，該圖右上方寫有“雅州府，附郭雅安縣”幾個字；二是方位標識，與現(xiàn)代繪圖習慣不同，雅州府圖的方向標是上南下北左東右西；三是四方交界說明，該圖的上下左右都有與他縣交界的說明文字，如“飛仙關共五十五里交滎經(jīng)縣界”、“金雞關共二十里交名山縣界”。圖的左上方還明確了雅州府及附郭雅安縣常平倉所儲糧食數(shù)量：“雅州府常平倉谷六千石，雅安縣常平倉谷四千九十七石六升零，監(jiān)谷四千三百一十九石九斗九升零”。常平倉除為預防天災造成的饑荒外，也備戰(zhàn)時急需。除此之外，該圖幅文字中最多的還是地理名稱，比如建筑物名、山名、關隘名、堰塘名等。這些構成了雅州府圖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二、《雅州府圖》的軍事地理價值

（一）府城建設方面

府城不僅是一方的人口集散地，它更是當?shù)氐恼沃行?，也是一座軍事堡壘；城?nèi)機構的設置、布局不僅能完善政府職能、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在關鍵時候還能起到擺脫危機、保存實力的作用，這一切對于作戰(zhàn)來說都是非常有利的。

雅州府城在府圖中居于中心位置，府城內(nèi)上（南）有雅安山、文廟，下（北）有武廟、城隍廟，府署居于府城的中心，府署之左（東）為雅安縣署（但在《雅州府志》所附《雅安縣輿圖》中，雅安縣居府署之西，查文獻中又無相關記載，因此尚待考證），這些布局大致反映了清乾隆時期雅州府人民的政治、宗教、生活空間。

雅州府城。雅州府城，又名石城，因以石砌而名，由明洪武初年的千戶余子正修筑，高有二丈五尺，周回五里，四面各有一門，東門明德，西門鎮(zhèn)戌，南門威恩，北門迎恩，且都建有門樓；城外環(huán)濠，深一丈，澗八尺，后城池漸圮，清乾隆二十九年雅安知縣王廷取重修，并改四門名為東門仰山、西門通和、南門邊、北門拱辰，又在西門增設一門，名永康；嘉慶六年曾補修；咸豐六年添設炮臺三座；至民國時已廢并另建新城。乾隆《雅州府圖》對當時城墻的繪制相當詳細，砌城之磚以及東西南北四門甚至門樓都依稀可見。以石建城，城體堅固難破，對外來的攻擊有較強的抵抗能力，乾隆二十九年對其進行重修，既是對第一次平亂戰(zhàn)爭所造成的損失的補償，同時無意中也為第二次平亂戰(zhàn)爭做好了準備。

雅州府署。據(jù)《雅州府志》所載，雅州府署，舊屬州署，在雅安山下，明洪武中建，宣德時重修，久而圮傾。康熙四十四年知州韓范復修，六十一年知州楊文彩建頭門兩門，大堂、川堂及寢堂左右兩廊，造竹屋三間于左，名曰有斐軒。雍正七年正月改為府署，乾隆三年，曹掄彬舊屋改造瓦廳，扁曰望來亭，又造銀庫于二堂之右。賈鴻基《雅安歷史》載：“雅州府署，舊為雅州署。洪武中建，康熙六年知州韓范重修，六十一年，楊文彩續(xù)修，乾隆三年、嘉慶元年，知府曹掄彬、陸元鋐先后補修，光緒十七年，崔志道重修，題堂睽曰：‘吏在此邦宜不俗，祿如太守豈猶饒’?！雹傺檬?，為政府辦公所在地，一切政令、決策都由此發(fā)出，如同人的大腦，清軍平亂駐雅州時，官員曾一度在此商討、決策，以應對戰(zhàn)爭形勢之變。

（二）后勤保障方面

古人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奔Z食充足是順利作戰(zhàn)的重要保障，而常平倉所儲倉谷除為預防天災、饑荒而準備外，也備戰(zhàn)時急需。

常平倉?！堆胖莞畧D》之左上方就標明了雅州府的倉谷容量：“雅州府常平倉谷六千石，雅安縣常平倉谷四千九十七石六升零，監(jiān)谷四千三百一十九石九斗九升零”。乾隆平定大小金川叛亂時，官員為解決軍隊的糧草問題就曾向雅州府谷倉征糧。［4］《欽定平定金川方略》記載：“（臣）等以為既有瓦寺可通沃日，應仍由草坡分運前進方敷接濟至川南，打箭爐一路軍糧原存爐倉一萬石，除給過官兵口糧外，又酌撥雅州府倉米五千石挽運爐城……”②這就解決了官兵們的后顧之憂，使得平亂戰(zhàn)爭得以繼續(xù)。

（三）交通、郵政方面

《雅州府圖》上繪有四條主要的陸路交通：北邊一條通名山縣，沿路有底塘、桐梓林塘、金雞關；南邊一條通滎經(jīng)縣，沿路有底塘、風木丫塘、八步石塘、觀音鋪塘、飛龍關塘；東邊一條通洪雅縣，沿路有官渡口塘、龍堰壩塘、水津關塘、老雞漩塘、水口塘；西邊一條通天全州，沿路有宋村渡塘、新開田塘、飛仙關塘。

雅州府所處地域山高水多，正如《雅州府志》中說：“雅州山高水險，較他郡為尤”，因此陸路就顯得相對較少且十分重要，加上行人往來不絕，道路容易損壞，因此政府需不時地對其進行修整，曹掄彬《雅州府志》載北路金雞關路段：“但日久滄桑尚易，道路不無崩頹，需人不時修理”，③足見陸路對于雅州府的重要性。

鋪遞。雅州府圖另外一個比較明顯的特點是，地圖上繪制了許多鋪遞標志——木桿上橫綁一面旗幟，一個塘就有一個鋪遞，它的主要功能是郵政傳遞，以保證戰(zhàn)時官文信函及時送達和返回。乾隆元年，為請復設觀音之鋪司等事，額設鋪遞十一鋪；在城底鋪，東至洪雅縣界四十里，二十里下旅坪，二十里水口鋪；南至滎經(jīng)縣界四十里，十里對巖鋪，十里寺石里，十里觀音鋪，十里蘇柳溝；西至蘆山縣界四十里，三十里楊泗廟，二十里新開田；北至名山縣界二十里，十里桐梓林，十里金雞關；共設司兵三十六人，每歲給工食銀三十六兩，共銀二百一十六兩。這些鋪遞在當時雖未顯現(xiàn)出重要作用，但在隨后平定大小金川叛亂中為清政府傳送軍事情報起到了重要作用，一方面使中央政令得以暢通無阻的到達前線，另一方面也讓前線的行軍作戰(zhàn)情況能夠及時匯報給中央。

（四）山川形勢方面

雅州府四面環(huán)山，僅《雅州府圖》上標明的就有六座：城內(nèi)有雅安山；城北有金鳳山；城南有嚴道山、玉寶山、觀龍山；城西有翠屏山；城東雖未明確標出山的名稱，但據(jù)《雅州府志》所載，當有周公山。

雅安山，又名月心山，《雅州府圖》有明顯的繪制，位于石城的東南部?！堆胖莞尽份d：“雅安山，在治后山脈，由黎雅而來，因以名州，今以名縣，一名月心山，按《坤元録郡圖志》云，李冰所鑿離堆在其地，此因雅州亦有沫水而傳訛耳，離堆山在灌縣治西，沫水在灌縣西南，為岷江之源，未可以此混彼?！雹堋堆虐矚v史》也有相關記載：“四面皆山，（雅安）縣即以山名，治后雅安山，形如半月，一名月心。”⑤此即雅州府和雅安縣名的由來。

周公山，又名蔡山。周公山的山名來源于周公入夢的故事。相傳，三國時，武侯諸葛亮南征孟獲途中停駐于此，夜夢周公，人即立廟于此，亦稱此山為周公山?！堆虐矚v史》便有此記載：“蔡、蒙二山最古，見《禹貢》梁州之域。蔡即周公山也，在城東五里，武侯嘗駐兵其下，感夢周公，故有是名。山有龍穴，可卜晴雨……”《雅州府志》也載：“在治東南，山勢屹然，有龍穴?！雹薷畧D中雖沒有明確地標出周公山的位置，但通過以上的描述可以判斷出，周公山即為圖中先農(nóng)壇左側(cè)的山脈。

青衣江。青衣江，即府圖中由西北而來，繞城北而過流向東南的那條大河。在流經(jīng)的過程中也有其他支流匯入。《嘉慶重修一志》引《舊志》云：“青衣水，源出蘆山東南，流至雅州界，合沫水；又大渡水在蘆山縣北四十里，邛縣蘆山往來必渡此水，故名大渡?！雹哂纱丝梢姡嘁陆蚺c古大渡水相交合流又被稱為大渡河，它與我們現(xiàn)在所稱的大渡河（古稱沫水）不同，青衣江是大渡河的支流，與大渡河匯于今樂山市草鞋渡，隨后再與岷江合流入長江。

雅州府四面環(huán)山，中有河流繞城而過，這種特殊的地理形式賦予雅州府特殊的戰(zhàn)略優(yōu)勢。四面環(huán)山，與外界交通的道路相對較少，一旦外敵來攻，僅以較少兵力扼守住重要關隘即可；即使關隘陷落，亦可由水路逃脫，這便是雅州府的“地利”之一。

（五）關隘、渡口方面

《雅州府圖》是為軍事目的而作，因而它對關隘、渡口繪制得十分精確。關隘：南道上有金雞關（共二十里交名山縣界）；西道上有飛仙關（共三十里交天全州界）；南道上有飛龍關（共五十里交滎經(jīng)縣界）。渡口有官渡，宋村渡等渡口。以下為幾處較為重要的關隘和渡口。

金雞關。雅州府處于眾山環(huán)抱之中，青衣江穿山、繞城而過，這使得雅州的交通異常艱難、復雜，因此關隘、津梁眾多，金雞關便是其中之一?！堆胖莞尽酚涊d：“雅安、名山交界之處，有山高聳，中缺一凹，建關于上，名金雞關。”⑧金雞關北連名山縣，南通雅州府，是北來南往的重要關卡，行人、商旅往來不絕。對金雞關的險峻及重要性，《雅州府志》里有這樣的記載：“雅郡邊隅，崇山峻嶺，崎嶇險隘，所在都有，惟雅、名交界地號金雞，為蘆山、建昌往來大道，商賈絡繹不絕，獨是雄關，高時仰接青霄，俯臨深澗一線，羊腸盤折……”⑨關于金雞關還有一首古詩：“何年金雞飛過，留下萬世間關；沐雨櫛風任受，披星戴月等間；舌燥五更唱曉，驚醒迷夢愚頹；好將清德自勵，不負名山空還。”⑩金雞關雖險，但由于它處于名山縣至雅州府的必經(jīng)之路上，其地位相當重要。

飛仙關。飛仙關在天全州東三十里、蘆山縣東南五十里處，東與雅安縣交界，一名飛仙閣，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為（雅安）縣西障?？滴跏荒陼r，吳逆敗兵回云南經(jīng)過此地，官一柱因據(jù)此關而得以守蘆山。飛仙關地勢之險峻不亞于金雞關。宋朝宇文溥曾感嘆于飛仙關之險高而作《新路賦》：“惟天下至險，有嚴道之漏閣焉，孤峰上絕于青天，湍波下走于長川，斷崖橫壁立之岸，飛流濺千丈之泉?！?此外，縣南四十里，有飛龍關，北接雅安，南通滎經(jīng)，也是當時的重要關卡。

平羌官渡。雅州府城，三面環(huán)河，交通不便，出行除了依靠筑橋外，另外一個重要的交通方式便是擺渡，官渡口塘處于兩江交匯之地，物流、人流往來頻繁，因而當?shù)毓賳T于此地開設渡口，以便于人們往來交通?！堆胖莞尽穼Υ擞忻鞔_地記載：“平羌渡，東門外二里，二水匯合，水急灘深，官設渡船，以濟行人，名平羌者因武侯南征羌夷，故名?！?《雅安歷史》：“平羌官渡，東北二里，一名麒麟渡。通謂之大渡，入省要路，官設船只渡夫。”?平羌官渡即《雅州府圖》中之官渡口塘所在地。

《雅州府圖》對雅州的交通要道、關隘津渡繪制得尤為詳細，這有利于清軍從宏觀上編制作戰(zhàn)方案，制定作戰(zhàn)路線。［2］同時，雅州府山勢險峻，河流環(huán)繞，出入只能經(jīng)過關隘或津梁、渡口，這種相對閉塞的交通模式在某種程度上卻是有利的，據(jù)關守隘，易守難攻，這便是雅州府“地利”之二。

三、結語

關于雅州府的記載，最為詳細的莫過于《雅州府志》，但是研究歷史，不能只聽一家之言，只有把相關資料都結合起來才能有助于我們更好的了解雅州府。乾隆時期彩繪《雅州府圖》不同于一般的文字資料，它以更直觀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了當時雅州府的地理位置、空間布局，讓我們看到了從一般文獻資料中不易看到的信息，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和學術研究價值。

注釋：

①（民國）賈鴻基.《雅安歷史》卷一·建置篇.

②（清）曹振鏞.《欽定平定金川方略》卷二.

③（清）曹掄彬.《雅州府志》卷之十五·藝文中.

④（清）曹掄彬.《雅州府志》卷之二·山川.

⑤（民國）賈鴻基.《雅安歷史》卷一·地理篇一.

⑥（清）曹掄彬.《雅州府志》卷之二·山川.

⑦（清）《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卷四O二·山川.

⑧（清）曹掄彬.《雅州府志》卷之二·形勢.

⑨（清）曹掄彬.《雅州府志》卷十五·藝文中.

⑩（清）曹掄彬.《雅州府志》卷之十六·藝文下.

?（清）曹掄彬.《雅州府志》卷之十四·藝文上.

?（清）曹掄彬.《雅州府志》卷之三·津梁.

?（民國）賈鴻基.《雅安歷史》卷一·地理篇六.

［1］李鴻彬，白 潔.評乾隆朝金川之役［J］.清史研究，1998（2）：66－76.

［2］鄧紅梅.乾隆平叛與清朝疆域的形成和鞏固［J］.湖北電大學刊，1988（S1）：114－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