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波,現(xiàn)居西安,年將不惑,喜歡寫字,常情不自禁,涂涂抹抹。
《南橘北枳》源自耳濡目染,脫胎于活生生的生活,不能展現(xiàn)也不為表達什么,僅是一種文檔。通過這些瑣屑,或許能還生活本真,發(fā)現(xiàn)新鮮的自我。
“來,慢三你們幾個都能,甭耍秀氣,進來跳呀!”60歲的鈕主任霧蒙蒙一頭新燙的短發(fā),在腰身婉轉的當口,送過一陣又一陣奇異的香,百褶碧色碎花長裙,托著柔白的臉子,在影影綽綽燈光影里,與白天判若兩人。剛被她拉拽到身畔的我,磕絆趑趄,大半心思在留神:千萬千萬、千千萬萬莫要踩著了她輕快活潑的腳丫鞋子。
不遠處,風燈一樣的雙雙對對里,形散神不散的韋加中掐著滿額細汗的陳小青。黑魆魆弧形看客堆里,張正良和茍小都嘀嘀咕咕好幾撥訕笑?!安ㄗ?,好身手!”肩背切過的半秒間,韋加中沖我呷呷半只眼睛?!肮窎|西,帶好小青!”下一次擦肩而過時,我對他的耳廓叫囂。左腰被幾根細瘦有力的指頭一捏,“專心跳,看我今晚把你帶出來!哎喲——又差點踩到我,看鬢角,腳放利索……”瑰麗鏡片后,玫紅嘴唇抿著笑意,諄諄個不休。
天河體育館二層西廂,闊大廊檐下,前兩個月起了間舞場,三圍璀璨的夜景斑斕,襯著湛藍清爽的夜空,甚是漂亮。夏公司在東側幾百米開外的新僑苑,有大單落袋為安日子,就近嘬吃一餐,剔凈牙,晃著幾肚皮湯湯水水,天冷鉆進天河西路小天堂里唱K,天熱踅進天河商場嘆涼。最近舞場開張,添一新去處。
唱K,麥霸鈕主任的“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或者“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 尖亮響脆按摩耳膜。逛商場,小青陪她嘰嘰喳。舞場上,鈕主任行云流水,我們幾個小子陪她蹭蹬,挨個被揉搡。幾回合下來,加中干瘦,正良肥腴,小都玲瓏,“就你的身段和我正搭!不要躲逃啊以后!”我就成了弟兄們和小青笑鬧的對象。
“波哥,今晚你又逃不掉,添份腰花?”打理午餐的小青叵測探問。她好壞。
小青一甩齊腰清水長發(fā)。她是四川姑娘,從咿呀學語就被送到上下九表外婆家養(yǎng)大。瘦溜溜的童養(yǎng)媳自己在外找了個白凈周正的軟件工程師阿麥。表外婆氣歪了口眼,多半年中風好不妥。等把老人家服侍得又上了麻將桌。被咬牙切齒的“撈仔”阿麥,也登堂入室婆長舅短了。
“咱是去跳舞又不是吊膀子!”徐州的韋加中一副破鑼嗓子,唱歌很像阿杜。
茍小都南通人,一米六五高五十寬二十厚,頭發(fā)最有型,老給人器宇軒昂的感覺。他是鈕主任招的第一個“嫡系”。有次對阿良說你小子該叫我哥。為何呀,阿良問。你是不是拐了我們水靈靈的南通妹子?哦那……好像是該叫。從此哥幾個都叫他大舅子,他越飆越叫得歡。
“嘿嘿……”張正良獨自爽笑著在熒屏上排雷。他是珠江南岸正宗本地仔,卻賊嗜辣。大學畢業(yè)第三個月,就和南通籍小師妹小乖喜結連理。梭子般細巧的小乖,依偎在正方形的阿良胸前像枚徽章。時間錯得開的話,我們大酌小宴,小乖也會來湊熱鬧,那么小巧的她,竟能和鈕主任參差相得,喊唱女高音。
一年不到,能干的阿良當?shù)?,小小乖白得半透明,額頭上細若蚊足的藍血管影影綽綽?!昂霉院眯奶?!粉嫩苞哦!”滿月酒我們一桌,鈕主任抱了十幾分鐘粉團團,贊不絕口。她自己的女兒,在美國讀博,找了個藍眼睛夫婿?!爸粫?,說什么都只會笑,都要虎妞給譯,哎,這閨女,真真正正是潑出去了!她外公外婆金魚胡同,見了洋小子,陪著笑了半小時,臉疼病都犯了……”
鈕主任北京人,滿族鈕咕嚕氏。她老公復姓鮮于,她兒子姓于。“臭小子剛上學就嫌同學笑他咸魚,死活拖不進校門,除非改姓兒?;㈡?歲就寄給她不能生育的大姑——我們一家四口活生生四個姓兒……”周一到周六,頓頓午餐罷,客廳兩單一三迷你綠沙發(fā)鱗次櫛比,周遭,是氤氳冉冉的八卦、趣聞、家事和業(yè)務的酵池,六張嘴巴(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增刪了幾張)獨唱、對唱、小合唱、大合唱、無伴奏唱、男聲、女聲……兩年多,如果天花板有記性,應該可以去做一枚頂呱呱的社會版小記者了。
鈕主任談業(yè)務高山流水,臺企是她的拿手菜。碰見費牙的骨頭,她一出場,八九不離十。
上個月,聽說她在家附近遭劫了,項鏈耳環(huán)都被夜半客揪掉了?!斑€好,包算是保住了,資料都在!”小青發(fā)來的視頻里,鈕主任在白妍妍病床上涂指甲,好靚的丹寇。
哦,她叫秀珍。
●責編/夏漪(115053531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