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團結(jié)
在現(xiàn)代都市里衣食無憂的中國人,大都有田園生活的經(jīng)歷,早年多出自農(nóng)門。隨著城市生活節(jié)奏的不斷加快,壓抑、焦慮等城市綜合征也困擾著大家,于是不少人都會冒出寄情山水的想法,顯露出一種隱士情結(jié)。其實,有時候讓自己的腳步放慢一點點,即使不去隱修,去山里走走,去野外看看,也能讓疲憊的身心休息一下。
在物欲橫流的現(xiàn)代社會,是什么力量促使一些人置身世外,或在深山中隱居?他們隱居的方式是什么樣子?他們的生活到底如何?等等一系列的疑惑,促使著我一次次的走進這個特殊的隱秘群體,試圖用我的影像和笨拙的文字向世人展現(xiàn)他們生活的一隅。
賈島是唐代文人,有一年入山尋訪高人,不遇而歸,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松下問童子,
言師采藥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處。
從2004年開始,我多次進入到終南山里,試圖尋找山中隱士高人,試圖記錄下他們的隱修生活,也經(jīng)常遭遇類似賈島的境遇,只不過沒有像賈島先生那樣的才華,留下傳世佳作。
一生中,機緣之神奇令人慨嘆,或許踏破鐵鞋終無所獲,有時卻機緣聚合心想事成。
用這句話描述這些年我尋找、拍攝終南山里的隱者,極為妥帖。
有句古話說:“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山?!边@句話,也對也不對。其實隱修也因人而異,隱修之地的選擇也因人而異。
隱士這個選題早在2004年開始拍攝,最初拍攝西安城里的修行者,八仙宮里的道士,西五臺的比丘尼,大慈恩寺的比丘,一有空閑就在這些地方溜達,與這些出家人聊天拍照,不知不覺拍了3年。
2006年開始轉(zhuǎn)向終南山,尋找那些在終南山里的隱修者,在有72峪之稱的終南山里,一個峪口一個峪口,一個山梁一個山梁,尋找隱身其中的比丘、比丘尼、道士,還有居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隱士們大多生活在大山野嶺之中,或獨處一隅,或居于山巔。每一次進山都是幾個小時的車程之后,還要再攀爬幾個小時的山路,近一點的早出晚歸,當(dāng)天可以返回,遠一點都是需要兩三天時間,有時背著帳篷就露宿在高山之巔,因此也看到夜色另外的一面。
有的隱者偶然相遇,身居深山中的他們卻對陌生的來訪者,十分熱情,端茶、倒水、做飯,猶如見到了久別的親人。
在終南山里,找到不少比丘、比丘尼和道士,也碰見到不少尋常打扮的人,他們或居茅棚,或住廟堂,或生活在原始的天然山洞里,言語和善卻又似藏玄機;山里修行者年齡小的有20幾歲的青年,大的有90多歲的老者,他們大多長年居住在山上,過最簡單的生活。自己種蘿卜、土豆、白菜,吃松樹的松針、松子、嘗野果。
“如果你對自己不做要求,你的修行就會一無所獲?!贝笥镆晃?0歲的修行老者如是說?!白裱瓏栏竦那逡?guī)戒律,戒律就是對自己的要求,戒律使修行成為可能”,任法融道長也如是說。
與隱士接觸,有些人一次、兩次甚至多次接觸,都沒法取得其信任,也沒法拍到一張照片。他們可以與你聊天談心,但堅決不讓拍他們的照片,他們希望過隱者的生活,不愿意被世人打擾和知曉;也有些隱士毫不在乎,“我居住在大山之中,別人的議論和評價與我無關(guān)?!彼麄儾辉诤跏廊说脑u價和議論。
他們有的在一地長住,一待就是三四十年,自己耕種,自己做飯;有的在一個地方待上一兩個月就云游而去。山里的村民告訴我:“隱士們經(jīng)常是飄忽不定,來來去去,很尋常。他們在山里有的長居一地,也是‘隱;有的云游四方四海為家,也是‘隱?!?/p>
我和朋友聊起尋訪終南山隱士的片子,常說這組片子不是用手拍攝的,也不是用腦拍攝的,而是用腳拍的。真真實實的是在頭腦之外,用腳丈量莽莽秦嶺,一座座山頭,一個個峪口,一步一步的就這樣走了過來。
比爾·波特說得好:“我們每個人都從自己生命的起點一路跋涉而來,途中難免患得患失,背上的行囊也一日重似一日,令我們無法看清前面的方向。
在這漫長的旅行之中,有些包袱一念之間便可放下,有些則或許背負經(jīng)年,更有些竟至令人終其一生無法割舍。但所有這些,都不過是我們自己捏造出來的幻象罷了。”
“出世是為了入世,1998年,我覺得通過隱居已經(jīng)改造了自己,可以入世做事情。因為隱士進山未必是要在山中生活一輩子,求得真知后,應(yīng)該入世回報社會。”這是隱修多年的石匠說的話。他拿出自己收集的《華商報》剪報,指著2012年2月26日B2版一位隱士照片說,當(dāng)時看得感動地落淚了,因為那位隱士背包上印著“知恩報恩”四個字。
他說:“當(dāng)代隱士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傳統(tǒng)隱士,隱居生活是多元的,只要堅定,什么地方都可以修行,未必要在深山?!?/p>
安妮寶貝說:“而城市中人若能保持自持修行的堅韌,遵循品德和良知,潔凈恩慈,并以此化成心里一朵清香簡單的蘭花,即使不置身幽深僻靜的山谷,也能自留出一片清靜的天地?!?/p>
中國道教協(xié)會會長任法融也說,隱修只是一個階段,只要心靜了,在哪修行無所謂。
這幾人的說法如出一轍,正所謂“師傅引進門,修行在個人?!?/p>
其實,人生就好比一場旅行,修行就像是從此岸抵達彼岸的一個途徑。
2012年的冬季與在終南山里隱修的法清師傅進行了一次長聊,使我明白了山中的隱者多為苦修者。法清自喻“以前的5年是一個隱士,現(xiàn)在算不上了。在山里待了5年,想出山了。”從山頂返回的途中,看到法清在自己的門上題寫的:“歇即菩提”,看來我輩這些在都市里的勞碌者,每日匆匆忙忙的,節(jié)奏一日快比一日??磥磉m當(dāng)?shù)姆畔?,歇一歇是有必要的了?/p>
(作者為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華商報》首席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