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穎,王元林
(暨南大學 歷史系,廣東 廣州 510632)
豫北地區(qū)水神信仰的變遷研究
王 穎,王元林
(暨南大學 歷史系,廣東 廣州 510632)
歷史上豫北地區(qū)水系復雜,古黃河、漳河、衛(wèi)河等時常泛濫或改道,故此時期的水神信仰多以河神為主。宋末,黃河逐漸改道南流入淮,豫北局部地區(qū)的水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此后氣候漸趨干冷,形成了龍王占據(jù)主流的水神信仰。人們通過神靈信仰尋求心理慰藉,祈求安瀾生活。豫北地區(qū)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因素影響了其水神信仰的變遷,形成了多元的水神信仰體系。
豫北地區(qū);水神信仰;特征;原因
豫北地區(qū)的黃河故道、區(qū)域性河流(淇、衛(wèi)、漳)及與魯豫皖運河之間的關系,長期難以厘清,河道遷徙泛濫無常,導致水環(huán)境變化復雜,使得該地區(qū)的水神信仰具有多元性和獨特性。有關豫北地區(qū)的水神信仰研究,王元林等《黃河之祀與河祠的變遷》一文闡述了宋朝澶滑及武陟縣之河神廟的創(chuàng)立;其另一篇論文《國家祭祀視野下的金龍四大王信仰》論述了豫北地區(qū)金龍四大王這一水神信仰。牛建強《明代黃河下游的河道治理與河神信仰》對黃河下游地區(qū)的治河、河神做了全面闡述,涉及到豫北地區(qū)的河神信仰。但上述研究并非對豫北地區(qū)水神的全方面的分析研究,亦沒有深入探究其特點和原因。筆者選擇黃河下游的豫北地區(qū)①黃河下游這一概念采用鄒逸麟等編著《中國歷史自然地理》中這一定義,鄭州市滎陽桃花峪以下為下游。本文所述黃河下游豫北地區(qū)的概念是以今日之行政區(qū)劃所論,因黃河泛濫大致以武陟以下為多發(fā)區(qū),所以本文所述豫北范圍大致為焦作東部、新鄉(xiāng)、鶴壁、安陽及濮陽地區(qū)。在論述過程中會涉及到明清之行政區(qū)劃,故作以闡述,這一地區(qū)大致為明清之懷慶府東部、衛(wèi)輝府、彰德府南部、大名府南部及開封府北部地區(qū)。為研究對象,以地方志和碑刻等為切入點,探索豫北地區(qū)水神信仰的發(fā)展變遷,試對傳統(tǒng)意義的豫北河道變遷導致的水環(huán)境變化與水神信仰的發(fā)展關系加以研究。
豫北地處中原,歷來為統(tǒng)治中心區(qū)域,多元文化匯集,歷史積淀較厚重,傳統(tǒng)文化氛圍較濃,黃河故道橫穿而過,河水泛濫使得這里水神信仰文化比較興盛。
(一)河神為主的水神信仰
殷商統(tǒng)治中心在黃河中下游地區(qū),常常有河泛之災,因此“殷人祭祀最重的是黃河神,與其所都多近黃河之濱有關,其祀河之記載不下五百條”[1],甲骨卜辭中有許多關于祭祀河神的記載。戰(zhàn)國魏文侯時期,西門豹為鄴令(今安陽縣和臨漳縣處)。當?shù)匕傩铡翱酁楹硬D”,否則,“水來漂沒,溺其人民”[2](P3211)。當時的民眾畏懼河伯的淫威,河神信仰已然存在。兩漢時期,該地水災不斷,河神信仰也較興盛。武帝元光三年(前132年),河決瓠子(今濮陽西南),漢武帝曾“臨決河,沉白馬玉璧于河”,并做《瓠子之歌》:“為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3](P283)把黃河泛濫歸罪于河伯,表達了時人對河神的畏懼和不滿。漢成帝時王尊任東郡(治今濮陽)太守,時“河水盛溢……尊躬率吏民,投沉白馬,祀水神河伯”[4](P3237),這是關于豫北地區(qū)河神記載的較早史料。
宋朝之后的河神信仰與前期有所不同,地方上保留下來大量河神廟,時至今日依然存在,時人祭祀黃河,目的以求雨和求河安定最普遍,也有答謝和祈禱平安的祭祀,另有一些非常之祭或報告災異之祀。因此地方上的河神廟多建于黃河沿岸,且多建于泛濫決口頻繁之地。
武陟位于沁河和黃河的交匯地,沁黃相互影響,且“自武陟而下,土地平曠,易以泛濫,其來已久”[5](P18),若黃沁并漲,則堤壩難全,因此武陟歷來是黃河防守的重點。清前期,黃河多次在此決口,雍正元年(1723年),河決馬營口(武陟東南),洪水直沖津京,雍正帝親自督修河防。后以黃沁安瀾奉敕建嘉應觀“規(guī)模壯麗,有銅碑刻,御製文,乾隆庚午巡幸中州,特命親王致祭,御書‘瑞應榮光’四字懸額正殿,每歲霜降日,河督奉命致祭”[6](P656)。若有決口或河防工程之事,必至嘉應觀禮拜酬神,虔誠致敬,以祈安瀾。
自武陟而下,黃河沿岸的黑洋山、胙城、荊隆口至古沙灣等都是黃河災害易發(fā)地。黑洋山(在今原陽縣西北)和沙灣(在今濮陽市臺前縣)的新河神廟同為明景泰時期建造。明正統(tǒng)十三年(1448年),河決滎陽,經(jīng)開封城北、曹州、濮州等,直沖張秋和沙灣一線的運河西岸,運河潰決,“命工部尚書石璞往治,而加河神封號……璞等筑石堤于沙灣以御決河,開月河二,引水以益運河,且殺其決勢,三年五月(1452年)河流漸微細,沙灣堤始成,乃加璞太子太保,而于黑洋山、沙灣建河神二新廟,歲春秋二祭”[7](P2017)。河神廟建成的次年仲春皇帝遣都察院右都御使王暹進行祭祀。秋季也有祭祀,祭祀的官員為朝廷派來的給事中。這兩次祭祀顯示了黑洋山河神廟之重要,也體現(xiàn)了國家在地方信仰中的引導作用。后沙灣復決,景帝派遣王文前去治水,至沙灣,祭河神,其祭文:“皇帝謹遣太子太保兼都察院御史王文祇捧香帛,以太牢致祭于朝宗順正惠通靈顯廣濟河伯之神?!盵8](P64)王文治河無果,又遣派徐有貞前去治理,徐氏筑堤而治水成功,后在沙灣敕建感應祠,“祀大河之神。加封朝宗順正惠通靈顯廣濟大河之神。以春、秋二仲及起運、運畢凡四祭”[8](P63)。
位于黃河北岸的胙城,為了防止黃河的北泛,也建河神廟以鎮(zhèn)水。據(jù)《河南通志》載:“河瀆神廟在舊胙城縣東南,明正統(tǒng)十四年(1449年)建?!鼻G隆口(在今封丘縣東)也是著名的決口點,曾于萬歷、宏治、崇禎、弘治、順治等年間決口,黃河于此常循濟水故道泛梁山一帶,所以此地為明清兩代防御水災重地,據(jù)傳在明永樂年間此地就建有河神廟。
古黃河流經(jīng)澶滑地區(qū),因此在這兩地也多建有河神廟?;菰缭谒沃耙呀ê由駨R,史載:“河神廟,在滑州古豕韋之北,五季晉天福七年,歸德節(jié)度安彥威塞滑州決河,奉敕建?!盵9](P597)太平興國八年(983年)“河決滑州,遣樞密直學士張齊賢詣白馬津,以一太牢沈祠加璧。自是,凡河決溢、修塞,皆致祭”[10](P2485)(白馬津在今滑縣東北)。又《玉海》:“景德三年(1006年)七月,以汴口復通祭河瀆。十二月乙卯,詔澶州于河南,置河瀆廟。初帝幸澶淵,大河不冰,虜若見陰兵助戰(zhàn),故立祠?!盵11](P1879)澶州即今濮陽。宋真宗還親自到澶州河瀆廟祭祀,“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十一月庚午,次永定驛,遣翰林學士李宗諤祭澶州河瀆廟。辛未,次澶州,幸河瀆廟酌奠”[12](P1576)。河神廟的敕建及封號的加封反映出國家在治河心理層面上的措施。
(二)佛道因素影響下的水神信仰
唐宋時期,佛教民間化趨勢日益明顯,道教不斷吸收其他神靈納入其體系,其中就包括龍王信仰,但龍王一詞是在佛教傳入中國之后才產(chǎn)生的。唐朝時龍神逐漸受到官方的青睞,唐玄宗時詔祠龍池,設壇,用祭祀雨師的儀式祭祀龍王。宋朝沿用唐代祭祀龍神的制度,且“徽宗大觀二年十月,詔天下五龍皆封王爵”[13](P465)。由于官方的推動,唐宋之后龍王成為民間普遍信仰的水神,各地建立龍王廟以祭祀,祈求龍王保佑,消災避難。
豫北地區(qū)的龍神信仰較為普遍,特別是唐宋之后,幾乎各府州縣都建有龍王神廟,名稱各異,黑龍王、白龍王、青龍王等。該地區(qū)最有影響力也是出現(xiàn)較早的龍神是大伾山龍洞的龍神。相傳其可以根據(jù)水旱調節(jié)該地區(qū)的降雨。嘉慶《??h志》載:“昔云龍從此出,故名龍穴,又名西陽明洞,先民立祠覆其洞口,祈禱轍應?!盵14](P404)龍神信仰在浚縣的起源已不可查,但由宋乾德五年(967年)的西陽明洞記碑文所載:“大伾山側有龍窟焉……自隋唐以來,每有事于水旱,嘗下詔宰臣群官將命祠禱,爵里備書,是知其叩虛祈靈,垂世昭示也?!盵14](P1249)可知此地在隋唐時期已有龍洞祈雨習俗。
宋朝時,龍神被封為“康顯侯”。宋政和八年(1118年),浚地大旱,尚書郎在龍洞祈雨有應,遂上書,宋徽宗敕封該地龍神為“康顯侯”。龍洞內現(xiàn)存康顯侯誥碑,碑文記載了敕封的原因及時間。敕文曰:“浚州豐澤廟,朝廷咸秩無文,神罔恫怨有功則祀,國有典常,矧禳禬之有憑,豈褒嘉之可后?……然則神之歸德于人者,可獨忘哉?神其歆承,益侈美報,可特封康顯侯”[14](P1271)。冊封當年,莊稼大豐收,“是歲,麥兩岐,一禾四穗,則和氣致祥,明効大驗如此。明年,其時陽復亢,公又再祈,不懈益虔,歲仍大熟。然后闔境之內始知康顯之威烈,炳耀蕩人耳目”[14](P1273)??碉@候由此威名遠揚。
元代以后,隨著氣候的日漸干冷,龍神降雨施霖的作用日顯,龍神信仰日隆。雍正五年(1727年),皇帝下詔:“龍神散布霖雨,福國佑民功用顯著。朕在京虔設各省龍神像位,為各省祈禱。今思龍神專司各省雨澤,地方守土大臣,理應虔誠供奉,朕特選各省龍神大小二像,可著該省督撫迎請供奉本地,虔誠展祀”[15](P578),因此豫北各地“遣官迎請崇祀”[14](P478)。國家對于龍神的崇奉之誠可見一斑。
唐宋之后豫北地區(qū)水環(huán)境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旱災不斷,人們普遍對于能“興云布雨”的龍王神給予很高的寄托,尤其在明清兩代,各個地區(qū)普遍修建龍神廟*據(jù)地方志不完全統(tǒng)計,各地可考龍神廟數(shù)量為:新鄉(xiāng)地區(qū)13個,安陽地區(qū)13個,濮陽地區(qū)5個,??h地區(qū)8個,武陟縣5個。,縣志中多有祈雨有應記載。龍神信仰成為該地最普遍的水神信仰。在道教思想影響下,各地也多建有玄武、三官等水神廟,但其影響遠不如龍神之大。
(三)國家祭祀和民間互動的金龍四大王信仰
金龍四大王以真實人物形象為依據(jù)而演變成水神。據(jù)考證,金龍四大王姓謝名緒,南宋遺民,死后人們?yōu)榱思o念其忠憤之心而立廟祭祀。明清時期,定都北京,國家重視保護漕運。這一時期黃河下游泛濫卻使得運河無法順暢通行,河流水性無常,治理甚難,民眾便將希望寄托于神靈的庇佑,金龍四大王也“應運而生”,成為官民仰賴的神靈。魯西南、豫東北地區(qū)是黃運交接地帶,因此成為國家祭祀金龍四大王的最早地域,繼而向四周傳播。
史料記載豫北地區(qū)最早的大王廟為開州(今濮陽)的金龍四大王廟。光緒《開州志》載:“金龍四大王廟,在城西南十五里土壘頭村,明永樂年間創(chuàng)建。”[16](P257)而位于黃運交界點的沙灣自明景泰時期就奉祀金龍四大王,且有正式的祭祀儀式?!案袘?,在沙灣,祀大河之神,景泰間敕建。其左祀護國金龍四大王及平浪侯宴公、英佑侯蕭公。以春、秋二仲及起運、運畢凡四祭祀。北河郎中主之”[8](P63),沙灣金龍四大王廟儼然是出于保護漕運的目的而建立。
民國《滑縣志》載:“金龍四大王,在城南關,祀河神謝緒,清順治間創(chuàng)建,咸豐二年十月初六日,敕賜金龍四大王封號‘普運’二字?!盵9](P598)衛(wèi)河沿岸多有金龍王廟,據(jù)《新鄉(xiāng)縣志》載:“金龍四大王廟,一在北馬頭,一在縣東衛(wèi)河南岸?!盵17](P906)該地的金龍王廟多處于衛(wèi)河沿岸的重要節(jié)點,為保障衛(wèi)河漕運的順暢而設。除此,沿黃而下的武陟、長垣、陽武和封丘等地都建有金龍四大王廟,而這些廟宇的建立無外乎鎮(zhèn)水、保護堤壩和漕運的目的。
在豫北各地屢有金龍四大王顯靈事件。光緒九年(1883年),??h城西衛(wèi)河漲溢,縣丞帶領當?shù)毓賳T祈于金龍大王廟中,隨即水勢退去,保住了城西大堤,刻碑以記之。還有漕運順利之事件,“金龍四大王廟,在道口西南隅,光緒四年山西賑運道員丁益綬,誠禱水長數(shù)尺,浮送糧船,稟請奏頒”[18],因此光緒五年二月,朝廷賜道口之金龍王“澤流九有”匾額。同治五年和同治七年分別賜予長垣和封丘的金龍四大王“恬波助順”和“功昭式遏”的匾額,以示對金龍王的崇高祭祀。
明清時期,金龍四大王成為官方水神,設專祠春秋祀之,特封其為“顯佑通濟之神”。同治時期,對金龍四大王的封號曾長達四十個字。國家對金龍王的重視使得這一信仰在民間迅速傳播,是國家祭祀和民間互動的結果。
豫北地區(qū)特殊的歷史背景和自然環(huán)境導致其水神信仰的多元性和獨特性。在水神體系逐漸形成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以下幾個特征。
(一)多元化水神信仰呈現(xiàn)出鮮明的時空特征
豫北地區(qū)的水神信仰呈現(xiàn)出鮮明的時間和空間的特征。在時間上,唐宋之前雖然保存下來的廟宇較少,但可以看出其水神信仰基本上是以黃河神為主的水神,其功能多數(shù)為鎮(zhèn)水和止雨,如河伯、鎮(zhèn)河將軍等。唐宋之后特別是明清時期,由于氣候變干變冷,具有司雨功能的水神興盛,以龍神為尤。整體上講,豫北地區(qū)的水神信仰在繼承前代的基礎上不斷地發(fā)展和變遷,呈現(xiàn)出一種疊加的形態(tài),由單一到多元。在最原始的鎮(zhèn)水水神的信仰上,民眾逐漸地偏向于司雨水神。
在空間上,豫北地區(qū)的南部,黃河神較興盛。因受黃河泛濫之苦,在武陟、澶、滑等沿黃地區(qū),多祭祀河神以鎮(zhèn)水。在遠離黃河地區(qū),如安陽縣、林縣等地區(qū),多為祈雨水神。黃河南徙之后,處于黃河故道的滑縣、浚縣地區(qū)的水神信仰逐漸偏重于司雨之神。
無論是鎮(zhèn)水水神還是司雨水神,多出現(xiàn)在河流的險峻處、河灣處或者堤壩上。景泰年間敕建黑洋山、沙灣河神廟,就是因其具有險要的地理位置。黑洋山為黃河和沁河的交界點,該地多發(fā)水患。沙灣也是黃河下游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處于黃河和運河的交界點,黃河泛濫,沙灣必遭水災。明清時期,黃河經(jīng)常決口沖沙灣,國家注重對黃河的治理,因此該地堤壩工程也較多,時人多建廟宇,以祈事成和黃河安瀾。荊隆口為黃河著名的決口,也是黃河險要之處?!暗辄S河北岸封丘縣所屬荊隆口地方素稱險要……因荊隆口為自來最險要之地而開放引河,貫千萬年底定之工,不敢不慎重其事,是以冒昧”[19](P592)。正因為地勢險要成為黃河重要保護區(qū),該地河神信仰也較興盛。
在遠離黃河之地,水神廟多建于山麓地帶,水潭邊,或者緊鄰其治所所在地,以方便祭祀。在新鄉(xiāng)地區(qū),黑麓神甚是興盛,是該地獨特的水神,發(fā)源于衛(wèi)輝的黑麓山之龍?zhí)丁P锣l(xiāng)縣、輝縣、陽武縣等地皆有黑麓神廟,大多在山腳和潭水邊。無論黑龍?zhí)稄R、白龍?zhí)稄R,皆起之于龍?zhí)?。各地潭中有神龍能興云布雨,每逢旱旸,民眾祈雨有應,故覆祠其上,因此大多數(shù)龍?zhí)稄R皆位于潭水邊。
(二)水神信仰具有鮮明的功利性目的
祀神的功利性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澇時止雨和旱時降霖。不同的自然環(huán)境導致其水神信仰不同,但是農(nóng)業(yè)社會的本質使得民眾與統(tǒng)治者的意圖歸于一致。每一個水神廟的祭祀都是出于特定的目的而修建,或為阻止河流泛濫,如滑縣靈津廟“宋元豐元年(1078年)塞曹村決河奉敕建”[9](P597);或為祈求、慶祝堤壩等工程的順利完成,“沙灣堤始成,乃加璞太子太保,而于黑洋山、沙灣建河神二新廟,歲春秋二祭”[7](P2017)。又如大賓堤修建前后皆禱告河神,以求順暢?!叭晖筚e修堤以防御之……凡事于堤者,必謁神以求利益。語畢,因誥之筑堤。工畢,朱福等復來請,曰當告成于河神”[20](P871),此類案例在方志中多有記載?;蚝禃D祈雨而建廟,誠如龍神廟,皆為禱雨輒應而建。水神的奉祀和廟宇的修建都體現(xiàn)了人們主觀的動機,“自古祀典之神皆以義起,凡有功德于民生日用者得以血食于其土……凡無功德于民者皆得其擯斥焉”[20](P871),深刻體現(xiàn)出民眾信奉水神的功利性。
由于水神信仰的功利性導致該地區(qū)水神信仰的多元性和盲目性。在豫北地區(qū)的水神體系中可見佛教民間化的鎮(zhèn)河將軍、觀音菩薩,又有佛道相結合產(chǎn)生的龍神,更有神話體系中的大禹,甚至關羽、城隍都被人們供奉為水神。
(三)糅合了自然和人文多元素的水神信仰
豫北地區(qū)處于太行山以東,黃河以北,境內有漳、淇、衛(wèi)、沁等復雜水系,夾雜大大小小的山峰,把豫北地區(qū)分割為各個小單元,因此在自然環(huán)境的基礎上形成了各地特色的水神神靈。黑麓神就是新鄉(xiāng)地區(qū)獨有的水神,發(fā)源于衛(wèi)輝市的黑麓山。“黑麓之潭,其地丹崖翠壁,茂林陰翳,清流激湍,杳不可測,盛夏暑氣不侵,真靈異憑依之地也,上建黑麓神祠,歲時致祭,莫敢或缺,蓋以神能效靈于山川之間。”[17](P905)其靈異性使得民眾盲目信從而建廟祭祀。這種信仰的本質是對原始自然物的崇拜,最終演變成以山川為主體漸趨人格化的水神信仰。
豫北地區(qū)地處中原腹地,傳統(tǒng)文化深厚,一些傳說中的神靈或者被后人奉祀的有功之人歷代傳承下來。即使這些神靈最初不具鎮(zhèn)水和司雨的功能,在長期的演變之中,民眾逐漸賦予其水神的職能。當?shù)刂臍v史人物對水神信仰體系也有一定地影響?!度淘戳魉焉翊笕肪矶骸昂訛^,漢陳平也。唐始封二字公,圣朝加封四字王,號靈源弘濟王?!盵21](P404)陳平為漢朝的宰相,但未見治河功績,卻被原陽一帶的民眾奉為河神,其原因當與陳平位高權重有關,其祖籍陽武縣,因此被故鄉(xiāng)民眾奉祀為神,繼而賦予其水神的職能。
豫北地區(qū)水神信仰的歷史變遷及其呈現(xiàn)出來的特點與該地區(qū)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密切相關。
首先,自然因素尤其是水環(huán)境變遷是水神信仰的基石。水神的信仰程度和水神廟的修建是隨著水環(huán)境在各個地區(qū)和各個時期表現(xiàn)不同而有所差別的。在水患和干旱易發(fā)的地區(qū),水神信仰的程度就高,祭祀的廟宇就相應的較多。唐宋之前,黃河從豫北地區(qū)橫穿而過,大部分地區(qū)有黃河泛濫之災,在此階段民眾信仰的水神多為鎮(zhèn)水之神,在黃河故道周圍,保存有大量的河神廟,以澶滑地區(qū)為尤。
宋金之后,黃河南徙。豫北地區(qū)大量的湖泊消失,加之人們對太行山的過度開發(fā),水土流失加重,湖泊、森林調適水的作用降低,最終導致水環(huán)境的惡化,氣候日漸干冷。農(nóng)業(yè)社會對水的需求,使得人和自然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尖銳,傳統(tǒng)的迷信思想泛濫開來,人們寄希望于神靈,舉行各種祈雨儀式,甚至創(chuàng)造出一些神靈,來滿足自己心理上的需求。而此時期人們的水神信仰逐漸發(fā)生了變遷,司雨水神的信仰大肆傳播,并且興建大量的廟宇祭祀。
其次,人文環(huán)境特別是國家在水神信仰的形成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豫北地區(qū)處于冀魯豫交界處,至元明清時期,豫北地區(qū)的行政區(qū)劃在一定時期內屬于京師直隸地區(qū),受政治勢力影響較深,所以該地水神信仰政治色彩較濃厚。黃河中下游歷代為統(tǒng)治中心地區(qū),黃河泛濫直接威脅到統(tǒng)治者,這也是豫北地區(qū)水神信仰中國家祭祀較重的一個原因。許多地區(qū)的河神廟都是奉敕建造,或者有賞賜的匾額。武陟的嘉應觀是雍正帝親自敕建,且親筆題書“敕建嘉應觀”,滑縣、長垣、封丘之金龍四大王廟都有皇帝御賜的匾額,??h龍洞之龍神被宋徽宗敕封為“康顯侯”,皇帝有時還親自祭祀河神,從漢武帝臨瓠子到宋真宗祭澶州河神廟,無不打上了統(tǒng)治者的烙印,尤其是對該地金龍四大王的崇祀,體現(xiàn)了國家對該地水神信仰的引導。
金龍四大王等水神信仰也與國家的推動有關,明清時期,運河的功能逐漸凸顯,國家尤其重視具有保護漕運功能的金龍四大王水神,通過對其敕封,金龍王由地方神上升為國家神靈,兼具保護漕運和司雨功能。國家的敕封和民眾的信仰,共同推動金龍王由黃運交接地帶向運河上下傳播,同時逆黃河向其兩岸地區(qū)傳播。而處于豫北地區(qū)的衛(wèi)河在一定時期內還發(fā)揮著漕運的功能,因此在豫北沿黃和衛(wèi)河一帶多有祭祀金龍四大王的廟宇。
當然,佛道民間化也使水神信仰趨向多元化。在豫北地區(qū)的水神信仰體系中,有佛教中的大石佛,道教中的三官、玄武等,甚至有佛道結合產(chǎn)生的水神——龍王神。該地處于中原地區(qū),文化淵源較長,且較容易接受新的事物,距離統(tǒng)治中心較近也使得這一地區(qū)的思想文化容易受到統(tǒng)治者的影響,如浚縣大石佛的修建,就是后趙在其統(tǒng)治中心地區(qū)推行佛教教化的產(chǎn)物,“石勒以佛圖澄之言鑿崖石為佛像,高十余,以鎮(zhèn)河流”[14](P501)。有利的地理位置使得豫北地區(qū)成為各種思想文化的匯聚地,水神信仰深受文化交融的影響,具有多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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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佚名.三教源流搜神大全[M]//中國宗教歷史文獻集成·三洞拾遺第17冊.合肥:黃山書社,2005.
(責任編輯:劉明)
ResearchontheTransitionoftheWorshipofWaterGodinNorthHenan
WANG Ying, WANG Yuan-lin
(DepartmentofHistory,JinanUniversity,Guangzhou510632,China)
There were complex water systems in North Henan in the History Period. Ancient Yellow River, Zhanghe River, Wei River often flooded or diverted,so people always took the river god as the base. In the year of 1194,the Yellow River rolled south to Huaihe River,the water environment changed within a local area in North Henan,climate became cold and dry gradually,so people turned to the Dragon King belief. People tried to get psychological comfort through the God Belief so as to live a peaceful life. Special natural and humanistic environment make great influence on the transition of the God of Water,forming a pluralistic system of the Water Worship.
North Henan; worship of Water God; characteristic; causes
2014-04-08
暨南大學優(yōu)秀推免生科研創(chuàng)新培育計劃項目課題
王 穎(1989—),女,河南鶴壁人,暨南大學歷史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歷史文化地理;王元林(1968—),男,陜西大荔人,暨南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歷史文化地理、歷史自然地理等。
K928.4
: A
: 1008—4444(2014)05—00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