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青
(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北京 100732)
格賴斯(H.P.Grice)認為,為了說明人們在交談過程中怎樣相互合作以及如何理解表達者的話語意圖,單純的邏輯工具是不夠的。因此,他使用會話隱含(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這一概念以刻畫那些從一個語句中可得到的非邏輯后承。如果說邏輯后承指的是在任何一種解釋(邏輯模型)下,若前提為真那么結(jié)論也為真的話,那么非邏輯后承就是指那些不能體現(xiàn)出嚴格邏輯后承關(guān)系的情況。但是這種非邏輯后承并不是任意得到的,在得到一句話的會話隱含的過程中,我們的推導還要受到合作原則(the principle of cooperation)的約束。
格賴斯的這一系列理論不但指出了合作原則的重要性,還促進了語用學的創(chuàng)立和發(fā)展,因此本文第一節(jié)中將簡要介紹格賴斯合作原則的主要內(nèi)容。
格賴斯認為會話隱含作為一句話(或者幾句話)的非邏輯后承,在被得出的過程中一定遵守了某種規(guī)則。他在論文 Logic and Conversation[1]中指出:
會話(一般來說)具有如下特征,即會話者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具有合作的意圖,并且會話中的每一個參加者都在某種程度上認識到(該會話具有)一個或一集會話目的,或者至少是一個共同可接受的(會話)方向。這個目標或者方向也許是在一開始就確定好的(例如,在一開始的討論中就提出一個問題),或者是在交流中逐漸形成的;其可能是非常確定的,也可以是未被確定以為參與者留下足夠大的考量空間。但是在每一階段,某些可能的會話轉(zhuǎn)變都會被排除,就因為這些轉(zhuǎn)變是在這個會話中不適當?shù)摹?/p>
由此可見,格賴斯認為會話交際至少要遵守如下基本原則:
(1)會話的參加者要具有“合作意圖”,
(2)會話要具有會話目的或者方向。
作為會話交際中重要構(gòu)成部分的會話隱含當然也要遵守如上所述的原則。正是在這兩個基本原則的基礎(chǔ)上,格賴斯構(gòu)建了約束會話交際,特別是會話隱含的合作原則。
格賴斯首先說明,如果我們認為“像合作原則這樣的普遍原則是可接受的”[1]這一假定為真的話,那么合作原則就可被劃分為4個規(guī)則,其中每一規(guī)則下面又可被進一步細分為不同的子規(guī)則。雖然這些子規(guī)則所述不同,但受其制約而得到的(會話)結(jié)果卻都與合作原則相一致。
這4個規(guī)則及其子規(guī)則分別是:
(1)量的規(guī)則(the category of quantity)
量的規(guī)則要求會話參與者在會話過程中要提供一定數(shù)量的信息量,這種信息量既不必太多,也不能太少,具體說來,就是要滿足下面的兩條子規(guī)則:
(i)要提供(滿足當下交流這一目的)所要求的足夠多的信息量;
(ii)提供的信息量不要超過(滿足當下交流這一目的)所要求的標準。
這兩條子規(guī)則中,最具爭議的是第二條。這是因為,有的學者認為違反這條子規(guī)則只意味著在會話的過程中浪費了時間而未違反合作原則;而有的學者則認為違反了第二條子規(guī)則會使會話中的聽話者產(chǎn)生迷惑,以致不能把握會話的方向。因此,對于第二條子規(guī)則的存留是值得商榷的。
(2)質(zhì)的規(guī)則(the category of quality)
質(zhì)的規(guī)則要求會話參與者在會話中提供的信息都是真的。具體來說,質(zhì)的規(guī)則又可被劃分為如下的兩條子規(guī)則:
(i)不說你相信為假的(事情);
(ii)不說你缺少足夠證據(jù)支持的(事情)。
(3)關(guān)系規(guī)則(the category of relation)
在關(guān)系規(guī)則中,格賴斯僅要求“要有關(guān)聯(lián)性(Be relevant)”這一點。這一規(guī)定看似簡練,但是其背后隱藏的問題卻很多,比如說,如何區(qū)分和定義會話中的相關(guān)性的問題、如何解釋會話中話題轉(zhuǎn)變這一現(xiàn)象中體現(xiàn)出的關(guān)聯(lián)性問題等等。
(4)方式規(guī)則(the category of manner)
在方式規(guī)則中,格賴斯所規(guī)范的不再是會話中說什么的問題,而是怎么說的問題,即其要求在會話中的交談要明白易懂,具體來說,方式規(guī)則可被劃分為如下4條子規(guī)則:
(i)避免表達的晦澀性,
(ii)避免(表達的)歧義性,
(iii)(表達要)具有簡潔性(避免不必要的繁冗),
(iv)(表達要)具有條理性。
關(guān)于這4條規(guī)則,我們要注意的有如下的這幾點:
(1)這四條規(guī)則,以及其各自的子規(guī)則在會話過程中的重要程度是不同的。
例如,在一般的會話過程中,遵守質(zhì)的規(guī)則的第一條子規(guī)則會比遵守方式規(guī)則中的第三條子規(guī)則更重要。
(2)這些規(guī)則和子規(guī)則并沒有窮盡合作原則的所有要求,有時甚至是與一些情景下的會話合作要求相矛盾的。
例如,在猜謎的情況下,量的規(guī)則的第一條就不再被需要。
(3)在會話中這些規(guī)則相互制約、相互作用,因此這些規(guī)則本身就是相互聯(lián)系在一起起作用的。
例如,在會話中,當我們審視量的規(guī)則的第二條是否被滿足的時候,就是在關(guān)系規(guī)則的約束下進行的,即會話提供的信息要與會話的方向相關(guān)聯(lián),不要涉及無關(guān)的信息。
蓋默特(L.T.F.Gamut)①蓋默特(L.T.F.Gamut)是由下面的幾位學者所共用的筆名:即約翰·范·本瑟姆(John van Benthem)、胡能迪克(Jeroen Groenendijk)、德漾(Dick de Jongh)和斯托克霍夫(Martin Stokhof)以及亨克·維庫爾(Henk Verkuyl)。于 1991 年在其專著Logic,Language,and Meaning(Volume I):Introduction to Logic中給出合作原則的一個較為形式化的改寫方案。這一方案中所討論的合作原則被限制到了“做出陳述”這一種言語行為上,因此格賴斯合作原則中的幾條規(guī)則被“改寫為陳述能被準確做出的條件”[2]。
在一個會話中,如果用S表示說話者,L表示聽話者,A表示會話中被說出的語句,那么,為了做出一個陳述,S在L的面前準確使用了語句A,當且僅當下面的4個條件被滿足:
(1)S相信A為真;
(2)S相信L不相信A為真;
(3)S相信A是與會話的主題相關(guān)聯(lián)的;
(4)對于所有能使A成為一個邏輯后承(logical consequence)的語句B(B不等于A)而言,條件(1)~(3)對于B并不都成立。
在上文所述的這一改寫方案中,為了簡單易用,方式規(guī)則被省略了。而其中的4個條件與合作原則中規(guī)則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如下:
條件(1)與質(zhì)的規(guī)則相對應(yīng);條件(2)與量的規(guī)則的第二個子規(guī)則相對應(yīng);條件(3)與關(guān)系規(guī)則相對應(yīng);條件(4)與量的規(guī)則的第一個子規(guī)則相對應(yīng)。
這一改寫方案雖然有些過于嚴格,但是相較格賴斯的版本而言,在推導一句話的會話隱含的過程中卻更為清楚、實用且較全面地說明了合作原則中的幾條規(guī)則。在 Logic,Language,and Meaning(Volume I):Introduction to Logic一書中,蓋默特在這一改寫規(guī)則的基礎(chǔ)上給出了會話隱含的定義:
語句B是語句A的會話隱含,當且僅當B是A能被準確說出的哪些條件的邏輯后承。
相較于格賴斯對合作原則的描述,蓋默特的改寫方案具有可操作性更強、更為精確的特點。但由于過度強調(diào)合作原則中的認知因素也導致了這一改寫方案忽視了言語行為這一合作原則刻畫對象的行動性。格賴斯在其對合作原則的描述中一直強調(diào)“說”這一行動與話語中所表達出的認知因素之間的關(guān)系,但是蓋默特的方案中卻只保留了“相信”這一認知因素而沒有刻畫“說”這一言語行為,這也導致了其形式化改寫方案對合作原則刻畫的不精確性。
STIT是英文“see to it that(即確保、確定)”的縮寫。如果用“α”表示行動者,“Q”表示表達事件的斷定語句,那么行動可被表示為:[α STIT:Q]。對于行動以及行動中主事性(agency)因素的不同理解則體現(xiàn)在對“STIT”算子的不同理解以及解釋當中。本文中將使用的是“DSTIT”這一算子。在給出這一算子的語義解釋之前,我們首先給出一些相關(guān)的定義。
定義1(分支時間框架) 一個分支時間框架FBT為一個二元組〈Tree,<〉,其中 Tree是一個非空的時間點集合;而<則是集合Tree上傳遞、禁自返、非對稱的樹狀序,即對集合Tree中的任意時間點m1,m2,m3下面的4個條件都會被滿足:
(1)傳遞:如果 m1<m2且 m2<m3,那么 m1<m3;
(2)禁自返:m1≮m1;
(3)非對稱:如果 m1<m2,那么 m2≮m1;
(4)樹狀:如果 m1<m3且 m2<m3,那么 m1=m2或者m1<m2或者m2<m1。
定義2(歷史) 一個時間點集合h稱為集合Tree上的一支歷史,當且僅當下面的3個條件被滿足:
(1)對于 h 中的任意時間點 m1,m2,m1=m2或者m1<m2或者m2<m1;
(2)h?Tree;
(3)不存在集合g,使得h?g。
如果m1是任一時間點,h是時間樹上的一支歷史,那么m1∈h可用來表示歷史h經(jīng)過時間點m1,或者時間點m1出現(xiàn)在了歷史h的進程上。因為分支時間代表了未來的不確定性,所以某一時間點可能會出現(xiàn)在多于一支的不同歷史上,而Hm={h:m∈h}就表示包含時間點m的歷史的集合。
定義3(分支時間模型) 一個分支時間模型MBT為一個二元組〈F,v〉,其中 FBT〈Tree,< 〉是一個分支時間框架,而v則是賦值函數(shù)。
定義4(賦值規(guī)則) 如果m/h是一個參數(shù)組合,v為分支時間模型M上的賦值函數(shù),那么
(1)MBT,m/h╞A且A為一原子公式當且僅當m/h∈v(A)
(2)MBT,m/h╞ A∧B 當且僅當 MBT,m/h ╞A 且 MBT,m/h╞ B
(3)MBT,m/h ╞﹁A 當且僅當 MBT,m/h|≠A
(4)MBT,m/h╞PA當且僅當存在時間點m’∈h使得m’<m且MBT,m’/h╞A
(5)MBT,m/h╞FA當且僅當存在時間點m’∈h使得m<m’且MBT,m’/h╞A
除此之外,利用這種賦值函數(shù)還能定義“確定(Settle)”這一算子,即M,m/h╞Sett:A當且僅當對于所有的 h’∈H(m),MBT,m/h’╞ A。
(1)MBT,m/h ╞ A
(2)h∈Hm
定義6(Agent/Choice) 集合Agent是所有行動者的集合,而函數(shù)Choice則將行動者α和時間點m映射到歷史集Hm上的一個劃分上去。而函數(shù)就表示行動者α在時間點m上會面對的幾個平行的選擇單元(choice cells)。
定義8(DSTIT的框架和模型[a]) DSTIT的框架 FDSTIT是一個四元組〈Tree,<,Agent,Choice〉,而 STIT模型 MDSTIT則是五元組〈Tree,<,Agent,Choice,V〉。
定義9 MDSTIT,m/h╞[α DSTIT:Q]當且僅當下面的兩個條件被滿足:
(2)存在歷史支 h”,h”∈H(m),使得 MDSTIT,m/h”|≠Q(mào)。
如果將合作原則限制到做出陳述句這一情況下的話,那么可以將“說話”表示為:speech-act(S,L,A)這一形式,其中S表示說話者、L表示聽話者、A表示陳述語句。而合作原則可被改寫為下面的這一形式:
定義10(STIT理論對合作原則的改寫)
speech-act(S,L,A)是一個成功的(successful)言語行為,即S向L做出了A這一恰當陳述,當且僅當下面的幾個條件被滿足:
(1)S的意識活動(即S相信A為真)確定(sees to it that)S向L做出A這一陳述。
(2)S相信L不相信A為真。
(3)S相信A是與談話的主題相關(guān)的。
(4)對于所有那些使得A是其邏輯后承的語句B(A≠B)而言,條件(1)~(3)并不對 B都成立。
為了更加符合格賴斯所創(chuàng)立的合作原則的主要內(nèi)容,我們將DSTIT這一算子的語義解釋修改如下:
定義11(DSTIT的框架和模型[b])DSTIT的框架 F’DSTIT是一個 n 元組〈Tree,<,Agent,Choice,SC,R,W〉,而 STIT 模型 M’DSTIT則是 n+1元組〈Tree,<,Agent,Choice,SC,W,R,V〉。其中SC表示由談話主題相關(guān)的語句所構(gòu)成的集合,W表示W(wǎng)m|h的并,即所有的時間點m以及歷史h的組合都對應(yīng)著一個認知世界中的可能世界,而R則是不同可能世界之間的可通達關(guān)系。
定義12(與STIT改寫方案對應(yīng)的語義解釋)M’DSTIT,Wm|h,m/h ╞ speech-act(S,L,A)當且僅當下面的條件被滿足:
(1)M’DSTIT,Wm|h,m/h╞[ESDSTIT:speech-act(S,L,A)]當且僅當
(i)ES∈Wm|h
(ii)M’DSTIT,Wm|h,m/h╞﹁ (Sett:speech-act(S,L,A)
(iii)For all h’∈Choice{S,L}(m(h),M’DSTIT,Wm|h’,m/h’╞speech-act(S,L,A)
(2)M’DSTIT,Wm|h,m/h╞BelieveS﹁BelieveLA
(3)A∈SC
(4)對于任意 B,如果 M’DSTIT,Wm|h,m/h╞B→A,那么(1)~(3)并不對B都成立。
對于合作原則的刻畫而言,由于形式化方案更注重精確性的要求,所以忽略了合作原則的一些難以解釋的因素,比如相關(guān)性問題。而相關(guān)性問題恰是當下語用學界所討論的重要對象,因此如何對相關(guān)性進行進一步細致刻畫就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有待于我們解決。
[1]Grice H P.Logic and Conversation[M]//Cole P,Morgan J.Syntax and Semantics 3:Speech acts.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5:41 -58.
[2]Gamut L T F.Logic,Language,and Meaning:Volume I Introduction to Logic[M].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