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霞+馮玉濤
摘要: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認為漢字中存在由一個聲符和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形符構成的形聲字和一個或兩個形符同兩個聲符構成的形聲字,清代學者開始把它們統(tǒng)稱為多形多聲字,并有肯定派和否定派兩種觀點。系統(tǒng)分析《說文解字》中全部77個多形多聲字,發(fā)現(xiàn)所謂“多形多聲”說的提出,是許慎沒有充分注意到漢字形成的層次性或者把其他結構的字當成形聲字而出現(xiàn)的錯誤,是一種應當否定的理論。
關鍵詞:說文解字;多形多聲;層次性;形聲字
中圖分類號:H12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6-1398(2014)01-0142-13
一引言
許慎在《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文中引用的《說文》依據(jù)的是中華書局1963年版《說文解字》,為節(jié)省篇幅,不再另外注解,只說明所在部首。)一書中比較系統(tǒng)地分析了形聲字。他認為形聲就是“以事為名,取譬相成”的造字法,其結果就是制造出“江”、“河”之類的形聲字,因而形聲字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以事為名”,和這個字的意義有聯(lián)系,通常稱為“形符”或“義符”; 另外一部分是“取譬”,與這個字的讀音有聯(lián)系,通常稱為“聲符”或“音符”。 有一部分聲符是純表音的,也有一部分聲符兼有表義的作用,后者又稱為亦聲聲符。我們根據(jù)徐鉉校訂的《說文》即大徐本統(tǒng)計,《說文》中形聲字占了87.30%。按照許慎的具體分析,在這些形聲字里,絕大多數(shù)是一形一聲字,也有少數(shù)為二形一聲、三形一聲、四形一聲、一形二聲以及二形二聲的字。清朝的段玉裁、王筠等把有一個聲符和兩個或兩個以上形符的形聲字叫做多形字,把有一個形符和兩個聲符的形聲字叫做多聲字,并把它們統(tǒng)稱為多形多聲字,后人把這種分析形聲字的理論叫做“多形多聲”說。
但到底有沒有多形多聲字,古今學者爭論很大。段玉裁、王筠、黃侃、朱宗萊等認為存在多形多聲字,可以說是信從派。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在“竊”字“卨、廿皆聲也”下說:“一字
有以二字形聲者?!盵1]353又在“”字的“從韭,、次皆聲”下說:“二字皆聲,《米部》竊字同也?!盵1]357王筠《說文釋例》中更專門談到了多形多聲字,證明許慎多形多聲理論是正確的。黃侃先生說:“竊,從穴,從米,卨、廿皆聲;廿,古文疾;卨,古文偰,千結切。案廿卨,卨廿,順逆言之,皆可得竊字之聲。以兩聲作字,是作字時,且含有反切之理矣。,從韭,、次皆聲,祖雞切。案次,次,順逆讀之,皆可得字之聲?!盵2]115朱宗萊先生在《文字學形義篇》中甚至根據(jù)形聲字義符和聲符的數(shù)目對多形多聲字進行了分類,也贊同“多形多聲字”。至今,大多數(shù)有關甲骨文、金文之類的大型工具書,一直到《漢語大字典》,也都繼承了許慎《說文解字》中的多形多聲說。
不過反對派如馬敘倫、唐蘭、梁東漢、湯可敬等認為漢字中沒有多形多聲字,“多形多聲”說是一種應當否定的觀點。馬敘倫先生直接斷言:“形聲字中概無多形多聲之說?!盵3]8唐蘭先生在《中國文字學》中說:“我認為形聲字在造字時,只有一形一聲(當然有些聲母本身已是形聲字)絕對沒有同時用兩個形或兩個聲?!盵4]107梁東漢先生從形聲字“就是半形半聲或一形一聲”[5]的定義出發(fā),在《漢字結構及其流變》中否定了多形多聲字的存在。他說:“過去有人把形聲字分作一形一聲、二形一聲、三形一聲、四形一聲、一形二聲、二形二聲這幾種,真是不對的。義符既然表示類屬或意義,類屬只能是一種,因此意義也只能有一個。同樣音符是表示讀音的,同一個字就不應該有兩個音符?!盵5]高明的《中國古文字學通論》也對“多形多聲說”持否定態(tài)度。他說:“所謂二形一聲、三形一聲等等細目,皆不符合形聲字的實際情況,是對形聲字結構的誤解。形聲字是復體字,都是一聲一形,所謂復形復聲是不存在的?!盵6]61湯可敬《說文解字的多形多聲研究》一文,對《說文解字》中的多形多聲字逐一考察,認為多形多聲字的說法是完全錯誤的。
也有折中派。尹靖的《說文解字的多形多聲字》一文認為,許慎對多形多聲字的分析有少數(shù)是正確的。裘錫圭先生說:“真正的二聲字是極少的,而且大概是由于在形聲字上加注音符而形成的?!盵7]157舒光寰的《論多形多聲》則認為多形一聲字有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而多聲字則是可疑的。
我們認為,到底有沒有多形多聲字,必須逐個分析《說文》中所有多形多聲字的結構,同時比較相應的異體小篆及其他古文字結構,考察相關字的發(fā)展過程,這樣才能有一個科學的認識。另外,多形多聲字并不只和漢字的結構有關,還牽扯到漢字的發(fā)展過程,牽扯到形聲字中形符和聲符的形成層次,更牽扯到許慎提出“多形多聲”說的原因,因此,多形多聲字實際上是一個復雜的語言現(xiàn)象,值得深入研究。
二《說文》多形多聲字概況
《說文》中到底有多少多形多聲字,各家說法不一。據(jù)我們目前所見資料,大多數(shù)沒有詳細統(tǒng)計,只有三位學者全面統(tǒng)計了其中的多形多聲字。湯可敬統(tǒng)計為82個字,舒光寰統(tǒng)計為76個字,張素鳳統(tǒng)計出88個字。我們依據(jù)大徐本統(tǒng)計出的多形多聲字是77個字。
由于舒光寰在《論多形多聲》一文中只提到了字數(shù),并沒有羅列其輯錄的76個字,故我們不敢臆斷他輯錄的與我們的有多大出入。
湯可敬和張素鳳文章分別全部羅列了各自統(tǒng)計的多形多聲字。
與湯可敬的82個字比較,釁、革、整、冠、圮、壄、蝕、雁共8個字不在我們輯錄的字中。我們沒有輯錄釁、革、整、冠、圮、蝕、雁這7個字的原因在于,它們在《說文》中被分析為亦聲字,而亦聲字是既可以歸入形聲也可以歸入會意的字,且我們認為多形多聲字應該是單純的形聲字,所以,我們不考慮含有亦聲聲符的亦聲字?!皦弊职凑赵S慎所說屬于“野”的古文,附錄在“野”字后?!独锊俊吩疲骸耙?,外也。從里,予聲。壄,古文野,從里省從林?!彪m然“壄”是多形字,但由于其是重文,其字頭“野”是一形一聲的形聲字,所以“壄”不在我們輯錄的范圍內(nèi)。涇、嬔、3個字是我們輯錄而湯先生沒有收集的。輯錄這3個字的原因,我們將在后文說明。
與張素鳳的88個字比較,我們收集的字里沒有蝕、雁、冠、竀、整、釁、圮、野、革、童、旁共11個字。其中蝕、雁、冠、竀、整、釁6個字許慎分析為亦聲字,我們沒有輯錄。圮、野、革、童4個字是其所附重文被解釋為多形多聲字,故我們不輯錄?!芭浴弊衷凇渡喜俊方忉尀椋骸颁咭病亩?,闕。方聲。”對許慎付諸闕如的字,由于難以說明其結構,我們也不輯錄。
按照許慎在《說文》中分析的各個字的形符數(shù)目和聲符數(shù)目,我們所輯錄的77個字具體情況見下(每字釋語后括號中的阿拉伯數(shù)字是中華書局1963年版《說文》的頁碼):
二形一聲者71個:
碧,《玉部》:石之青美者。從玉、石,白聲。(13)
,《艸部》:水萹茿。從艸從水,毒聲。讀若督。(16)
蕅,《艸部》:芙蕖根。從艸、水,禺聲。(20)
薻,《艸部》:水艸也。從艸從水,巢聲。詩曰:于以采薻。藻,薻或從澡。(26)
萅,《艸部》:推也。從艸從日。艸春時生也。屯聲。(27)
曾,《八部》:詞之舒也。從八從日,聲。(28)
牽,《牛部》:引前也。從牛,象引牛之縻也。玄聲。(29)
,《口部》:誰也。從口、,又聲。,古文疇。(33)
歸,《止部》:女嫁也。從止從婦省,聲。(38)
疌,《止部》:疾也。從止從又。又,手也。屮聲。(38)
疌,《止部》:機下足所履者。從止從又,入聲。(38)
嗣,《冊部》:諸侯嗣國也。從冊從口,司聲。(48)
奉,《廾部》:承也。從手從廾,豐聲。(59)
,《丮部》:設飪也。從丮從食,才聲。讀若載。(63)
,《攴部》:坼也。從攴從廠。廠之性坼,果孰有味亦坼,故謂之。從未聲。(69)
斅,《教部》:覺悟也。從教從冂。冂,尚矇也。臼聲。(69)
爾,《部》:麗爾,猶靡麗也。從冂從。其孔,尒聲。此與爽同意。(70)
巂,《隹部》:周燕也。從隹,屮象其冠也。冏聲。一曰蜀王望帝,婬其相妻,慚亡去,為子巂鳥。故蜀人聞子巂鳴,皆起云“望帝”。(76)
雁,《隹部》:鳥也。從隹從人,廠聲。讀若鴈。(76)
鴈,《鳥部》:鵝也。從鳥、人,廠聲。(81)
衡,《角部》:牛觸,橫大木其角。從角從大,行聲。詩曰:設其楅衡。(94)
簠,《竹部》:黍稷圜器也。從竹從皿,甫聲。(97)
,《皿部》:器也。從皿從缶,古聲。(104)
衋,《血部》:傷痛也。從血、聿,皕聲。周書曰:民岡不衋傷心。(105)
市,《冂部》:買賣所之也。市有垣,從冂從乁。乁,古文及,象物相及也。之省聲。(110)
,《木部》:圬臿也。從木;入,象形;聲。(121)
梁,《木部》:水橋也。從木從水,刅聲。(124)
槱,《木部》:積火燎之也。從木從火,酉聲。詩曰:薪之槱之。周禮以槱燎祠司中司命。(125)
,《禾部》:多小意而止也。從禾從支,只聲。一曰木也。(128)
,《禾部》:也。從禾從又,句聲。又者,從丑省。一曰木名。(128)
稽,《稽部》:畱止也。從禾從尤,旨聲。 (128)
冥,《冥部》:幽也。從日從六,冖聲。日數(shù)十,十六日而月始虧幽也。 (141)
虜,《毌部》:獲也。從毌從力,虍聲。(142)
穅,《禾部》:谷皮也。從禾從米,庚聲。(145)
宐,《宀部》:所安也。從宀之下、一之上,多省聲。(151)
害,《宀部》:傷也。從宀從口。宀、口,言從家起也。丯聲。(151)
,《部》:寐而有覺也。從宀從疒,夢聲。(153)
飾,《巾部》:刷也。從巾從人,食聲。讀若式。一曰襐飾。(159)
,《人部》:妙也。從人從攴,豈省聲。(164)
身,《身部》:躳也。象人之身,從人,丿聲。(170)
履,《履部》:足所依也。從尸從彳從攵,舟象履形,一曰尸聲。(175)
兢,《兄部》:競也。從二兄。二兄,競意。從丯聲。讀若矜。一曰:兢,敬也。(177)
,《髟部》:鬀發(fā)也。從髟從刀,易聲。(186)
長,《長部》:久遠也。從兀從匕。兀者,高遠意也,久則變化,亾聲。廠者,倒亾也。(196)
彘,《彑部》:豕也。后蹄發(fā)謂之彘。從彑,矢聲。從二匕,彘足與鹿足同。(197)
能,《能部》:熊屬。足似鹿。從肉 聲。能獸堅中,故稱賢能;而彊壯,稱能杰也。(207)
,《尣部》:不能行,為人所引曰。從尣從爪,是聲。(214)
,《尣部》:也。從尣從爪,巂聲。(214)
,《夲部》:進也。從從屮,允聲?!兑住吩唬荷蠹?。(215)
憲,《心部》:敏也。從心從目,害省聲。(217)
涅,《水部》:黑土在水中也。從水從土,日聲。(231)
溼,《水部》:幽溼也。從水,一所以覆也。覆而有土,故溼也。濕省聲。(235)
,《水部》:釃酒也。一曰浚也。從網(wǎng)從水,焦聲。讀若《夏書》“天用勦絕”。(236)
,《水部》:涂也。從水從土,尨聲。讀若隴。(237)
泰,《水部》:滑也。從廾從水,大聲。(237)
巠,《川部》:水脈也。從川在一下。一,地也。壬省聲。一曰水冥坙也。(239)
龍,《龍部》: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從肉、飛之形,童省聲。(245)
聽,《耳部》:聆也。從耳、,壬聲。(250)
嬎,《女部》:生子齊均也。從女從生,免聲。(259)
柩,《匚部》:棺也。從匚從木,久聲。(268)
彝,《糸部》:宗廟常器也。從糸。糸,綦也。廾,持。米,器中寶也。彑聲。此與爵相似?!吨芏Y》六彝:雞彝、鳥彝、黃彝、虎彝、蟲彝、斝彝,以待祼將之禮。(277)
蠲,《蟲部》:馬蠲也。從蟲、目,益聲。子,象形?!睹魈迷铝睢吩唬焊H為蠲(279)。
,《力部》:助也。從力從非,慮聲。(292)
飭,《力部》:致堅也。從人從力,食聲。讀若敕。(292)
金,《金部》:五色金也。黃為之長,久薶不生衣,百煉不輕,從革不違。西方之行。生于土,從土;左右注,象金在土中形;今聲。(293)
陳,《阜部》:宛丘,舜后嬀滿之所封。從阜從木,申聲。(306)
,《阜部》:耕以臿浚出下壚土也。一曰耕休田也。從阜從土,召聲。(306)
,《燧部》:塞上亭守烽火者。從從火,遂聲。(307)
禽,《禸部》:走獸總名。從厹,象形,今聲。禽、離、兕頭相似。(308)
辰,《辰部》:震也。三月,陽氣動,雷電振,民農(nóng)時也。物皆生,從乙,匕象芒達;廠聲也。(311)
醬,《酉部》:盬也。從肉從酉,酒以和醬也;爿聲。(313)
三形一聲者4個:
潯,《寸部》:繹理也。從工從口從又從寸。工、口,亂也;又、寸,分理之。彡聲。此與同意。度人之兩臂為潯,八尺也。(67)
寶,《宀部》:珍也。從宀從玉從貝,缶聲。(151)
,《幸部》:窮理罪人也。從幸從人從言,竹聲。(215)
疑,《子部》:惑也。從子、止、匕,矢聲。(310)
一個形符兩個聲符者1個:
,《韭部》:墜也。從韭,次、皆聲。(149)
既多形又多聲者1個:
竊,《米部》:盜自中出曰竊。從穴從米,禼、廿皆聲。廿,古文疾。禼,古文偰。(148)
三多形多聲字分析
我們分析這77個字的結構及其來源,發(fā)現(xiàn)它們并不是多形多聲字。許慎之所以把它們當作多形多聲字,是誤解的結果。其誤解的原因有三類情況:第一種情況是把象形字誤解成多形的形聲字;第二種情況是把會意字誤解為多形字或者多聲字;第三情況是把一形一聲的形聲字誤解為多形字或者多聲字。下面具體分析。
(一)把象形字誤解為多形的形聲字者
許慎說:“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庇媒裉斓脑捳f,象形就是用勾勒性的線條把實物的輪廓和特征性部分描繪出來的造字法。象形字是最早的漢字構造之一。我們在分析《說文》的多形多聲字時,發(fā)現(xiàn)其中“曾”、“巂”、“身”、“長”、“能”、“龍”、“辰”7個字屬于象形字。
《八部》:“曾,詞之舒也。從八從日,聲?!薄霸弊旨坠俏淖骰?,金文作或者形,是一種炊具的象形字。上面的“八”字形像器物的蓋子,中間類似“田”字的形狀是炊具本身的樣子,下面的“日”字形或者“口”字形是火爐的象形。整個字是一個輔助象形字,表示放在爐子上的炊具就是曾。據(jù)此可知“曾”當是“甑”的初文。由于“曾”假借作曾經(jīng)的意思和加強否定意義的語氣詞?!墩f文》所謂“詞之舒也”,就是把“曾”作為假借以后的語氣詞而認識的。到小篆中,把下面的“口”字形或“日”字形訛變作“曰”字,看不出象形的意味,后來就加鬲旁作“”。《說文·鬲部》云:“,鬵屬。從鬲,曾聲。”實際上這里的“曾”也表義,是一個亦聲聲符。后人考慮到其屬于陶器,便換成瓦旁作“甑”。
《隹部》:“巂,周燕也。從隹,屮象其冠也。冏聲。一曰:蜀王望帝婬其相妻,慚亡去,為子巂鳥。故蜀人聞子巂鳴,皆起云‘望帝。”“雟”的古形當做, “冏”本象禽類尾巴的樣子,許慎誤將其當做聲符。從整個古字形來看,“巂”是一個完整的帶有冠和尾的子規(guī)鳥的樣子,所以許慎是把象形字誤解為“多形多聲字”。
“身”字甲骨文作,金文作,皆像人身體的樣子。小篆中字形雖然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但仍能夠看出是一個輔助象形字,而非多形多聲字。
《長部》:“長,久遠也。從兀從匕。兀者,高遠意也,久則變化,亡聲。廠者,倒亡也?!薄伴L”在甲骨文中作或象老人長發(fā)髟髟的樣子?!缎⒔?jīng)》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8]27《詩經(jīng)·鄘風·柏舟》:“髧彼兩髦,實為我特。”[9]1可見上古人們是不剪發(fā)的。隨著年齡增長,頭發(fā)自然越來越長,所以男子到二十歲行冠禮,把頭發(fā)盤起來用發(fā)簪固定。大概由于老人頭發(fā)稀疏,難以約束,甲骨文就用老人的形狀作輔助符號,而畫出其飄逸的長發(fā),以此說明時間和空間上長遠一類的意思。
“能”最早見于金文,作,描繪出狗熊的頭部、身子、腳掌的形象,整體為一個象形字。許慎說的“從肉”其實是對身體形狀的誤解,“已聲”則是對頭形的誤解??傊?,“能”不是多形多聲字,而是象形字。北宋徐鉉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許慎的錯誤,他在“能”下加按語云:“已非聲。疑皆象形?!鄙醯?。
“龍”在甲骨文作、等,金文作、等,很明顯是鱷魚類動物的象形字。由于小篆中形體發(fā)生訛變,使許慎產(chǎn)生誤解,把龍頭誤解“從肉”,又把表示龍身的部分誤解為“飛之形”,而“童省聲”則是對龍角的誤解。
“辰”甲骨文作,金文作,皆像蜃的樣子。蓋因蜃經(jīng)常震動,故字可以表示震動、振動、種植莊稼之類的意義,故“震”、“振”、“農(nóng)”、“晨”諸字皆以辰為聲又為形。許慎在《辰部》解釋說:“辰,震也。三月陽氣動,雷電震民,農(nóng)時也,物皆生。從乙,匕象芒達,廠聲也。辰,房星天時也。從二。 二,古文上字?!边\用聲訓準確探求了“震”、“農(nóng)”的語源,但把其當做多形的形聲字則誤。徐鉉按語云:“三月陽氣成,艸木生,上徹于土,故從匕,廠非聲,疑亦像物之出?!毙煦C把“辰”當成象形字,很有道理。
(二)把會意字誤解成多形或多聲字的形聲字者
許慎說:“會意者,比類合誼,以見指撝?!睍庾质窃谙笮巫?、指事字的基礎上產(chǎn)生的一種新的字體結構,其表示的往往是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之間活動形態(tài)的一些詞,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象形或者指事符號組成的,因此,所有的會意字都是合體字。由于會意字和形聲字同樣都是合體字,所以在組合數(shù)量上,二者容易相混。但是,它們有明顯的區(qū)別標識——聲符,形聲字有聲符,會意字沒有聲符。許慎分析出的多形多聲字中,有“牽”、“市”、“冥”、“竊”、“宜”、“寶”、“履”、“兢”、“彘”、“彝”、“疑”等11個會意字。下舉例說明。
許慎在《牛部》解釋“牽”字說:“引前也。從牛,象引牛之縻也。玄聲?!笨脊盼淖种小盃俊钡男误w,或從牛從玄,或再加冖?!靶北硎緺恳5睦K索,“冖”表示穿在牛鼻子上的木棒,整個字是會意字,非形聲字。
“市”在《冂部》解釋為:“買賣所之也。市有垣,從冂從乁。乁,古文及,象物相及也。之省聲?!薄笆小痹诮鹞淖?,上面從“止”以代表前去的意思,下部表示市場周圍的墻壁,整個字形表示買賣要去的地方就是“市”,“市”其實是一個會意字。許慎說“乁,古文及”是很牽強的說法。
“冥”在甲骨文中從冖從日從雙手,大概表示用雙手關門戶或窗戶來遮擋陽光,以此表示黑暗的意思。到金文作或,又把雙手訛變成“六”字形,像支撐的架子,這時整個字形表示太陽到屋子中在支架上休息,從而說明天下黑暗的意思,仍是會意字。
“宜”《宀部》中解釋成:“所安也。從宀之下、一之上,多省聲?!碑斪龆我宦曌?。其分析是否正確,我們可以檢索這個字的發(fā)展過程來證明。“宜”在甲骨文中作,周早期的天亡簋作,戰(zhàn)國秦子戈作,戰(zhàn)國盟書作,小篆作,這些字形都像把肉放在且上。許慎分析的“從宀之下,一之上”實為且形,“多省聲”則是對肉形的誤解。許慎把它當做形聲字本身就是誤解,更別說當做二形一聲字了。高明先生曾說:“其實‘宜字乃‘俎字后裔,‘宜、‘俎二字同源,原為一會意字?!盵6]54此說甚迪,可從。
“寶”字在甲骨文中作,或從玉從貝從宀作,表示屋子里有貝、玉等寶物,是一個會意字。發(fā)展到金文,其異體字頗多,在《金文編》中即收錄了不下280個,而多加上“缶”旁者,如、等,表示把寶物放在屋子里的器皿里,小篆繼承金文“寶”的形體,仍然是一個會意字,許慎把“寶”分析為三形一聲的結構顯然不正確。
許慎先說“履”的結構是“從尸從彳從夂,舟象履形”,又說“一曰尸聲”,可見他對把“履”的結構當做多形的形聲字是心存疑慮的。許慎首選“履”為會意字是正確的?!笆迸源砣?,“夂”是“止”旁的變形,“舟”旁像鞋子的形貌,“彳”旁則表示行走。所以“履”字表示人腳穿著鞋子行走。古文“履”作,“尸”旁訛變成“頁”,“夂”用同樣表示行進意義的“足”旁代替,沒有“彳”旁,但未失去會合表示意義的作用。
“彘”字在甲骨文作、,從矢從豕,會合說明用箭射的豕就是“彘”即野豬,該字是會意字而不是形聲字,更不是多形的形聲字。
“竊”字不是多聲字,而是會意字。裘錫圭先生說:“《說文》對‘竊字的分析顯然不可信。因為從古文字看,‘廿決不可能是‘疾的古文?!盵7]157高亨先生在《文字形義學概論》中認為“竊”的結構是:“乃鼠穿穴咬物盜米之象?!盵10]214
“疑”字在甲骨文中主要有、、等寫法,但無論哪種,都像一位老人手持拐杖站在道路上躊躇猶疑的樣子。至于其表示的意思,徐中舒《甲骨文字典》說:“象人扶杖旁顧而行之形,疑之象也?;驈呢 ⑨?,表出行之義?!墩f文》:‘,未定也。得此字之初義?!墩f文》篆文乃甲骨文訛變而成……后加聲符牛作伯疑父簋、齊史疑觶,聲符牛后訛為《說文》疑之篆文之偏旁,故、疑初本一字?!盵11]911這個看法符合字形結構表示的意思,可以信從。
(三)把一形一聲的形聲字誤解為多形多聲字者
許慎所分析的多形或者多聲字中,絕大多數(shù)屬于一形一聲的形聲字,這類字有“碧”、“蕅”、“薻”、“春”、“敩”、“衡”、“”、“衋”、“憲”、“泰”等共59個字。下面舉例分析。
“碧”是“珀”的加形字,在表示綠色的意思上它們是一對古今字?!扮辍笔菑挠癜茁暤男温曌?,本義是琥珀?!掇o海》“琥珀”條下說:“地質(zhì)時代中植物樹脂的化石。非晶質(zhì)體。色蠟黃至紅褐;條痕色白;一般透明??勺餮b飾品,制造琥珀酸和黑色假漆。中醫(yī)可入藥?!盵12]1299這與許慎解釋“碧”是“石之青美者”暗合。由于琥珀以青灰色為多,后來便引申作青色,就加上石字旁作“碧”。馬敘倫先生說:“珀用琥珀字,因加石耳。”[13]98-99這個說法符合該字發(fā)展的過程。
“”最初的形體應該是“毒”。許慎在《屮部》說:“毒,厚也,害人之艸,往往而生。從屮從毐?!北緛碇干L在水中或潮濕地方的野草,也就是水萹茿。由于水萹茿生長旺盛、厚實,就引申作厚實、厚重的意思。許慎說“毒”的意義是“厚也”,這是引申義,而不是本義。古人常說“毒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其中的“毒藥”就指味道濃厚的良藥。為了把本義和引申義區(qū)別開,有的人在“毒”上加水旁而字作從水毒聲的“毒”,有的人加艸頭就形成從艸毒聲的“”字,到小篆中把這兩個字組合,就成為“”字。雖然在《說文》以前的傳世文獻中未見從水毒聲的字,但從“毒”經(jīng)過“毒”、“”最后發(fā)展到“”的演化過程還是可以搜尋的。古書也保留著一些信息。如《文選·張衡·西京賦》說:“嘉木樹庭,芳草如積?!崩钌谱ⅲ骸啊俄n詩》曰:‘綠如蔶。蔶,積也。薛君曰:蔶,綠盛如積也。音竹?!盵14]39又顧野王《玉篇·艸部》說:“與同?!盵15]34這就說明“毒”、“毒”、“”都是水萹茿的意思,是“”字的前身。
許慎說“薻”是水草,這個解釋正確,但說結構是多形字則有問題。由于是水草,人們首先造出從水巢聲的“ 巢”字。后來,從字形看覺得水草的意義不明確,就又加上艸頭而字形作“薻”。這個道理就和其異體字“藻”的來源一樣。先有表示水草的異體字“澡”,由于“澡”用作洗浴的意思,再給水草的意義加形造出“藻”字。對于“薻”字的產(chǎn)生過程,于省吾先生有精辟的說明。他在《甲骨文字釋林·釋 巢》中說:“依據(jù)古文, 巢字從巢作,只象木上有巢形?!盵16]43并認為“薻”字是在“ 巢”字上加艸旁構成的形聲字。
和“”、“蕅”、“薻”三個字結構類似,《說文·艸部》還有“薓”(人薓,藥艸,出上黨。從艸,浸聲。)、“蒲”(水艸也,可以作席。從艸,浦聲。)、“深”(蒲蒻之類也。從艸,深聲。)、“蔆”(支也。從艸,淩聲。)、“葥”(王彗也。從艸湔聲。)、“落”(凡艸曰零,木曰落。從艸洛聲。)、“薀”(積也。從艸溫聲。)、“薄”(林薄也。從艸溥聲。)、“渴”(蓋也。從艸渴聲。)、藩(屏也。從艸潘聲。)、菹(酢菜也。從艸沮聲。)、蘫(瓜菹也。從艸濫聲。)、“蓱”(蘋也。從艸洴聲。)、“葏”(艸貌。從艸津聲。)等形體中有艸旁和水旁的字,但許慎都沒有把它們當做多形字處理,這既說明許慎的標準不一致,也說明把這三個字當做多形字是錯誤的,違背了同一律。
“”、“蕅”、“薻”的形成、組合過程,也可以用金文中“匜”字的組合過程類比證明。金文中“匜”的異體字先有取義于匜的質(zhì)地的從金它聲的字,又有取義于匜的類屬的從皿它聲的字,后來把這兩個異體字組合就形成字?!啊钡鹊男纬蛇^程和的形成完全一致。
在甲骨文和金文中,“春”的形體有從艸、從日者,有從林或從木屯聲后來隸定作“杶”者,有從艸屯聲后來隸定作“芚”者,有從日屯聲后來隸定作“旾”者,或者是會意字,或者是形聲字,當時作為異體字使用。到金文后期,出現(xiàn)把這些單個形體組合的結構,小篆繼承下來,這就是許慎所分析的從艸從日屯聲的“萅”字。但從來源看,應當是從艸旾聲或者從日芚聲的一形一聲字,而不是多形的形聲字。這個道理,我們通過“春”字在隸書以后的結構發(fā)展還可以說明。從隸書開始,由于“春”字的結構中看不出艸旁,人們曾經(jīng)加“艸”頭作“萶”表示春天的意思,這時我們只能說“萶”是從艸春聲的一形一聲形聲字,而不能說成多形字。又由于“春”表示的溫暖的意思不明確,有人又給加上“日”旁造出“暙”字,這時也只能說它是從日春聲的一形一聲的形聲字,而不能說成多形字。
“奉”在金文中作,從廾從豐,“廾”是雙手,“豐”是野蘿卜(后來作“葑”)的象形,在這里既表聲也表意,整個字通過雙手舉野蘿卜表示手捧的意思。本來,有兩只手已經(jīng)能夠表示捧持的意思,但到小篆又在下面加了一只手,字就變成“奉”。所以,“奉”字充其量是從手從、亦聲的亦聲字,而不是多形的形聲字。
“潯”字應當是層層疊加而來的形聲字。如果一個字中存在表意功能相同的意符或形符,其中必然有一個是后來附加的,這是判斷形聲字和會意字加沒有加形符或意符的一條原理,也是斷定古今字的一條重要法則。王筠在《說文釋例》中之所以把古今字叫做累增字,恐怕就是看到其中的今字多是疊加而成的道理。按照許慎的分析也罷,根據(jù)其他字形中形符的作用也好,我們發(fā)現(xiàn)“工”和“口”在表意功能上有相同的一面,“又”和“寸”的作用一致,證明它們內(nèi)部各有一個肯定是后加的?!皾 钡谋玖x是尋找,引申為探尋義,又引申為“度人兩臂為潯”,后一個引申義和衣物相關,就加上“彡”,成為從彡尋聲的形聲字,而不是四形一聲的形聲字。這個字的演化過程,就像“修”的產(chǎn)生過程一樣?!靶蕖弊直咀鳌柏薄!蛾凡俊氛f:“攸,行水也。從攴從人,水省。”按許慎所說,指在長長的流水上前行,引申自然可以指時間久長。為了表現(xiàn)本義,即加彡旁作“修”。那么,我們只能把“修”分析成從彡從攸、攸亦聲的形聲字,而不能說成從彡從亻從攵的多形形聲字。
“敩”在甲骨文中最早作“爻”,表示學童學習畫畫、寫字,由于用作卦象的爻卦,便或加學習的主體“子”作,或加學習的地方“宀”作,或考慮到學習得用手而加表示雙手的“廾”作,最后綜合這幾個形體就成為?,F(xiàn)在經(jīng)常說教學教學,所謂“教學”,就是有學必須有教,有教必然有學,說明教和學是密切聯(lián)系的、有辨證關系的兩方面,所以,這個字引申也有教育、受教育的意思。自古及今,學生往往把學習當作苦差事,一般需要采取強制手段驅使他們學習,古人便利用教鞭扮演這個角色,這就是《史記·五帝本紀》所說的“鞭作官刑,撲作教刑”[17]24,于是區(qū)別而加形作“敩”。因此,“敩”是在“學”字基礎上形成的加形字,可以看成從攴從學、學亦聲的亦聲字,而非多形的形聲字。
對于“衡”字,王筠在《說文句讀》中做過較好的分析。他說:“《玉篇》作,則篆當作,從角從大,古文不論反正。衡又加行為聲也?!盵18]156他的分析是對的。雖然在甲骨文中還沒有發(fā)現(xiàn)“衡”字,但戰(zhàn)國古文有從角從大的“”字,由此推測其最早的形體當是從角從大,表示人頭頂獸角以保持平衡的意思。由于是在道路上行走,同時“行”也可以表示“衡”的讀音,便加上“行”作亦聲聲符。所以,“衡”是從魚從行、行亦聲的形聲字,而不是多形字。
許慎認為“簠”是一個二形一聲字,也是錯誤的看法。“簠”字最早見甲骨文,作,到金文或從匚古聲作(鑄子簠),或從匚夫聲作(季宮父簠),還可從竹甫聲作,都是一形一聲的形聲字。后來為了強調(diào)是器皿類,加上“皿”作為形符而字作。所以,這個字應該是一個由從竹甫聲的形聲字充當聲符而由“皿”充當形符的一形一聲字。
“”字最早見金文,或從曲古聲(隸定為鈷字),或從缶古聲作,都是形聲字,和上面分析過的“簠”字一樣,為了強調(diào)其器皿這一意義,后來再加“皿”字底作“”,成為從皿 聲的形聲字。因此,“”字應是一個以原形聲字充當聲符的一形一聲字。
“簠”、“”二字的變化的過程和“凡”發(fā)展到“盤”等一樣?!胺病痹诩坠俏闹邢筇ПP、方盤的樣子,是抬盤、方盤的象形字。由于引申為大凡的意思,成為表示全體范圍的副詞,便加形作“般”;又由于“般”有搬運和普遍的意思,就給“般”或者加皿字底作“盤”、或加金字底作“鎜”、或加木字底作“槃”來表示本義抬盤、方盤??峙卢F(xiàn)在沒有誰說“盤”是從皿從殳、舟(是“凡”字的訛變)聲的多形形聲字,不會說“鎜”是從金從殳、舟聲的多形形聲字,也不會說“槃”是從木從殳、舟聲的多形形聲字,都會認為它們分別是從皿般聲、從金般聲、從木般聲的形聲字。
許慎說“”字的意義是“鬀發(fā)也”,這個解釋是對的,但說它的結構是從髟從刀易聲,則分析得過于瑣碎。“鬄”和“萅”一樣,也是組合原來的異體字而來。在《髟部》有“鬄”字,許慎解釋說:“鬄,髲也。從髟,易聲?!本褪翘觐^的意思。《髟部》又有一個“鬀”字。許慎云:“鬄發(fā)也。從髟,弟聲?!币彩翘觐^的意思。另外《刀部》有“剔”字,許慎解釋云:“剔,解骨也。從刀,易聲。”雖然說是剔骨的意思,但和“鬀”、“鬄”應該是同源詞,引申都和剃頭相關,可以認為是一組異體字,屬于“”的前身,后來把“鬄”和“剔”合并,就成為“”。那么,如果認為是以“鬄”為基礎加刀旁,就可以把“”的結構說成從刀鬄聲;如果認為是以“剔”為基礎加髟旁,就可以把它分析成從髟剔聲??傊?,“”是一形一聲的形聲字,而非從髟從刀易聲的多形形聲字。
許慎說“”的意思是“窮理罪人也”,就是拘留的意思,其形體是“拘”的異體字。“”字也是疊加而來,其初文從勹從作,后來訛變作“匊”,替換形符作“匔”?!啊笔枪糯咒D的象形字,因此逮捕意義的“執(zhí)”字、監(jiān)獄意思的“圉”字都以它為形符。是竹木所做,就加竹字頭,成為從勹從從竹的“”字。《勹部》云:“,曲脊也?!睂嶋H就是拘留的意思。因為古代拘留罪犯用繩索捆綁或用銬枷,使罪犯腰彎曲,所以引申有彎曲的意思。許慎說的是引申義。由于“窮理罪人”要審問,就又給加言旁,成為從從勹從言的。把從竹的“”和從言的字組合,就成為從言聲的形聲字等形體。
許慎認為“憲”的本義是“敏也”是正確的,但把它說成“從心從目害省聲”的多形字則誤??肌皯棥痹诮鹞闹斜咀鳎且粋€從目害聲的一形一聲字。敏捷是心靈的狀態(tài),雖然“心”旁和“目”旁的表意功能相同,但金文后來為了更強調(diào)“憲”是心理狀態(tài),就再加上“心”旁而字作,所以“憲”字應該是一個從心聲的一形一聲字。
“”字在《說文·水部》被分析成二形一聲的字,但從來源看,這個字應當是在“浝”字上再加土旁形成的,即先有“浝”后有“”,而且,從語義上看,和“瀧”、“壟”、“隴”等構成同源關系。這一點,許慎在《水部》“”字后說“讀若隴”,即是通過讀若說明兩個字的同源關系。又《說文·土部》也收了“”字。云:“,涂也。從土,浝聲?!毙煦C加的反切是力歱切,這個反切音正和“隴”、“壟”、“”的讀音相同。且徐鉉在此處加按語說:“《水部》已有,此重出?!蓖瑯右粋€字,許慎解釋其意思完全相同,但分析結構時卻大相徑庭,在《水部》說成從水從土、尨聲的多形字,在《土部》卻說成從土浝聲的一形一聲字,既反映了許慎列字時的疏忽,同時說明他處理多形多聲字時的猶疑矛盾。當然,他說“”的結構是從土浝聲,這是正確的。
小篆的“泰”字是兼并了甲骨文中兩個意義無關而讀音相同的字形成的。一個是兩個大重疊的字,隸定作“”。這個字表示一個大人在另一個大人之上,是奢泰的“泰”的本字。由于“”和“泰”的讀音相同,就被通假。和我們這里的內(nèi)容無關,不贅。一個是從水從大大亦聲的“汰”字,是洗澡的意思?!墩f文》說“泰”的意思是“滑也”,解釋的就是現(xiàn)在洗澡、淘汰的“汰”字?!疤弊衷瓉韽乃畯拇?、大亦聲,表示一個大人在水邊洗澡。后加上表示雙手的“廾”字,意思是用雙手撩水給自己洗澡,只不過更強調(diào)意義罷了,沒有其他作用。可見,“泰”字是在“汰”字上加形旁構成,是從廾從汰汰亦聲的形聲字。
許慎在《阜部》認為“陳”的結構是“從阜從木,申聲”,但我們通過許慎列出的其古文形體,就可以知道“陳”原來應該是一個從阜申聲的一形一聲字。由于“申”中間彎曲的線條比較長,顯得空缺,后來有人就在其兩端加了王筠所說的“文飾”即我們所說的填空記號,到小篆形體訛變,“申”旁便成為“東”形,加之陳列、戰(zhàn)陣跟樹木關系密切,使許慎把“東”形誤解為“從木申聲”。實際上,“陳”還應該是從阜申聲的一形一聲字。
至于許慎所謂多聲字“”,學者已經(jīng)有較深入的分析。馬敘倫先生說:“,乃誤合、韭為一字。”[3]8裘錫圭先生說:“‘字可能本是從‘韭‘聲或從‘韭‘次聲的一般形聲字,后來加注了一個音符就成為二聲的形聲字了?!盵7]157他們的觀點符合“”字形成的實際,可以信從。
對于許力切的“衋”字,現(xiàn)在雖然還沒有發(fā)現(xiàn)小篆以前的古文字字形來證明它的形成過程,但和以上字形比較,我們認為它也可能是通過加形或者組合其前身的異體字形成的。
總之,許慎把這些一形一聲的形聲字當作多形字或者多聲字,是沒有注意到形聲字形成的層次性導致的后果。的確,這些字是形聲字,并且,靜態(tài)地、平面地看,似乎是多形多聲字,但如果以發(fā)展的目光看,它們?nèi)匀皇且恍我宦暤男温曌?,而不是多形多聲字。因為這種字的形符或者聲符經(jīng)歷過一個遞加的過程,是經(jīng)過不同階段逐漸加上的。或者先有聲符再加形符,或者先有形符后加聲符,或者把兩個讀音、意義完全相同只是結構不同的異體字組合成一個形聲字。這兩個異體字原來是由一個形符和一個聲符構成的形聲字,在組合的時候,以其中一個字為基礎,作為形符,取另外一個字的聲符作為新形聲字的聲符,依次組成新形聲字。
四多形多聲字涉及的形聲字結構的層次問題
裘錫圭先生說:“形聲字起初都是通過在已有的文字上加注定符或音符而產(chǎn)生的,后來人們還直接用定符和音符組成新的形聲字。不過就漢字的情況看,在已有的文字上加注定符或音符,始終是漢字產(chǎn)生的主要途徑?!盵7]7曾憲通先生2004年6月于寧夏銀川舉行的中國語言學會第十二屆年會上也說:“形聲字的來源是一個大問題,難以斷代。要斷代,必須利用出土資料。一個形符和一個聲符同時結合的形聲字很少,大量的是形符加聲符或者聲符加形符后構成的。漢字的形聲化從西周就開始,當時的形聲字占60%,并非從秦漢開始?!彼麄兊挠^點,反映了目前學術界對形聲字形成的基本認識。我們把這種先有形符后加聲符,或者先有聲符后加形符而構成形聲字過程叫做形聲字的層次,形聲字的構成也就具有層次性。形聲字之所以具有層次性,是由于有多個源頭,并使用了多種方式產(chǎn)生的。經(jīng)過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形聲字的源頭至少有6個:以象形字為源頭;以指事字為源頭;以會意字為源頭;以形聲字為源頭;以假借字為源頭和以通假字為源頭。而產(chǎn)生形聲字的方法最少有7種:加形符;加聲符;改變造字法,即用形聲字代替象形字、指事字和會意字這三種表意字;替換聲符;替換形符;同時組合形符和聲符;組合早期的異體形聲字。對此,我們另文詳細討論。由于在形聲字的基礎上加形符的方法不好理解,并且它又最能夠反映形聲字的層次性,我們在這里只談談這種現(xiàn)象,以說明形聲字的構成層次。
形聲字本來既有形符又有聲符,可以說意義和讀音基本明確。但是,由于意義的發(fā)展,出現(xiàn)一個字形具有多個意義的情形;或者由于字音的發(fā)展,聲符不能夠準確表現(xiàn)讀音。這兩種情況的作用,就導致需要給舊形聲字附加形符,以限定意義,從而使原來的形聲字成為新形聲字的聲符。這種情況多出現(xiàn)在隸書以后的文字中。如在表意功能上,“欠”和“心”有時相通,可以表示人們的心理、思想活動,所以“欲”字原來從欠谷聲,本身就是一個形聲字。由于語音變化,“谷”不能準確表示“欲”字的讀音,加之“欲”引申為將要的意思,就又加形符心旁作“慾”,保留本義。那么,對于“慾”的結構,就只能分析成從心欲聲,而不能說是從心從欠谷聲?!靶馈弊謴那方锫?,也是形聲字,由于聲符“斤”和“欣”字的讀音有了距離,就加上心字旁作“惞”,這樣,聲符和讀音一致,形符和字義同道,“惞”也就成為從心欣聲的結構?!笆瘛弊质菑南x的形聲字,原來指一種好蠕動的昆蟲,由于用作地名以及聲符不能準確表示讀音的緣故,便又加蟲旁作“蠋”,成為以“蜀”為聲符的形聲字。再如表示野獸腳掌或足跡的字,最早作“釆”,是象形字?!夺姴俊氛f:“釆,辨別也。象獸趾爪分別也?!庇捎谠诠盼淖种泻汀捌健弊窒嗨?,加之引申作分辨的意思,為了和“平”字區(qū)別并表現(xiàn)本義,就加上“田”字旁作“番”,“番”就成為從田從釆、釆亦聲的形聲字。又由于“番”引申作次數(shù)用,便又加足旁作“蹯”,以說明本義。這時,我們只能說“蹯”是從足番聲的形聲字,而不能把它分析為從足從田釆聲的結構,當成兩個形符一個聲符的多形字。
這種形符和聲符具有先后層次的形聲字,在形聲字中占有不少的比例,只有很少一部分形聲字的聲符和形符是同時組合的,不具備層次性。雖然許慎在分析亦聲字的時候,注意到形聲字的形成層次,對形聲字的形符和聲符的構成層次有一定的認識,但由于沒有把這種認識貫穿全書,沒有完全貫徹到所有的形聲字,以至于在《說文》中出現(xiàn)“多形多聲”說,并且影響到后來,使后人產(chǎn)生誤解。
總之,形聲字的“多形多聲”說,是許慎沒有充分注意到形聲字中形符和聲符形成的層次性以及把其他構造的字當成形聲字而出現(xiàn)的錯誤,把這77個字當成多形或者多聲的形聲字,是應當否定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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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許嘉璐編,向熹注譯.文白對照十三經(jīng)·詩經(jīng)[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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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王筠.說文句讀[M].北京:中華書局,1988:156.
收稿日期:2012-07-05基金項目:華僑大學“華文教育系列研究課題”(HWJY201101)
作者簡介:彭霞(1981-),女,寧夏石嘴山人,講師,主要從事文字學和語文教學研究。
這種形符和聲符具有先后層次的形聲字,在形聲字中占有不少的比例,只有很少一部分形聲字的聲符和形符是同時組合的,不具備層次性。雖然許慎在分析亦聲字的時候,注意到形聲字的形成層次,對形聲字的形符和聲符的構成層次有一定的認識,但由于沒有把這種認識貫穿全書,沒有完全貫徹到所有的形聲字,以至于在《說文》中出現(xiàn)“多形多聲”說,并且影響到后來,使后人產(chǎn)生誤解。
總之,形聲字的“多形多聲”說,是許慎沒有充分注意到形聲字中形符和聲符形成的層次性以及把其他構造的字當成形聲字而出現(xiàn)的錯誤,把這77個字當成多形或者多聲的形聲字,是應當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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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2-07-05基金項目:華僑大學“華文教育系列研究課題”(HWJY201101)
作者簡介:彭霞(1981-),女,寧夏石嘴山人,講師,主要從事文字學和語文教學研究。
這種形符和聲符具有先后層次的形聲字,在形聲字中占有不少的比例,只有很少一部分形聲字的聲符和形符是同時組合的,不具備層次性。雖然許慎在分析亦聲字的時候,注意到形聲字的形成層次,對形聲字的形符和聲符的構成層次有一定的認識,但由于沒有把這種認識貫穿全書,沒有完全貫徹到所有的形聲字,以至于在《說文》中出現(xiàn)“多形多聲”說,并且影響到后來,使后人產(chǎn)生誤解。
總之,形聲字的“多形多聲”說,是許慎沒有充分注意到形聲字中形符和聲符形成的層次性以及把其他構造的字當成形聲字而出現(xiàn)的錯誤,把這77個字當成多形或者多聲的形聲字,是應當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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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2-07-05基金項目:華僑大學“華文教育系列研究課題”(HWJY201101)
作者簡介:彭霞(1981-),女,寧夏石嘴山人,講師,主要從事文字學和語文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