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道德律奠基：從善良意志到目的王國

曾瑞昌

(華中科技大學 哲學系，湖北 武漢 430074)

一、善良意志是理性的真正使命

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學奠基》中找尋倫理學最高原理的出發(fā)點——善良意志，通過對善良意志的分析，建構(gòu)起一套嚴密、完備的倫理學體系。在這里，人的理性被高度宣揚，人的人格尊嚴得到充分提高?？梢哉f，康德以善良意志為核心的倫理學是道德哲學上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從傳統(tǒng)基督教對上帝這個純?nèi)焕硐氲男叛龌貧w到人的純粹實踐理性本身，從傳統(tǒng)對幸福主義、功利主義的追求回歸到人的理性、善良意志本身。由此，康德的倫理學思想被稱為“義務(wù)論倫理學”，在西方倫理學史上獨樹一幟。

就善良意志而言，康德認為，實踐理性產(chǎn)生一種善良意志,這種善良意志是無條件的,它不是達到有條件目的的手段,不具有社會性質(zhì),也不從社會功利出發(fā),而是最高的道德意識。善良意志隸屬于客觀的道德規(guī)律,是對一切人均有效的。[1](P1615)在《道德形而上學奠基》開始，康德就說：“在世界之內(nèi)，一般而言，甚至在世界之外，除了一個善的意志之外，不可能設(shè)想任何東西能夠被無限制地視為善的?！盵2](P8)“善的意志并不因它造成或者達成的東西而善……而是僅僅因意欲而善，也就是說，它就自身而言是善的。”[2](P9)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善良意志有三個特點：其一，善良意志是絕對的；其二，善良意志是其他行為的前提條件；其三，善良意志僅僅是因意欲而善的。

人不僅僅有感官生活，還有理性。只有理性才有自己的目的，產(chǎn)生善良意志。而善良意志在康德的道德哲學中則起到以下幾個重要作用：其一，善良意志是一種產(chǎn)生道德法則的能力?！耙话凑漳阃瑫r能夠意愿它成為一個普遍法則的那個準則去行動?！盵2](P40)這里的意愿是指善良意志，因為只有善良意志是每個有理性存在者都有的，也只有從善良意志出發(fā)的行動才有普遍性，才能成為普遍法則。其二，善良意志具有充當人格中的人性的作用?！澳阋绱诵袆樱礋o論是你的人格中的人性，還是其他任何一個人的人格中的人性，你在任何時候都同時當作目的，絕不僅僅當作手段來使用?！盵2](P50)對于康德哲學體系而言，人格是跨現(xiàn)象界與本體界的，而人性則是在有理性存在者中普遍存在的。只有善良意志才是每一個有理性存在者身上都有的，所以善良意志具有充當人格中的人性的作用。其三，善良意志具有充當約束人自身的道德的作用?！耙庵灸軌蛲ㄟ^其準則同時把自己視為普遍立法者?！盵2](P55)這里的意志就是善良意志，善良意志在這里起到了自律的作用，也只有這樣，人才能得到尊嚴。

在提出“善良意志”以后，康德便提出了“義務(wù)”的概念?？档抡f：“一個就自身而言就應(yīng)受尊崇的、無須其他意圖就是善的意志的概念……為了闡明它，我們就要提出義務(wù)的概念。”[2](P12)從這里可以看出，義務(wù)概念的提出是為了闡明善良意志，因為義務(wù)概念受到限制和障礙，由于人既有感性又有理性，因而人容易受到感性的誘惑而變得軟弱，不能夠完全做到為義務(wù)而義務(wù)?？档绿岢隽巳龡l義務(wù)原理：其一，凡是道德行為要出于義務(wù)而義務(wù)；其二，行動在于一種普遍性的形式，也就是僅僅是合乎法則；其三，義務(wù)就是由敬重法則而產(chǎn)生的行動的必然性。[3](P213)可以看出，義務(wù)概念在這里是作為基礎(chǔ)與核心提出來的，是康德道德哲學最重要的概念之一。

二、定言命令公式

定言命令是康德道德律的最高法則，具有普遍必然性。為了更加直觀地認識定言命令，他提出了三大變形公式：即普遍立法、人是目的、意志自律。

普遍立法。“要這樣行動，就好像你的行為的準則應(yīng)當通過你的意志成為普遍的自然法則似的?！盵2](P40)這條定言命令所涉及的只是形式，不涉及內(nèi)容，就是說要把個人的行為準則看作好像是自然法則一樣，具有普遍必然性?？档轮詮娬{(diào)自然法則，就是希望人的行為準則就如同自然法則一樣，有形式的普遍性。康德認為，人都是有理性的存在者，既然理性是普遍的，就要遵循普遍的行為法則。

人是目的?！澳阋绱诵袆?，即無論是你的人格中的人性，還是其他任何一個人的人格中的人性，你在任何時候都同時當作目的，絕不僅僅當作手段來使用?！盵2](P50)人是有理性的存在者，人本身是有自在的目的的。在任何時候，人都不應(yīng)該把別人僅僅看作手段，而是要看作目的，因為人自身就是有目的的，一旦把人當作手段的話，人就會淪落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工具，人自身的尊嚴與人格就會完全喪失。這告訴我們，人生來就是自由和平等的，人都有理性，有自在的目的，是獨立、自由、平等的。

意志自律?！懊恳粋€理性存在者的意志都是一個普遍立法的意志的理念?！盵2](P52)普遍立法公式所注重的是普遍性的形式，人是目的公式注重人的自在目的這個質(zhì)料，而意志自律公式則是兩者都包容在一起的形式與質(zhì)料結(jié)合的法則。這條自律公式表明，主體服從的是自己的意志，而非任何其他意志，也只有這樣，人才有真正的尊嚴與人格。

以上三大公式是從定言命令普遍公式變形而來的，可以說，這三大公式環(huán)環(huán)相扣，缺一不可。定言命令起著中間環(huán)節(jié)的作用，一方面，從通俗的道德理性過渡到公式化的定言命令；另一方面，為“目的王國”的提出奠定基礎(chǔ)。Paul Guyer認為，三大公式之中，人是目的公式是所有公式之所以可能的前提條件，并且他認為還有一個公式就是目的王國公式，而意志自律公式與目的王國公式是所有公式中最關(guān)鍵的公式。[4]

定言命令公式都提出來以后，康德就導向到他的“目的王國”之中?？档抡J為，道德的目的王國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在目的王國之中，人的人格得到充分尊重。在目的王國之中，每一個理性存在者都必須通過自己的意志的一切準則而把自己視為普遍立法者。[2](P54)“目的王國”的提出深刻地影響了后世的法治精神。[5]第二，在目的王國之中，人與人之間是互為手段與目的的?！袄硇源嬖谡呷挤倪@條法則：每一個理性存在者應(yīng)當絕不把自己和其他一切理性存在者僅僅當作手段，而是在任何時候都同時當作目的自身來對待的?！盵2](P55)第三，在目的王國之中，人已經(jīng)排除了情感、沖動和偏好的影響。第四，“目的王國”的提出彰顯了康德思想中的平等、自由、尊重人性的思想。

三、目的王國與自由意志

目的王國是康德倫理學體系的最高點，是康德的道德理想。康德認為自由意志具有以下特點：其一，它是道德律之所以可能的根據(jù)；其二，自由是獨立于自然規(guī)律的，不受自然因果律所制約；其三，自由是純?nèi)焕硇缘模赖侣墒且驗樽杂梢庵緦Ω行晕镉囊?guī)定而產(chǎn)生的；其四，自由是絕對的，自由意志是不得不假定的；其五，自由是一切有理性存在者的預(yù)設(shè)。既然自由意志對于目的王國的建立如此重要，那么，自由意志的根據(jù)以及作用就很有必要考究了。首先，自由理念在認識方面是一個消極的理念?？档略凇都兇饫硇耘小分兄赋?，若要對自由產(chǎn)生認識，就會導致二律背反，產(chǎn)生先驗幻相。[6](P402～403)康德區(qū)分了現(xiàn)象界與本體界，現(xiàn)象界就是服從自然因果律的世界，而本體界則是理智世界。人作為有理性的存在者是跨越兩界的。一方面，我們受制于自然因果律，受制于自身的感性物欲；另一方面，我們的理性能夠超越感性的自然因果律的限制，得到自由。其次，自由理念在實踐方面是一個積極的理念?？档抡f：“在實踐方面，自由的小徑卻是唯一使得有可能在我們的所作所為方面運用其理性的道路；因此，最精妙的哲學與最普通的人類理性一樣，都不可能用玄想除去自由。所以，人類理性必須假定：人類行為的自由和自然必然性之間并沒有真正的矛盾?！睆倪@里可以看出，自由理念可以在實踐方面得到有效的運用，并且自由理念不會因為理性的玄想而消除。自由與自然是統(tǒng)一的，并沒有一種真正的矛盾。這也是自由意志的實在性所在，是道德律之所以可能的先在根據(jù)。

由以上可以看出，自由在認識方面是一個先驗的理念，具有引導、調(diào)節(jié)的作用；而在實踐方面，卻是起著道德法則的原發(fā)者的作用。鄧曉芒認為，自由概念有三層含義，一是先驗的自由，二是實踐的自由，三是自由感。[7]這三個層次是從人類的認識、實踐以及審美方面來劃分的。

四、康德倫理學的局限性及現(xiàn)實意義

康德倫理學雖然對后世影響深遠，然而卻也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局限性，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康德倫理學是脫離現(xiàn)實的倫理學?？档聜惱韺W是形式的倫理學[8]，所謂形式的倫理學就是忽略社會發(fā)展歷史，僅僅注重理性、注重邏輯的倫理學。過分強調(diào)形式，往往會忽視現(xiàn)實質(zhì)料，也會導致感性欲望的喪失。其二，康德倫理學過分強調(diào)對彼岸世界的追求?？档抡J為，在現(xiàn)象世界里的人是不自由的，是受制于自然因果律的約束的。[9]過分強調(diào)對彼岸世界的追求，讓他的理論變成了一種為宗教實踐辯護的理論，否定了塵世。

然而，康德倫理學對于我國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shè)、中國夢的構(gòu)筑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首先，康德倫理學提高了人的尊嚴與地位。就其本質(zhì)而言，康德倫理學關(guān)注人自身的價值，其三大定律(普遍立法、人是目的、意志自律)無一不是從人的理性尊嚴的角度出發(fā)進行論述的，是完全自由的。這在今天物欲橫流，過分追求金錢與利益，而忘卻人性本身的功利社會，是具有非常大的現(xiàn)實意義的，因為它喚醒了對人的終極關(guān)懷。人不僅僅是追求金錢與利益的動物，還是有尊嚴，能夠為自己立法，把自己當作目的的真正的人。其次，康德倫理學提供了思考道德問題的方法?？档碌赖滦味蠈W體系主要是運用分析法與綜合法論證其道德形而上學原理的。張傳有認為，道德形而上學體系經(jīng)歷了上升之路與下降之路兩個向度。[10]分析法是排除偶然的、質(zhì)料的、經(jīng)驗性的感性欲望，提純出純粹實踐理性的道德律，康德的分析法提供了一種思考方式，讓我們能夠?qū)Φ赖卢F(xiàn)象作出理性的評價，找尋其本質(zhì)特性。而綜合法則是用來檢驗提純出來的道德現(xiàn)象是否符合實際，這樣的分析與綜合的思路，讓我們對中國社會道德現(xiàn)象有更加立體、深入的理解。最后，現(xiàn)實的生活世界并沒有絕對的真、絕對的善、絕對的美，康德倫理學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理性主義的價值觀，指引我們追求目的王國，追求至善，這無疑對建設(sh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構(gòu)筑中國夢有著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

參考文獻：

[1]馮契，尹大貽,朱立元,朱貽庭,等.哲學大百科辭典·下[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

[2](德)康德.道德形而上學的奠基(注釋本)[M].李秋零，譯注.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

[3]鄧曉芒.康德《道德形而上學奠基》句讀[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Paul Guyer.The Possibility of the Categorical Imperative[J].Philosophical Review，1995(3).

[5]齊貴云.康德目的王國思想的邏輯路徑[J].南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3).

[6](德)康德.純粹理性批判[M].鄧曉芒，譯.楊祖陶，校.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7]鄧曉芒.康德自由概念的三個層次[J].復(fù)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2).

[8]鄧曉芒.康德道德哲學的三個層次——《道德形而上學基礎(chǔ)》述評[J].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4).

[9]張亞月.從彼岸世界的回歸——論康德倫理學的局限性及其出路[J].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6).

[10]張傳有.康德道德哲學的上升之路與下降之路[J].道德與文明,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