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元
《岳麓書院藏秦簡(三)》(以下簡稱“《岳麓簡(三)》”)于2013年6月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全書共收錄竹、木簡252枚,依據(jù)簡文中出現(xiàn)的標題命名為《為獄等狀四種》。
依據(jù)原書標題命名為《為獄等狀四種》。此四種指的是四種不同的形制。在《岳麓簡(三)》案例8中有標題三個,即簡137背的“為獄狀”、簡139背的“為乞鞫奏狀”和簡140背的“為覆奏狀”。狀,是陳述意見或事實的文書。編者認為,“為獄狀”可能是第二類卷冊的總標題?!盀槠蝼蹲酄睢焙汀盀楦沧酄睢保赡苁菃伟副9芑虺跗诰巸詴r的標題。令人感到疑惑的是它們都同時出現(xiàn)在同一案例中,對照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簡116乞鞫案件由二千石官“令都吏覆之”,可知“覆”包含乞鞫案件,“為乞鞫奏狀”和“為覆奏狀”兩種標題實質(zhì)上無異。
在命名的初期,整理者曾主張采用“奏讞書”為標題:“參照張家山漢簡中《奏讞書》的定名暫時將其定名為《奏讞書》?!薄?〕陳松長:《岳麓書院所藏秦簡綜述》,載《文物》2009年第3期。為此,引起了人們的好奇?!斑@批秦簡中是否有類似張家山漢簡‘奏讞書’那樣的題名簡”?〔2〕李力:《張家山247號墓?jié)h簡法律文獻研究及其述評》(1985.1—2008.12),東京外國語大學(xué)アシア·アフリカ言語文化研究所2009年版,第380頁。若是,漢初所見的奏讞制度當原有所本。由此還提出問題:不知道秦漢時期的奏讞制度區(qū)別何在?
秦漢時期的奏讞制度有無區(qū)別,的確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它涉及《岳麓簡(三)》的性質(zhì)和秦王政時期的司法審理程序。我將在本文的第二和第三部分做這方面的歸總和評述。
整理者在前言中說明本卷定名的緣由是:“我們尊重古代作者(或使用者)的命名方式,并參考銀雀山漢簡《守法守令等十三篇》的先例,在第二類卷冊總標題的‘為獄狀’加上
在《岳麓簡(三)》公開出版之后,參與研討的文章較多不用《為獄等狀四種》這個標題,而直接取用《岳麓書院藏秦簡(三)》為書名,這表明《為獄等狀四種》的命名尚未得到多數(shù)學(xué)者的關(guān)注。
前言中指出,《岳麓簡(三)》以秦王政時代的司法文書為主要內(nèi)容,它從材質(zhì)、書寫體裁等方面著眼,分為四類。
第一類有竹簡136枚,包括七個案件,即《岳麓簡(三)》中的第1則至第7則案例。內(nèi)容都屬于狹義的奏讞文書。之所以要在奏讞書前加上“狹義”二字,主要出于案件情節(jié)都是由下而上的有關(guān)法律適用方面的請示,案例前后又都用了“敢讞之”特征性的標識。
第二類有竹簡73枚,共六個案件,即《岳麓簡(三)》中的第8則至第13則案例。
第三類有木簡27枚,狹義的奏讞文書,一個案件,即《岳麓簡(三)》中的第14則案例:學(xué)為偽書案。
第四類有殘簡9枚,一個案件,即《岳麓簡(三)》中的第15則案例:綰等畏耎還走案。
另有數(shù)枚殘簡待考,歸為第五類。
列表如表1所示:
表 1
在一般情況下,中國史書大多按性質(zhì)、時間、空間等不同情況做出分類,〔3〕蔡尚思在《中國歷史新研究法》中總結(jié)出中國史書的分類方法有8種,即按性質(zhì)、時間、空間、階層、史體、史文、史家、史觀的不同分類。然而,《岳麓簡(三)》的分類卻不宜、也不易這樣做,因為《岳麓簡(三)》的出土地點不明,無法知道墓主及墓葬的性質(zhì)。在此情況下,整理者采用按材質(zhì)、書寫體裁的分類方法,應(yīng)該說是因材施“分”,頗費心力,別具創(chuàng)意。
為讓讀者了解《岳麓簡(三)》的案例內(nèi)容,下面我們試將《岳麓簡(三)》中的15個案例按內(nèi)容分為刑事案件、民事案件和行政管理三類。
第一類:刑事案件。在《岳麓簡(三)》的十五則案例中,群盜、殺人案有六例,即案例1、2、3、8、9、10。此外有三例是邦亡、勒索及詐偽案,即案例5、7、14。案件發(fā)生在特定的時期,明確案件發(fā)生的時空關(guān)系對剖析刑事案件是必要的,詳情如表2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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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案例10櫟陽,在今陜西臨潼東北。簡164云:“有母、妻、子,在。即買大刀,欲復(fù)以盜殺人,得錢材(財)以為用,亡之。”說的是,(我)有母親、妻子、子女,在魏國。就買了大刀,想再次搶劫殺人,搶到錢財作為費用,逃回魏國。據(jù)史記,魏國滅亡在秦王政22年(公元前225年)。若推斷此案發(fā)生在秦王政20年(公元前227年),那么在秦滅魏之前。案例10中的犯罪嫌疑人既盜殺人,又是個邦亡者。
②案例14胡陽、新野,均屬南陽郡。
在上表九則案例中,案例1、2、3、7有明確的訴訟、審案時間,分別是:秦王政25年、25年、21年、18年,而其他五則案例沒有標明時間,根據(jù)案件提供的相關(guān)干支推測,大致在秦王政20年至28年之間。我們知道,秦滅六國,統(tǒng)一天下在秦王政26年(公元前221年),那么從秦王政18年到28年的十年間,正是秦王嬴政戎馬千里,兼并天下,建立中央集權(quán)秦王朝的前夜。
除案例7、8、9的簡文中沒有出現(xiàn)地名之外,案例1、2的州陵,案例3的江陵,案例14的胡陽都屬南郡,為故楚地。案例5中的犯罪嫌疑人是邦亡者,簡88云:“攻荊廬溪□□故(?)秦人邦亡荊者男子多”,說是因為秦攻下了楚地廬溪,秦國人男子多逃亡到故楚地。由此可見,以上五個案例反映出滅楚之后相當激烈的社會動蕩和矛盾。案例8“、妘刑殺人等案”和案例9“同、顯盜殺人案”都是命案,毫無疑問,要安定社會、穩(wěn)固政權(quán),當以處理群盜盜殺人案為首務(wù)。至于案例1中所說的懸購,那是特定時期所采取的特殊政策,懸購賞金的多少,不應(yīng)看成是常態(tài)。還有邦亡問題,同樣如此,必須盡快解決人口的無序流動,穩(wěn)定人心,最為緊迫的是,防備他邦舊貴族的卷土重來,抑制他邦舊貴族勢力的反抗。這方面的案例在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中也有所反映,他邦舊貴族勢力不會甘于失敗,正所謂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第二類:民事案件。這類案例有三則:案例11“得之強與棄妻奸案”,案例12“田與市和奸案”和案例13“善等去作所案”。案例11、12反映出戰(zhàn)國后期秦國存在著男女不平等、夫妻不平等的現(xiàn)象,男尊女卑、以男為貴的古代傳統(tǒng)思想客觀存在。而且,強奸、和奸等概念在法律上的確立,影響深遠。從案例11的處斷可以看到,是否成奸才是判斷強奸案的依據(jù),與睡虎地秦簡中“臣強與主奸”〔4〕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答問》,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第111頁。的情況雖不同,但法理一致;案例11中的“棄妻”表明已報告登記,從法律上解除了婚姻關(guān)系,強與棄妻奸不受法律保護,必將受到依法制裁。此類法理認識影響直至《唐律》,《唐律疏議》對婚姻案、奸案的處斷有更加詳備的法律解釋。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棄妻與“休妻”一語,不能相提并論?!?〕朱漢民、陳松長:《岳麓書院藏秦簡(三)》,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版,第202頁注2“棄妻,休妻”。此說沿用《法律答問》“休妻不書”的解釋。休妻一詞出現(xiàn)較晚,源自漢人的“七出”觀念,“七出”見于《大戴禮記》、《孔子家語·本命解》。雖然我們無法知道得之的妻子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被拋棄的,但可以肯定不是因為“七出”的緣故?!?〕多半出于所謂的“悍”。
案例11簡175注有時間,為“元年四月”,整理者注:“疑為秦王政元年四月”。秦王政元年,即公元前246年,其時嬴政14歲。距離案例8所推斷的秦王政28年(公元前219年),其間已相隔27年之久。此案屬地當陽,〔7〕當陽,舊稱漢置,今岳麓簡所示秦國已設(shè)為縣。屬南郡,當為故楚地;其時已為秦實際控制,當然司法,無論刑、民,也都在其實際控制之下。
由“棄妻”聯(lián)想到“娶妾”。包山楚簡“疋獄”簡89是一則娶人妾的案件。妾者,奴婢也,此案的一種可能是強娶,另一種可能是娶妾違背尊卑等級觀念而受到控告。這在案例7“識劫婉案”中反映很突出,簡131云:“婉為大夫沛妾……沛妻危死,沛免婉為庶人”,婉是大夫沛的妾……沛的妻子危去世后,沛放免婉成為庶人;“籍為免妾”,名籍上是“免妾”。事實是,婉要得以“免妾”,取得“庶人”身份,實屬不易。身份不同,社會地位懸絕,相關(guān)當事人所處罪也就有所區(qū)別,簡136云“吏議:婉為大夫□妻,貲識二甲?;蛟?婉為庶人;完識為城旦,足輸蜀?!笨な饘俟?或都吏)認為:婉是大夫□妻,判識貲二甲。另外有屬官認為:婉是庶人;判處識完為城旦,加上腳鐐押送到蜀郡。
案例13“善等去作所案”,竹簡殘損嚴重,說的大致是善等人擅自離開勞作的地方,簡209云:“……中去作所,數(shù)日復(fù)作。”即使幾天后又去勞作,也被控告而立了案。
第三類:行政管理。這類案例也有三則,見案例4“芮盜賣公列地案”,案例6“暨過誤失坐官案”和案例15“綰等畏耎還走案”。
4月25—26日,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六次會議舉行第二次全體會議。受國務(wù)院委托,水利部部長陳雷報告了農(nóng)田水利建設(shè)工作情況。此次全國人大常委會將今年首次專題詢問的議題聚焦農(nóng)田水利建設(shè),再次凸顯農(nóng)田水利工作關(guān)乎國計民生的重要地位與作用。
案例4“芮盜賣公列地案”說的是,棺材鋪的生意好,大家爭著開棺材店。有人就動起了盜賣“公列地”的主意。所謂公列地,是相對于已租用掉的土地而言。大家爭著開棺材店,說明長期戰(zhàn)亂,死的人多,給老百姓帶來了生離死別的慘痛;另一方面在處理“公列地”問題上,公私分明,倒有點像今日防止國有資產(chǎn)的流失。其實,商業(yè)用地都是公有的,生意人必須租用;而且得約定期限。簡77中說“與期:五日備償錢”,約定期限:五天內(nèi)把錢全部交清;如果不交清的話,那么,“以故價取肆”,可以按照原來的價錢拿走店鋪。這樣的規(guī)矩約定俗成,商貿(mào)中的這種潛規(guī)則看來古已有之。再有,簡80云“皆已受棺列,不當重受”,如果已經(jīng)租用了棺材店鋪,就不應(yīng)該重復(fù)租用。這種商業(yè)管理方面的規(guī)定,帶有法規(guī)的性質(zhì)。
案例6“暨過誤失坐官案”,當事人暨是一位縣級屬官,他犯有“過誤失”八項罪名而被控告。
案例15“綰等畏耎還走案”中,這位名叫“綰”的人物,可能是某地方官署的主管,他與手下的26人,在反寇追逼之時,畏縮退卻,因而受到上司的追究,被立案審查。
上述二例,在治吏方面的頂真程度著實可供今日之父母官為鑒。
此外,從《岳麓簡(三)》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行政事務(wù)常常與司法案件的審斷交錯在一起,它表明當時的司法與行政并不如今人想象的那樣有嚴格的界限。最明顯的事例是案例9“同、顯盜殺人案”和案例10“盜殺安、宜等案”,在案件審結(jié)之后,司法文書的末尾分別有這樣的上奏文字:“綏任謁以補卒史,勸它吏,卑(俾)盜賊不發(fā)?!苯棻Ee并請求上司讓他補充擔任卒史,以此勸免其他官吏,使得盜賊不敢妄動。案例10文書末尾說:“任謁課以補卒史,勸它吏?!苯?jīng)課試讓他補充擔任卒史,以此勸免其他官吏。任人唯賢,講究業(yè)績,以勸它吏,充分發(fā)揮了它的正能量。
“今獄史舉□……謁以補卒史,勸它吏,敢言之?!边@是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案例22的末尾一句,與上揭《岳麓簡(三)》案例9、10的情況相似?!蹲嘧棔钒咐?2的發(fā)生時間是秦王政六年,早于案例9、10。據(jù)此可證,它是秦王政時期司法文書表述形式的特征之一。
《岳麓簡(三)》揭示了秦王政時期的社會現(xiàn)實,提供了豐厚的法律史料和司法文書制作規(guī)程,其史學(xué)價值不容小覷。
在秦王政時期,立足未穩(wěn),政權(quán)不固,他邦舊貴族的反撲也時有發(fā)生。案例15“綰等畏耎還走案”可能就是這種情況。在反寇追逼之時,作為地方官員的綰畏縮退卻,因而受到上司的追究,被立案審查。反寇,即叛亂賊寇,可能是叛軍,也可能是他邦舊貴族的武裝。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購”的問題。購,懸賞,出具賞格緝捕。如《史記·季布傳》:“項籍使將兵,數(shù)窘漢王。及項羽滅,高祖購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及三族?!睉屹p緝捕的命令是由官府發(fā)布的,遇逃犯而實施抓捕,移送官府,獲取賞金;相反,舍匿或放走逃犯,結(jié)果將受其咎。在當時激烈的戰(zhàn)爭年代,秦王政發(fā)布“購”賞令,自在情理之中。案例1、案例2說的就是這種情況?!?〕關(guān)于購賞賞金的具體數(shù)目,相關(guān)的律令條文有:簡1027、簡1026、簡0599、簡1849等十余條。參見陳松長:《〈岳麓簡(三)〉“癸、瑣相移謀購案”相關(guān)問題瑣議》,載《華東政法大學(xué)學(xué)報》2014年第2期。
(二)司法程序的確立及司法文書的規(guī)范制作。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中有秦王政時期的案例二則,一則是案例17,發(fā)生在秦王政元年(公元前246年);一則是案例18,發(fā)生在秦王政27年(公元前220年),其司法文書的形式與《岳麓簡(三)》大致相同??偟恼f來,《岳麓簡(三)》中的司法文書的時空與張家山漢簡《奏讞書》相較要集中得多,文書格式也較統(tǒng)一。
以往,我們在討論司法程序時都以《張湯傳》中所言“訊鞫論報”〔9〕郭在貽認為:“訊、鞫、論、報四字一義,均為處治罪人之意,師古釋論、報二字均未中的?!眳⒁姽谫O:《訓(xùn)詁叢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4頁。為視角,以告劾、訊、鞫、論、報為審判程序。然而,通覽睡虎地《封診式》、《岳麓簡(三)》、張家山《奏讞書》中司法文書所揭示的司法審理過程,卻并非全是這樣?!对缆春?三)》附錄一“文書層次表”為我們做了很好的解析。首先分清受理案件的屬地,區(qū)分清楚受理單位是縣級還是郡級。綜合不同性質(zhì)的各類案件文書表述,一般情況下先由縣級審理,然后向上奏讞,其程序是:
1.申訴,或控告。如案例6開頭的“暨自言曰”、案例7開頭的“大女子婉自告曰”。
2.審理,有供詞,有查詢或診驗、偵查,有駁議(若有乞鞫,則進入覆審程序)?!对缆春?三)》各案中都有供述部分。案例9簡143的查詢者“潛訊居處、薄宿所,讎”;案例10簡151的診驗者“●即令獄史彭沮、衷往診”,偵查者“●觸等盡別潛訊安旁田人”;案例15簡241中的“●診、丈、問”,表明它不僅要查驗、訊問,而且根據(jù)案情的需要作了距離的丈量。
至于乞鞫,如案例11簡175“●元年四月,得之氣(乞)鞫曰”,緊接著便是“●廷史賜等覆之”。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案例17就是一則處理乞鞫、進入覆審程序的典型案件。它們與《法律答問》簡115的乞鞫必須“獄已斷乃聽”,是完全綿密相合的。
3.判決,或稱廷審、廷報。如案例1簡018的“●鞫之。”表明了審理案件的結(jié)果。又如案例4簡085“●鞫之,芮不得受列,擅蓋治公地”,審理結(jié)果是:芮不能租用,不能擅自占有公家土地搭蓋店鋪。
4.向上奏讞,或稱郡覆。如案例11簡187是在“鞫之”之后,郡再予“●覆之”,得出了重新核查、審理此案的結(jié)果。案例12簡206也用了“●覆之”,表示核實案件。
5.吏議,或稱郡報。如案例1簡024的“●吏議曰”表明在審議中郡署屬官(或都吏)的觀點??な饘俟?或都吏)時有不同意見,也有難以作出最后裁決的情況。
與此同時,我們還應(yīng)看到它與戰(zhàn)國楚國的司法文書的巨大差別,其最大差別在程序的確立和標識上。雖然在包山楚簡中有受期、疋獄等文書標題,也在某種程度上表明了它的程序,但是是割裂的;即使是案卷類的簡文也只是一些案件的案情與審理情況的記錄,缺乏像《岳麓簡(三)》這樣的規(guī)范性。
秦王政時期的司法文書的規(guī)范制作是顯而易見的。它基本要求:
1.必須交代上奏的時間。
2.上奏則用“敢讞之”表示,在提供案情時大多必須“覆視故獄”。如案例3簡047“●今視故獄:廿一年五月丁未……”案例4簡064的“●視獄:十一月己丑……”
3.對奏讞案件的審理還必須核實,如案例2簡035的“●診、問如告、辭”,說明診驗、訊問的結(jié)果跟控告和犯罪嫌疑人的供詞相同。
4.對奏讞案件的審理必須有所認定,如案例2簡042“●讞固有審矣”表明上讞案件確實是清楚的。與案例8簡141的“●鞫,審?!庇梅ㄏ嗤?,表示審理結(jié)果,事實確鑿。除“鞫,審”外,有時還再作核實。
5.審理中的不同觀點用“吏議”表示。如案例14簡235“●吏議:耐學(xué)隸臣?;颉驹弧?令贖耐。”一種觀點認為該判處“耐為隸臣”。另一種觀點則主張“贖耐”。
6.文書結(jié)尾往往用“敢言之”,表示冒昧上報。
很顯然,文書用符號“●”做標識,時常表示自然的分段,更重要的作用在于表示案件的審理程序。在審問犯罪嫌疑人的過程中,將他們的交代用“●”標識出來,以示區(qū)別。
在這里,我們特別要提示讀者注意的是,整理者在附錄一“文書層次表”中按文書的內(nèi)容做了細致的分層,即“文書/程序?qū)哟巍薄!拔臅?程序?qū)哟巍笔沁\用體裁分類法而作出的。首先,確定文書的類別有數(shù)種:縣級奏讞文書(案例1、2、3、4、14)、(縣級?)奏讞文書(案例5、7)、奏讞文書(案例6、15)、本案(案例 8)、附件(案例9、10、11、12)。這樣看來,無論是縣級的,還是是否縣級還不能確定的,或者籠統(tǒng)稱之為奏讞文書的,都應(yīng)該歸入“奏讞書”,這是確定無疑的。余下的就是“本案”和“附件”兩類。稱之“本案”的案例8“、妘刑殺人等案”,此案竹簡殘損嚴重,但有3個標題附著在簡背,可能正是這3個標題認定它是“本案”,只是案情的敘述,而不成為文書。至于案例9、10、11、12被視為附件,所謂附件,也就是說它本身不是審理文書,而作為審理文書的附加材料列入《岳麓簡(三)》中。案例9、10竹簡殘損嚴重難于判別,以及簡文末尾有舉薦內(nèi)容之外,案例11、12一是強奸案,一是和奸案,應(yīng)該說它們的文字表述與奏讞文書差別不大,什么原因也歸入附件,令人不明所以。估猜緣由,整理者有將文書分為奏書和讞書二種的可能。
(三)法律術(shù)語的確定和解釋是閱讀法律文獻的基礎(chǔ),《岳麓簡(三)》中有新出的法律術(shù)語,有的雖在以往出土的秦漢簡牘中出現(xiàn),但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還有的因為字例不足、理解出現(xiàn)偏差的,新材料的出現(xiàn)豐富了法律術(shù)語的特定內(nèi)涵,有助于得到正確的法律解釋。
例如,案例6“暨過誤失坐官案”中的“過誤失”三字,注云:“疑為過失和誤失,分別與后文‘小犯令’和‘大小誤’相應(yīng)(簡105)。失事,即結(jié)果失當……‘過’和‘誤’表示導(dǎo)致失事的原因?!薄?0〕朱漢民、陳松長:《岳麓書院藏秦簡(三)》,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版,第150頁,注3。盡管在秦漢出土法律文獻出現(xiàn)過諸如失事、誤券、大誤等一些語詞,但“過誤失”三字連在一起用還是首次見到。當然,究竟應(yīng)如何解說,尚有斟酌的余地。
又如,“得”字在《岳麓簡(三)》中多見,注云:“得,法律術(shù)語,常與‘(先)自告’和‘自出’即自出相對而言,表示官方或第三者捕獲或察覺?!薄?1〕朱漢民、陳松長:《岳麓書院藏秦簡(三)》,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版,第107頁,注18。這樣的疏解不僅符合律意,而且能避免讀者望文生義。
“黔首”雖非法律術(shù)語,但在法律文獻中常見。其名一般以《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始皇26年“更名民曰黔首”為據(jù)。今在案例9“同、顯盜殺人案”中又有引用。簡147有句云“同、顯……大害也”、簡148則云“此黔首大害也”。對此整理者作了縝密的考證,認為“‘顯’字與‘大’字之間有大約一個字大小的空白處,紅外線圖版可以隱隱約約看到墨跡。據(jù)簡167‘民大害也’文例,疑空白處原有‘民’字。簡148‘此黔首大’四字的字距與前后文不同,似乎是將‘黔首’兩字擠到一個字大小的簡面上。此兩處疑為秦統(tǒng)一全國之后所修改?!薄?2〕朱漢民、陳松長:《岳麓書院藏秦簡(三)》,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版,第182頁,注13。此說考據(jù)充分,是可取的。
再舉一例,在案例12簡204有“捕校上”一語,“?!弊州^早見于睡虎地秦簡《封診式》“捕校上來詣之”,注云“校,木械”。也有認為可作“核對,核實”解?!?3〕張建國:《帝制時代的中國法》,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292頁。其后,見張家山漢簡《奏讞書》簡182有“捕奸者必案之校上”一句,結(jié)合《岳麓簡(三)》案例12的案情實際,整理者為“捕校上”作訓(xùn),解作“現(xiàn)場”,似可從。
下面,我們列出有關(guān)的司法術(shù)語,如“累論”與數(shù)罪并罰、“伍束符”與伍符、“覆”與覈、“覆視”與獄覆、“走馬”與趣馬簪裊、“冗募”與冗作……不勝枚舉,容學(xué)者深究。
當然還有一些新的司法術(shù)語需要求解,諸如“癸、瑣相移謀購案”中的“盜未有取,吏貲灋(法)戍”中的灋讀為“廢”還是直接改作“法”的爭論還將持續(xù)。
除上述三個方面,《岳麓簡(三)》中所反映出的一系列制度非常值得關(guān)注。諸如懸購制度、舉劾制度、屬地管轄制度、商業(yè)用地制度、戶籍制度、宗族制度以及賦役制度等,大有開拓研究的空間。
最后,關(guān)于《岳麓簡(三)》的編聯(lián),可以參見附錄三“簡序驗證資料”;資料包括說明、正背對照圖版、揭取位置示意圖、卷冊結(jié)構(gòu)表、簡冊復(fù)原示意圖等。不過,因出土情況不明,〔14〕胡平生:《論簡帛辨?zhèn)闻c流失簡牘搶救》,載中國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編:《出土文獻研究》(第九輯),中華書局2010年版。此編聯(lián)資料的參考價值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