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人

董偉明

一

一大早，馬三坐在用彩鋼搭成的簡易房門口抽煙。眼前是一片礁石突兀的沙灘，海水正從礁石間的縫隙涌上來，漲潮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睡意似乎還沒有消散。他使勁抻了個懶腰，竟放出一聲響屁。昨晚的海帶燉豆腐吃多了，這屁有一股子腥味。老黃狗被這一聲巨響和異味驚醒，它瞇起眼睛看一眼馬三，接著又閉上了。意思是說：我并沒真睡，警惕性高著呢。馬三進屋扯了塊手紙，沖老黃狗喊一聲“撇條去嘍”，接著就躲在海邊礁石后面。馬三老家在河南農(nóng)村，當(dāng)?shù)毓苌蠋蟊憬衅矖l。老黃狗能聽懂啥意思，馬三剛脫下褲子蹲下，它就沖著馬三屁股翹起一條后腿，馬三趕緊挪了個窩，嘴里罵道：“你狗東西，往哪兒泚？”

這一帶海岸人煙稀少，只有老黃狗陪著他，整天面對大海潮漲潮落甚是寂寞。除了與老黃狗說說話，最大的樂趣就是聽收音機。他剛打開收音機，屋里的對講機卻響了，是王胖子。王胖子是這片海域的承包人，俗稱包海。馬三給他打工看海，工資每月一千塊錢?！澳阕蛲硎遣皇撬?？狗那么咬也沒看你亮燈起來?！蓖跖肿硬涣R人不說話。他有錢，有錢就可以罵人。現(xiàn)在的海參鮑魚等海珍品價格飛漲，這海底簡直就是銀行，撈上來的全是花花綠綠的鈔票。王胖子霸道，手下養(yǎng)著一幫兇神惡煞的打手，個個曬得黑不溜秋剃著馬蛋子（光頭），趕海的落在他們手上，除了罰款還得打個半死。當(dāng)著王胖子面，馬三從不還嘴，在外打工除了掙錢就圖個平安。他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山頂，此刻，王胖子可能正拿著他那架俄羅斯產(chǎn)的高倍望遠鏡看著他?！袄习?，昨晚沒聽見狗叫啊，是不是驢叫你聽錯了？”馬三爭辯道。“放屁！狗叫驢叫我聽不出來？你給我精神點，丟了海貨我扣你的工資?！蓖跖肿訍汉莺莸卣f。馬三關(guān)掉對講機，“日你八輩祖宗，不就是有兩個臭錢嗎？有錢你就是大爺？呸！”馬三沖著山頭一頓臭罵，罵完心里舒服了。這是他的精神勝利法，每次都把王胖子罵個狗血噴頭，鴉雀無聲。

馬三從小家窮，四十好幾還是個光棍。一晃從老家出來打工五年了。他什么苦都吃過，在貨場當(dāng)過搬運工，在市場站過“大崗”，如今看海雖然掙的少點，但清閑不累，就是寂寞，有時真想找人說說話。再有就是看不見女人，這種滋味真難受。白天還好過，到了晚上，抓心撓肝憋悶難耐。老黃狗還是個公的！可氣的是，拉屎撒尿它都跟著，有尿沒尿都要抬一下后腿兒，仿佛在與馬三搶地盤。馬三年輕時喜歡過同村的二丫，可家里窮，給不起二丫爹要的彩禮錢，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丫被鄰村的喜旺娶走。后來，他和村里的李寡婦搞過兩回，以后再沒碰過女人。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海邊日頭毒，馬三穿上那件已經(jīng)掉色的藍上衣，戴上那頂破草帽，站起身向四下張望。他知道，王胖子隨時都在山頂“炮樓”上用望遠鏡監(jiān)視著他。這時，遠處出現(xiàn)幾個騎自行車的身影，馬三睜大眼睛——仨男仨女。只見他們把自行車停在路邊，每人背著個肩包向海邊走來?！拔梗墒裁吹?？”馬三沖著他們喊?！跋春Ｔ?。”其中一個女的大聲答。“這海承包了，不讓游泳?！瘪R三裝出副管事的面孔?！皷|港填海不能游了，這塊又承包了，老百姓連個游泳的地方都沒有?！币粋€年齡稍大的男子抱怨?！皠e處我不管，反正這兒不讓游?！瘪R三說?！安蛔層危繎{啥??？海是你家的？我們只游泳不趕海，憑啥不讓啊?！边€是剛才那個女的，看樣這娘們不是個善茬子?！罢l知道你們是游泳還是趕海，反正老板說了，不許外人靠近你們?nèi)e處游吧?！瘪R三自知理虧?！袄习?，把你們老板找來，不行我們?nèi)ナ姓沂虚L評評理?！本驮隈R三有些招架不住時，對講機響了?！袄习?，他們是游泳的，怎么說也不走，還要找市長，你看咋辦？”馬三把球踢給王胖子。王胖子在望遠鏡里看的一清二楚，這些人確實像游泳的?！白屗麄冇伟?，但你可看住了，有人趕海立馬報告?！?/p>

這伙人打開肩包，把泳帽水鏡等游泳用品拿出來，接著就開始脫衣服。海邊沒遮沒擋，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旁若無人。男人簡單，用塊浴巾把腰間一圍三下兩下就換完了。其實男人怎么換馬三不感興趣，他兩眼緊緊盯著那三個女人。他還是頭一回大白天看女人脫衣服。只見她們將一個大裙子從頭上套下來，只露個腦袋。大裙子應(yīng)該是用家里舊床單被面之類改的，專門用在海邊換衣服，花花綠綠五顏六色。別看剛才那個女人說話厲害，她可是三個女人中長得最漂亮的。那鼻子眼睛還有圓圓的臉盤，使馬三想起當(dāng)年的二丫，現(xiàn)在也應(yīng)是這般年齡。那女人嘴里一邊哼著歌，手一邊在裙子里面動作，仿佛在演驢皮影。看得馬三心突突直跳，恨不能生出一雙透視眼。只見她脫下衣服疊好放進包里，再脫就是內(nèi)衣了。她停下來，從包里拿出一個白色塑料袋。就在馬三納悶的時候，突然紅光一閃，一件粉紅色的胸罩蝴蝶般從裙子里飛出來。一股熱血往上涌，馬三有些暈。那一層薄薄的裙子下面應(yīng)該是一對赤裸的乳房，他幾乎能看見那凹凸的曲線。女人突然發(fā)現(xiàn)馬三在看她，“喂！沒見過女人換衣裳？小心眼睛生瘡?！彼贿叴舐暰嬉贿叞研卣址胚M塑料袋里。馬三立馬扭過頭裝作看大海，可眼睛還是不停地偷著瞄。他瞄見一條粉紅色的小褲衩從那女人腿上慢慢退下來，這一刻，馬三真的要暈過去了。

寂靜的海面熱鬧了起來。原來這些人都是冬泳隊的，個個水性極好，他們魚一樣游著，一會蛙泳，一會仰泳，有說有笑。馬三和老黃狗趴在岸邊石頭上看眼兒。游夠了，他們上岸更衣。那女人從肩包里拿出一個塑料桶，擰開蓋往身上澆水。她先洗了洗頭，接著用手撐開游泳衣的領(lǐng)口，把水從上面灌下去，手還不停地在泳衣里面劃拉。馬三看見泳衣下面耀眼的白肉，這簡直就是看女人洗澡嘛。城里女人就是開放，換在農(nóng)村非得讓人戳爛脊梁骨不可。那女人的身子真白呀，就像籠屜里剛蒸熟的饃。馬三的喉結(jié)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女人早就看見馬三在偷看，這回她沒出聲。換完衣服她走上前：“這位大哥貴姓啊？”馬三緊張的有些結(jié)巴：“免、免貴姓馬。” “他馬大哥，給你添麻煩了，往后我們天天來，這的水真清。不過，千萬不要亂看，小心看進眼里拔不出來。哈哈……”馬三被造了個大紅臉，緊忙說：“只要老板同意，你們愛咋游就咋游。”其實，馬三壓根沒想攆他們走，既然王胖子表了態(tài)，他樂不得他們天天來。

二

第二天，馬三比往常起得早。他刷牙洗臉還對著門后的小鏡刮胡子。他換上那件二狗復(fù)原時送他的綠軍裝，雖沒領(lǐng)章帽徽但也顯出幾分英武。老黃狗好奇地圍著他屁股轉(zhuǎn)，老馬今天怎么了？打扮這么精神？他照老黃狗屁股踢一腳，心說：今天你別跟著我，看你邋遢樣。他不時向遠處路口張望。幾個騎車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了，五輛，唯獨沒有那個女人。馬三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惆悵，一大早所有的期盼全都落空了。“老馬，早上好！”其中一個男子和他打招呼?！鞍?，啊……”他沒精打采的支吾兩聲。“怎么不見昨天那位大姐？”他實在忍不住問?！澳闶钦f玉華？她這兩天有點事不來了?！彼杏袢A，多好聽的名字。馬三把這名字深深記在心里。大家對馬三都很客氣，因為這是他的一畝三分地。剛才那位男子還掏出支“紅塔山”給他抽。說話間馬三知道他叫李剛。馬三平時卷旱煙抽，旱煙有勁，抽著過癮。主要是這帶過濾嘴的煙卷太貴，他舍不得買?？山裉斓暮脽焻s怎么也抽不出味來，他索性進屋。她沒來，這游泳還有什么看頭？

玉華連續(xù)幾天沒來。馬三吃不香睡不穩(wěn)，人還有些煩躁。他破天荒地在對講機里跟王胖子頂了一回嘴，王胖子氣得說要炒他魷魚?！坝袢A怎么了？她病了？”他想知道，但不好意思問。夜晚，馬三一個人躺在海邊小屋里，海浪拍打岸邊發(fā)出嘩嘩的聲響。一縷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白白的淡淡的，像下了一層霜。月光照在墻壁的掛歷上，那是去年的掛歷，他舍不得換掉，因為封面的女電影明星長得像二丫。是她，陪伴他度過無數(shù)個難熬的夜晚。慢慢地，掛歷上的二丫變成了玉華，她從畫中下來向他走來，輕輕鉆進他的被窩。小時候就聽大人講過畫中人的故事，每當(dāng)月圓之夜，畫中的美女就會從墻上下來。那故事太美好了，每當(dāng)想起這些，馬三冰涼的被窩就會溫暖起來……

第四天早晨，伴隨一陣車鈴聲，玉華來了。不等馬三回過神，玉華已到眼前?！榜R大哥，幾天不見怎么瘦了？”玉華爽快的問?！拔摇彼麖垙堊欤欢亲有睦镌挼阶爝呌盅柿嘶厝??！澳阏α?？病了？”馬三關(guān)切的問?！皼]，就是——有點不舒服?！庇袢A突然臉紅了起來。她沒再理會馬三，照樣脫衣服下水。馬三又坐在礁石上看玉華游泳。玉華游得真好，一會自由泳一會仰泳，簡直像條美人魚。玉華體態(tài)豐滿，游仰泳時兩個乳房小山包似的露出水面，小腹和兩條大腿在水中時隱時現(xiàn)。就在馬三看得入神時，王胖子在對講機里叫他，讓他騎摩托去買條煙送到山上。馬三不情愿地說：“他們在海里游泳我得看著，讓別人去吧?！蓖跖肿右宦牼突鹆耍骸捌綍r你沒事找事往商店跑，現(xiàn)在讓你去又推三阻四，是不是看娘們洗海澡看上癮了？”王胖子這一罵，馬三不得不趕緊去。等他回來，玉華他們已經(jīng)走了。他想送給玉華一包干海帶，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全都有一匝寬。聽說女人吃海帶好，補筋骨。

第二天玉華來了，他反倒不好意思把海帶送給她。六個人，單送玉華海帶，別人怎么想？再說，平白無故她會收一個大老爺們送的東西嗎？思來想去沒敢把海帶拿出來。馬三犯愁了，原來送禮還有這么大學(xué)問?？蛇@禮送不出去，他心里憋得慌，成了他一樁心事。他想趁沒人時單獨給玉華，可他們一起來一起走，根本沒有機會。最后，他把一草包海帶全倒出來，挑了一些打成五捆，但都沒法和玉華那捆比，只有那捆又寬又厚。他有些心疼，這些海帶夠他一個人吃半月的。等他們游完泳，馬三說：“這么長時間大家都挺關(guān)照，備了些海帶送給大家。還說是自己下海撈的，純天然綠色?！逼鋵嶑R三根本不會游泳。他特別把那捆好的放到玉華手里，說：“你這捆拿好，別和他們的混了。”說完還使了個眼色。玉華好像沒聽懂，接過海帶隨手遞給李剛，“放你車上一起馱著吧?！瘪R三有些急：“別混了，上邊那捆是你的?！贝蠹覍︸R三表示感謝，說老馬真是熱心人，這樣的朋友可交。從此往后，這個給馬三帶幾個雞蛋，那個給馬三帶幾個包子，可誰的東西都不如玉華送他的金貴。玉華送他一件毛衣，雖說不是新的但是手工織的，沒準(zhǔn)還是玉華親手織的呢。馬三心里這個美，沒事就穿上照鏡子，比試夠了，板板正正地疊起來壓在枕頭下面?，F(xiàn)在穿有點早。自從玉華來了，馬三每天開始洗臉?biāo)⒀?，不再邋邋遢遢。還拿鐵鍬把礁石上的野屎清理干凈，并警告老黃狗，以后不許隨地大小便。老黃狗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心想：為什么呢？

大家混熟了，換衣服時也就沒人在意馬三看不看，馬三也變得大方起來不再偷偷摸摸。一個星期天，玉華他們來的晚點，太陽已經(jīng)升的老高?，F(xiàn)在看玉華換衣服，馬三已沒有那般急色鬼的感覺，反而是一種享受，是一道養(yǎng)眼的風(fēng)景。游完上來，玉華照例沖水洗澡換衣服。她轉(zhuǎn)過身面對大海，背對著馬三。由于身上水沒干，裙子緊緊貼在身體上，在陽光照射下，玉華的身體清晰地呈現(xiàn)了出來。背部輪廓曲線優(yōu)美，玲瓏剔透，圓潤豐滿的屁股像一輪明月，隱現(xiàn)在薄霧般的裙紗里。馬三驚呆了。他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但絕對是他一生中看到的最最美好的東西。夜晚，馬三又美美地溫柔了一回。

三

轉(zhuǎn)眼秋涼了。馬三迫不及待地穿上玉華送他的毛衣。正是海蜇豐收的季節(jié)，岸邊經(jīng)常會有大大小小的海蟄漂過來。他用一根長木桿做了網(wǎng)抄子，站在齊腰深的海水里，把靠近岸邊的海蟄撈上來。除自己吃，他每天都給玉華他們裝一塑料袋。鮮海蜇用水浸泡洗凈后切成絲，搗點蒜泥，拌點香菜，配上陳醋花椒油，吃起來咯吱咯吱的口感好極了。玉華說：“她就愛吃這口?！庇袢A愛吃，馬三就撈得起勁?？赏跖肿訁s把他臭罵一頓。“你吃飽撐的？他們給你什么好處你給他們撈海蟄？以后不許隨便撈?！瘪R三說：“沒特意給他們撈，是我吃不了給他們的?！蓖跖肿右宦牼突鹆?。“吃不了？就是爛成水也不許給人。你說算了?！瘪R三也不高興了?！昂ＯU是大海里飄來的，又不是你家養(yǎng)的，憑啥不讓撈?。俊瘪R三最近有點膽肥，敢頂嘴了。“漂到我包的海里就是我的，我不讓撈看誰敢撈?！蓖跖肿拥芍R三吼道，還一腳把馬三的網(wǎng)抄子踹斷了。馬三氣得青筋爆跳，恨不能沖上去揍王胖子一頓，轉(zhuǎn)念一想，他忍了。

“馬大哥，不讓撈咱就不撈。早市上收拾好的才一塊錢一斤，幾個錢??？不就是圖個樂。”讓玉華這一說，馬三不僅心里的氣消了還感到暖烘烘的。玉華說話就是中聽，誰娶了這樣的媳婦真是祖上積八輩子德?。●R三在心里感嘆。玉華的男人啥樣呢？她有男人嗎？她會不會還沒結(jié)婚？馬三的心里突然蕩漾起來。他想起那天玉華說話臉紅的樣子，心里美美的暖暖的，仿佛是自己什么人似的。后來，玉華每個月都有幾天不來，他好像明白了是女人那點事。等到玉華再來的時候，馬三就會提前用紅糖熬好姜湯，等玉華從水中上來熱乎乎的端上一碗。怕玉華介意，特意說：“天涼了，有些感冒，自己熬多了喝不了。他還象征性的讓讓別人。玉華使馬三那顆冰冷孤寂的心有了念想，每晚他都期盼著天早點亮，然后望著路口，直到遠方出現(xiàn)騎自行車的身影。有幾次，他們都沒來，馬三失落得一天都沒精打采。

秋天，海水清澈透亮。一群墨綠色的小棒魚在水中往來穿梭，像一群追逐嬉戲的孩子。偶爾，一條銀亮亮的鲅魚躍出水面，啪的一聲激起水花，海面上就形成一圈圈漣漪。正是甩鲅魚的季節(jié)。釣鲅魚與其他魚不同，不是把線拋出去等魚咬鉤，而是快速拉動魚線，鲅魚就會追著魚餌咬，所以叫甩鲅魚。馬三一天能甩十幾斤。他挑大的收拾干凈使上鹽，用鐵絲穿起來涼魚干。咸魚就餅子可是一流的美食，他要攢起來冬天給玉華吃。自從看過玉華的身體，馬三在心里就把玉華當(dāng)成了自己的女人。當(dāng)年和二丫就拉過一次手，和李寡婦雖說干了那事，可黑燈瞎火急三火四，連衣服都沒脫。玉華是他有生以來看過的第一個女人，不是自己的女人咋能看身體呢？

一天，馬三坐在礁石上看玉華他們游泳，突然聽到有人喊：“玉華被海蜇了！”馬三騰地一下站起來，只見李剛他們幾個人圍著玉華，旁邊漂著一個籃球般大小的海蜇。別看海蜇沒嘴沒牙，但它頭部的須子卻有毒，海蜇越大毒性越大。馬三曾被蜇過，皮膚針扎似的疼，胳膊上立馬起了大紅檁子，像被皮鞭抽了似的，嚴(yán)重時人會嘔吐，需馬上送醫(yī)院。馬三急得差點往海里跳。他趕緊跑到岸邊，和大家一起把玉華拖上來。只見玉華表情痛苦，不停地呻吟。她兩條大腿已經(jīng)被蟄得通紅，眼看就腫了起來。歲數(shù)大的老王說：“老馬，你屋里有醋嗎？趕緊拿來，用醋搓能減輕毒性，最好用嘴吸，把里面的毒拔出來”。馬三掉頭跑進小屋拿出一瓶醋，全都灑在玉華大腿上，他俯下身就要用嘴吸。玉華突然用手擋住馬三的臉：“不。讓李剛來?！瘪R三這才注意到在一旁焦慮的李剛。他有些驚愕地看一眼李剛，老王說：“還是讓李剛來吧，他是玉華老公?！?/p>

馬三愣愣跪在地上，大腦一片混亂。李剛？玉華老公？自己怎么一點察覺也沒有？李剛用嘴在玉華一條大腿上吸著，另一條腿快速腫了起來。顧不了那么多了，馬三沒吭聲低頭吸起另一條腿。他把帶有酸酸咸咸味道的液體吸進自己嘴里，吸滿了再吐出去，他要抓緊時間盡量減輕玉華的痛苦。馬三一口接一口地吸著，他貪婪地吮吸著帶有玉華身體氣息的毒液。這一招還真靈，玉華紅腫的大腿顏色變淡，腫脹有些消退。老王說：“快給玉華披上衣服送醫(yī)院，快！”荒蕪的海邊，一輛汽車的影子也沒有。李剛說：“打120叫急救車吧?！?“急救車來得猴年馬月”。馬三焦急地說。他突然想起自己那輛破摩托。他對李剛說：“你在后座抱緊玉華，我騎摩托送她去醫(yī)院。”那可太好了，大家一起說。這時屋里的對講機響了。馬三沒理會，轟的一聲加大油門，土道上揚起一溜煙塵。

四

等馬三從醫(yī)院回來，王胖子帶著幾個人在等他?！澳憬o我滾吧！不用你了?？茨闫饺绽蠈嵃徒坏?，心還挺花，那娘們是你什么人？” “不用就拉倒，我還不干了呢。不過你說話嘴干凈點，別那娘們娘們的?！瘪R三噘著紅腫的嘴唇說。海蜇的毒全吸到他嘴上，嘴腫的像頭豬?！班耍∧泷R三，嘴都腫成這樣了還護著那娘們?？茨阍谶@兒干那么長時間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換別人非打斷他腿?！蓖跖肿又钢R三說。“滾吧！這月的工資一分沒有?！瘪R三二話沒說進屋收拾東西。

幾天后，玉華帶著一兜水果來感謝馬三，從屋里出來的是個老頭?！榜R、馬大哥他哪去了？”玉華問。“被老板開除了，我接他的班。”老頭答。“東西都搬走了？這才幾天。”玉華向屋里張望，希望馬三過幾天能回來取東西啥的?！斑@人也真怪，啥都不要了，就帶走一件毛衣，還有墻上那本舊掛歷?！崩项^不解地說。墻上掛掛歷的地方一片空白，屋里一下顯得空蕩蕩的。“您知道他去哪了嗎？”玉華問。“不知道。聽說回河南老家了。具體是哪兒不清楚?！崩项^答。

自從馬三走后，玉華他們再沒來這里游泳，老黃狗也不見了。冬天來了。刺骨的北風(fēng)呼嘯著，海浪翻著白花拍打著岸邊的礁石，一片肅殺的景象。馬三經(jīng)常坐著看玉華游泳的那塊石頭，被漲潮的海水淹沒了一半，從側(cè)面某個角度看，像一個坐著的人形。他久久地凝視著海面，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