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卿：“超級吃貨”吃出《舌尖上的中國》

關(guān)心予

英國《圣經(jīng)》注釋學(xué)家巴克萊曾說：幸福就是有希望，有事做，能愛 人。輪到我這就是有片子拍，有美食吃，有兒子愛。

——陳曉卿

2014年3月，身為總導(dǎo)演的陳曉卿帶著紀(jì)錄片《舌尖上的中國2》再度回歸，洶涌挑撥臺前幕后的各種味蕾，讓觀眾又愛又“恨”。由他組織的“老男人飯局”的小伙伴們，也樂滋滋地為他“加冕”：“關(guān)于紀(jì)錄片，陳曉卿是專家；關(guān)于美食，他是行家。倘若將紀(jì)錄片和美食這兩個他最熱愛的事業(yè)結(jié)合在一起，對他而言，或許就是再幸福不過的事情了。”

從紀(jì)錄片編導(dǎo)

到街頭“吃貨”

陳曉卿，于1965年出生于安徽省靈璧縣，資質(zhì)聰慧卻生性頑劣的他一直讓老師非?！邦^痛”。讀高中時，他被母親以“不好好讀書就進糧站”的話嚇住，開始“懸梁刺股”“囊螢映雪”，最終以高分考取北京廣播學(xué)院（現(xiàn)中國傳媒大學(xué)）攝影專業(yè)。

24歲那年，陳曉卿進入中央電視臺，開始了他的紀(jì)錄片生涯?？蛇@個冷門的圈子并不好呆，因為市場狹窄，被業(yè)內(nèi)人稱為“井底”。陳曉卿嘔心瀝血把片子拍出后，常常被編導(dǎo)編成了“四不像”，氣得他暗發(fā)“毒誓”：“以后我一定自己做編導(dǎo)！”

雖然工作上不算太順利，但陳曉卿很快在美食中找到了安慰。有一天，陳曉卿讀了著名散文家梁實秋的《雅舍談吃》。在一篇文章中，梁實秋寫自己赴美留學(xué)歸來，一下火車就“把行李寄存于車站，步行到煤市街致美齋獨自小酌，一口氣叫了三個爆肚兒。這頓飯乃生平快意之餐，隔五十余年猶不能忘”！讀到這里，陳曉卿“撲哧”樂了。笑過之后，他按圖索驥，找到了幾處文中記述的小吃。在一家名叫“晨光”的小吃店，陳曉卿叫了一碗熱乎乎的炸豆腐湯。他坐在皇城根兒的紅墻底下，一邊看師傅變戲法般的身手，一邊品嘗美食，頓時覺得身心舒坦。

之后，陳曉卿就愛上了“遛街兒”，常常拿著一張從梁實秋文中摘下來的小吃名單，四下搜羅。一段時間后，北京的知名小吃幾乎都進過他的嘴里。

美食讓陳曉卿的身心得到了安撫，也讓他走出了工作中的困境。在拍完送往法國戛納評獎的紀(jì)錄片《孤島紀(jì)事》后，陳曉卿開始策劃新紀(jì)錄片《遠(yuǎn)在北京的家》。他和安徽衛(wèi)視的同仁從無為縣婦聯(lián)找了22個第一次去北京做保姆的女孩，從她們離家的那一刻跟拍，坐汽車，坐火車，一直跟拍到她們進了北京城，在一些人家安頓下來。陳曉卿用鏡頭記錄下了城市的冷漠、偽善和外來者的委屈與適應(yīng)。

因為“地氣”十足，《遠(yuǎn)在北京的家》好評如潮，陳曉卿的導(dǎo)師朱羽君先生看到粗編帶時，就已泣不成聲。幾個月后，該片參加四川國際電視節(jié)，一舉斬獲了當(dāng)年的紀(jì)錄片大獎。

雖然陳曉卿在紀(jì)錄片內(nèi)聲名大噪，但走出業(yè)界卻無人能識，而且拍紀(jì)錄片是電視行業(yè)中的“苦中之苦”，同仁們一提起就直搖頭。2003年，陳曉卿拍攝自然類紀(jì)錄片《森林之歌》，將鏡頭對準(zhǔn)長白山的紅松、秦嶺的金絲猴、荒漠上的千年胡楊。拍片期間，各個攝制組都相當(dāng)歡迎陳曉卿“串門”，并戲言：“他是經(jīng)典的‘活體蚊香，渾身散發(fā)的動物味兒熏得10公里之外的蚊子都不會靠近?！?/p>

而東奔西走的陳曉卿在拍片之余，還賦予了自己一項新的使命，那就是品嘗各色美食的真實味道。例如宋代《東京夢華錄》里提到的汴京名菜——金黃鮮香的“燒臆子”，《揚州畫舫錄》提到的用昂貴食物喂養(yǎng)而成的雞，他統(tǒng)統(tǒng)不放過，甚至喊出口號：一切不去菜市場的城市旅行都是假正經(jīng)！

陳曉卿從不挑剔。立秋那天，陳曉卿和同事們一起下館子吃羊肉。滾燙的奶白色羊湯和一筐噴香的山東燒餅端了上來，還沒吃幾口，一位寧夏和一位新疆的同事，卻跳起來異口同聲地說：“這羊肉怎么這么膻！”另一位河南籍同事則很無辜地問：“那個，羊肉要是不膻怎么吃??？”一頓飯，一個中原人和兩個西北人發(fā)生了熱火朝天的爭論。最后，他們把期待的臉轉(zhuǎn)向了陳曉卿，希望他充當(dāng)這個“味道仲裁委員”的角色。誰知陳曉卿把羊湯喝完，微笑著說：“你們說的都有道理……”確實，像灰太狼喜歡喜羊羊沸羊羊美羊羊一樣，陳曉卿覺得食物各地有各地的味道，沒有上下之分。

有一次，陳曉卿半開玩笑似的對朋友描述他的理想：“我是個攝影師，一個人開著車，拉著設(shè)備。我最愛的‘女人是我的錄音師和助手。我們沒有固定的居所，今天云南，明天新疆，一邊享受美食，一邊拍紀(jì)錄片……”

從“老男人飯局”

到《舌尖上的中國》

其實，中國紀(jì)錄片市場已經(jīng)急劇萎縮，而一道道蘊含著愛與溫暖的美食讓頗有些抑郁的陳曉卿走出了沮喪的心境。2005年4月，陳曉卿在制作一個大型系列談話節(jié)目時認(rèn)識了美食家沈宏非和蔡瀾。這兩個資深“吃貨”把陳曉卿的好吃本性徹底激發(fā)了出來：只要閑來無事，他就沿著北京的大街小巷展開“地毯式搜索”，凡是看上去還不錯的餐館，他都要找個機會嘗嘗，吃完了，再一一打分。分?jǐn)?shù)高的，陳曉卿就細(xì)心地把餐館的名字、地址、電話、招牌菜都記下來。這一路吃下來，積少成多，他竟積攢出了一份令人吃驚的“美食地圖”，還獲得了一個“掃街嘴”的外號。

有了經(jīng)驗，陳曉卿自然要分享，除了為數(shù)家紙媒寫美食專欄和為七八家電視臺的美食節(jié)目擔(dān)當(dāng)嘉賓外，陳曉卿還把身邊的“吃貨”一個個找了出來。2006年年初，一個“老男人飯局”成形了。

飯局由陳曉卿總負(fù)責(zé)，然后要求大伙兒每周開一次“會”。每次“開會”，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什么好玩聊什么，偶爾談工作也絕不是為解決問題，而是相互嘲弄。陳曉卿組織的第一次“會議”是在紀(jì)錄片《森林之歌》攝制完成后?！耙簧韯游镂秲骸钡乃换氐奖本?，就將老男人們吆喝到了一起。結(jié)果，一群老男人沒一個有同情心，不僅沒有安慰他備受折磨的身體，還大肆嘲諷挖苦他的皮膚黝黑：“你拍的哪是《森林之歌》，明明是《黑森林之歌》！”大家嘲笑陳曉卿沒文化時就說：“這位爺是電視臺的，沒文化?！侣劼?lián)播國慶稿子里‘金秋十月丹桂飄香，他都能寫成‘肉桂飄香，就只知道吃……”

在“老男人飯局”上，陳曉卿屢屢被“打擊”，但他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手段很多，殺手锏就是——“吃”。陳曉卿有著不厭其煩的科研精神，隨時隨地為小伙伴們奉獻(xiàn)出一桌桌搭配和諧沙里淘金的菜肴。再不起眼的店，他也能點出讓人欲罷不能的菜品。一次“老男人飯局”安排的是吃重慶菜，上來就是一人一份的竹捆肉。有位“小伙伴”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后，回頭一看，才發(fā)覺別人吃完肉后盤子里會剩下一條捆肉用的竹草，而他的盤子里啥都沒剩！endprint

所以，只要心情不爽，或者遭遇“迫害”，陳曉卿總會“以牙還牙”。2008年，《森林之歌》所有的剪片工作完成，陳曉卿就開始逐個騷擾，一周之內(nèi)約了四次飯局。在第五次發(fā)出邀請后，朋友訥訥地問他：“今天晚上要再聚，那咱就是連續(xù)一周一起吃了，您說這是不是有點過分呢？”可等他硬下心腸拒絕后，不到半小時，陳曉卿的電話來了，開始念菜單。這位朋友不堪其擾，粗暴地掛掉手機，兀自吞咽口水。六分鐘后，陳曉卿短信又來了：“除了說的之外，還有清炒紅薯藤、小炒臘豬腳，家常豆腐是先煎后燒，蠶豆湯很鮮，鍋巴飯北京獨此一家，冰豆沙白送……”

常年受陳曉卿“禍害”，小伙伴們一怒之下給了他一頂桂冠——紀(jì)錄片界的“男交際花”。陳曉卿聽了，自顧自地哀怨：“因為愛聚眾吃飯，我還為此看過心理醫(yī)生。醫(yī)生聽完我的陳述，和顏悅色地說，‘你的，害怕孤獨的干活?！?/p>

吃遍許多美食后，陳曉卿經(jīng)過一番精心籌劃，提出拍一部美食紀(jì)錄片，獲得了批準(zhǔn)。2012年5月，陳曉卿任總導(dǎo)演的紀(jì)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在央視紀(jì)錄頻道晚10：30播出。精美的制作，滿滿的對食物的敬意以及美食之外感人至深的人文情懷，掀起了“口水與淚水齊飛”的舌尖現(xiàn)象。這種被戲稱為“深夜發(fā)美食報復(fù)社會”的行為，不僅沒遭“譴責(zé)”，反而招來無數(shù)粉絲的追捧。每天深夜片子被播完后，全國的“吃貨”們紛紛上淘寶網(wǎng)購，安徽特產(chǎn)毛豆腐、云南諾鄧火腿，甚至連汽鍋雞中所需用到的汽鍋，都賣得異?；鸨?。

從超級奶爸

到《舌尖上的中國2》

可讓老男人們嫉妒的是，拍完美食紀(jì)錄片后，陳曉卿居然還瘦了。更過分的是，在6月《舌尖上的中國》播出結(jié)束后，總算得空參加“老男人飯局”的他一只腳剛踏進門，“條件”立刻脫口而出：“誰敢跟我提《舌尖上的中國》，我就跟誰急！”老男人們立刻噤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飯局里的氣氛正“嗨”，陳曉卿的電話突然鈴響：“爸，你上次說你拍挖藕那段時，最開始想到不是湖北洪湖，后來改變主意是為啥來著？我們同學(xué)都想聽背后的故事！”“你這小子，真沒眼力見兒！要撞槍口上了吧！”有人沖話筒嚷嚷了幾句?？蓻]想到陳曉卿居然滿臉堆笑，溫言軟語逐一道來，讓老男人們的下巴掉了一地。

來電話的正是陳曉卿的寶貝兒子樂樂，常年充當(dāng)“老男人飯局”的“替補”，不僅練就了一張“吃貨”的嘴，還擁有了一顆“吃貨”的心。最經(jīng)典的事例是，某天下午，面對陳曉卿做的一桌子美食，樂樂居然說吃不下，理由是下午上了科學(xué)課?！吧峡茖W(xué)課就能讓人不餓？”陳曉卿大為不解。樂樂不動聲色地解釋：“當(dāng)然！今天的科學(xué)課老師給每個同學(xué)發(fā)了一個饅頭、一杯豆?jié){和一瓶橙汁做化學(xué)試驗。我只用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就都吃了喝了，不然多可惜?。　标悤郧湔嫔盗耍骸澳切〇|西是讓你們做試驗的呀，你就這么吃了？”樂樂很肯定地回答：“是的，要有點兒咸菜就更好了！”

2013年年初，安徽衛(wèi)視采訪陳曉卿，也要求樂樂說兩句。結(jié)果，樂樂喧賓奪主，滔滔不絕說了半天，歸納起來核心只一句話：“我最喜歡我老爸，因為他是我的大玩具！”

這句評語讓陳曉卿異常驚喜。為此，他更加精心地籌備《舌尖上的中國2》，而樂樂則兩眼放光將老爸盯得“死死”的。父子倆都是“面霸120”，對面食的鐘愛到勝過一切。7月，陳曉卿準(zhǔn)備拍掛面的故事，故意刺激樂樂：“八百里秦川一根面吶！老爺爺15歲就開始做掛面，做出的掛面，那個味兒……”樂樂聽了，一個勁地咽口水?；剡^神來后，他突然問：“你吃到了？熱氣騰騰的、滿鼻香味的掛面兒？”陳曉卿嘆了口氣，跟著咽了一把口水：“沒有，等拍完面兒早涼颼颼冷冰冰了！”“哈哈哈！”一語未畢，父子倆異口同聲大笑。

在吃方面，陳曉卿也常給樂樂作表率，他覺得吃東西就像做人一樣，要樸實地道。比如吃東北名菜大棒骨，不到兩分鐘，陳曉卿就能肉凈髓光，一根骨頭變得像拍X光照片一樣清楚。樂樂看得目瞪口呆，而陳曉卿則一邊吮著手指頭一邊教育兒子：“樂樂啊，千萬別像外科大夫一樣戴個塑料手套，再用吸管吃這個。你看，吃完了，摘掉聚氯乙烯的手套，兩手清白，一點作案痕跡都沒有。這得多遺憾啊？”看著老爸無辜的表情，樂樂不由地“哈哈”大笑。其實，在博客上，陳曉卿說得更直接：“面對吃大棒骨這種從外表到內(nèi)容都如此剽悍的食物仍衣冠楚楚的講究人，我不由地伸出了依然攜帶著肉香的一根手指——最中間那根。”

面對美食，陳曉卿想得更多是在食物背后的人的生活。2014年1月4日，到汕頭出差的陳曉卿拍下這么一組照片：78歲的邱淑英婆婆燃起鼎灶，做了一鍋蠔烙，焦香其外，鮮嫩其中。竹椅上她的老伴正酣然入夢，巷子口繡花的媳婦打著哈欠，鋼精鍋里熬制的豬油還在翻滾，配合著收音機播放的潮州戲悠揚婉轉(zhuǎn)。時間，在美味降臨的一刻，仿佛凝固了。

3月，《舌尖上的中國2》終于在廣大“吃貨”的翹首以盼下如約播出。在看片會上，陳曉卿說了這樣一段話：“其實，最好吃的食物，是能讓你心靈得到慰藉的食物。我就是想用美食作為媒介，讓更多的人，甚至全世界的觀眾，能夠看到中國人目前生存的狀態(tài)以及對生活的熱愛。這才是最重要的?！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