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言的契約本性

李友仕，高懿德

（1.青島黃海學院 基礎教學部，山東 青島 266427；2.青島理工大學 人文學院，山東 青島 266000）

語言作為人類最重要的表意符號和交際工具，是人們在自己特定的生活環(huán)境中，為了實踐和生活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具有創(chuàng)造性、結構性、意義性、指代性及社會性與個體性等特征。所有這些特征，都與人們的約定有關，這就是語言的契約本性。語言的契約本性決定了語言的發(fā)展必須遵循民主契約的原則。

一、“契約”的一般含義

從詞源學上講，“契”字有動詞和名詞之分，作為動詞使用的“契”是指契刻，是人們在古代書寫條件極其落后的情況下用來刻寫、記錄表達意思的重要手段和方式；作為名詞使用的“契”則有符信的意思，是一種信用的憑據(jù)或象征，廣泛應用于經(jīng)濟、法律和軍事方面。在軍事方面，“契”指代一種兵符；在經(jīng)濟法律方面，“契”表示一種具有法律效力的券證和憑據(jù)?！凹s”字在古代有約束和協(xié)約之意，所謂約束是指用禮法來規(guī)范和制約國家和人民的行為。所謂協(xié)約是指用語言或文字的形式預先規(guī)定必須共同遵守的條件。由此可見，契約一詞就應有簽訂一份預先必須共同遵守的協(xié)議之意，這與現(xiàn)代意義上的契約的含義十分接近。當然，古代的契約只是一個純粹的經(jīng)濟范疇，側(cè)重于一種經(jīng)濟法律意義。從法理上看，契約是指個人可以通過自由訂立協(xié)定而為自己創(chuàng)設權利、義務和社會地位的一種社會協(xié)議形式。而從現(xiàn)代民法學和經(jīng)濟法學的角度出發(fā)來考慮契約概念及其思想文化內(nèi)涵也是非常有價值的。例如，大陸法系國家認為契約是合意，而英美法系國家則認為契約是承諾，作為社會主義法系的國家則認為契約是當事人之間的協(xié)議。雖然上述不同法系的國家對契約的含義各有所偏重，但都認為契約蘊含了一種特定的社會關系或社會秩序，是契約當事人的一種人際交往關系。

在西方，“契約”一詞可以追溯到拉丁文“Contractus”，其中，“Con”有“共”字的意思，“Tractus”有“交易”的意義，二者合一就有了“共同的相互交易”之意，也就是所謂的契約。英國著名法律史家梅因則指出，“在拉丁語中，最早是用‘耐克遜’一詞來表示契約，即‘用銅片和衡具的交易’。這種交易只是依據(jù)一種有約束的聯(lián)系進行的”［1］。

排除契約的各種形態(tài)意義，“契約”一詞的最一般含義就是“有約束的”“合意”。人們普遍認為，關于“契約”概念含義的傳統(tǒng)理解是在羅馬法那里達到的。梅因認為，“Contractus”這一概念最初出現(xiàn)時，僅具有“有約束的聯(lián)系”或“聯(lián)系”之義，它是指“在一個契約合意下的人們由一個強有力的約束或連鎖連結在一起”［1］177。但在羅馬法那里的“合意”是必須附有一種“債”的，從而這種“契約”便是“附有某種債之合意”之義。［2］但這種觀念到近代法時期便有很大改變。那時人們奉行“契約自由”原則，“契約”除了“合意”之外不具任何形式，更不把“債”看作是構成“契約”的必要條件，因此這時“契約”的基本含義就是“有約束的”“合意”之義。這也是“契約”的最一般含義。

二、語言的契約本性

語言作為一種社會約定俗成的表達思想觀念的符號，其本質(zhì)是社會性的，這是語言最主要的特征。從這個角度講，語言也是一種社會契約，一種思想或者觀念上的契約。實質(zhì)上，語言本身表達著一種“有約束性的”“合意”，即它是由社會大眾約定性形成的表達某種確定意義的“合意”符號。

人際交往中的語言關系往往體現(xiàn)和反映了人與人之間的契約關系，一個人或一個社會接受一種表達方式而排斥另一種表達方式其實都是社會上的集體意識的習慣。這種約定俗成的集體意識的不斷傳承和發(fā)展就構成了人與人交往和互動關系的橋梁或紐帶，人們利用語言這個媒介在人際交往中得以同交往對象達成思想上和意義上的共識，并通過有效的形式將其固定化和通俗化，形成大家共同遵守和信奉的協(xié)定，從而實現(xiàn)人們之間思想和文化層面以至各個層面的交流與互動。

語言的這種契約性主要是通過以下幾個方面來體現(xiàn)的。

第一，從語言的契約性看，它產(chǎn)生和形成于人們契約式的交往活動。我們知道，語言的產(chǎn)生必須具備三方面條件：首先是生理條件。人類的喉頭和口腔聲道必須進化到能夠發(fā)出清晰的聲音，才有可能產(chǎn)生有聲語言。其次是心理條件。人類的思維能對客觀世界進行分類和概括，并具有一定的記憶和想象、判斷和推理的能力。最后是社會條件。即人類社會有了產(chǎn)生語言的必要，人們之間的社會交往和社會關系必須通過語言才能實現(xiàn)。語言起源的這三個必要條件缺一不可，而創(chuàng)造這三個條件的是人類的勞動。恩格斯說，語言是從勞動中并和勞動一起產(chǎn)生的。勞動提出了產(chǎn)生語言的社會需要；為語言的產(chǎn)生提供了生理、心理和必要的社會條件。眾所周知，原始人類為了生存和發(fā)展的需要采取的是一種群居生活，由此而產(chǎn)生的群體性勞動恰恰是人們?yōu)榱斯餐膬r值取向而相互分工與合作的結果，這種共同協(xié)作的勞動關系無疑體現(xiàn)了人們?yōu)榱藢崿F(xiàn)權利和履行義務而達成共識的契約關系?？梢哉f，離開了群體約定式的合作就不可能有人類的勞動，因此，從一定程度上講，這種自覺或不自覺的契約關系孕育和催生了人類語言產(chǎn)生的必要前提——勞動。這就從本源意義上揭示了語言的契約性。

第二，語言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是人們在長期的實踐活動中約定俗成的。通過符號與事物之間的類比和推演淡化甚至消除了符號與所指事物之間的天然聯(lián)系來凸顯語言的功能，這種不加任何修飾和注解的約定，可以更為直接和簡便地表達人們的思想，也可以更加清楚地認識和把握意指對象的本質(zhì)和規(guī)律，而這種通過類比和推演而產(chǎn)生并不斷完善的符號越復雜，越可以體現(xiàn)語言功能的強大和文化的繁榮，越可以將語言工具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從而豐富和完善對于社會生活的認識，越可以體現(xiàn)人們之間既錯綜復雜又清晰明朗的社會關系。這就從認識層面凸顯了語言的契約性。

第三，從語言的能指性也就是從語言的表音系統(tǒng)來看，語言同樣體現(xiàn)著一種契約關系。我們知道，語言要依托聲音這種媒介來表達所指，由此而產(chǎn)生的語音是指語言的聲音，是語言符號系統(tǒng)的載體，是人類通過發(fā)音器官發(fā)出來的、具有一定意義的、用來進行社會交際的聲音。在語言的音、形、義三個基本屬性當中，語音是第一屬性，人類的語言首先是以語音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語音在語言中起決定性的支撐作用。然而，語言要想實現(xiàn)自己的社會功能僅僅依靠聲音是不行的，還必須和語義緊密相連，而這種語音和語義的特定聯(lián)系主要是人們在長期的語言實踐中約定的。音義結合的固定性，即什么聲音表示什么意義，表示的方式如何，都是由使用某一語言的社會成員共同約定的。也就是說，語言的“能指”和“所指”是由社會決定的。這種音義結合的關系恰恰體現(xiàn)了社會所賦予語言的社會性和契約性。例如：人們?nèi)粘Ｊ褂玫目陬^語言，就是由使用這一語言的特定人群共同約定而形成了大家都能接受和理解的意義，由此產(chǎn)生了具有共同意思表示的“契約式語言”，然后，這些特定的人群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使用這些“契約式語言”進行交往和互動，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實踐的發(fā)展，人們不斷改進和完善這些“契約式語言”，從而實現(xiàn)了語言的契約化和大眾化。

第四，從語言的另一個實體性符號系統(tǒng)——文字來看，語言同樣體現(xiàn)了一種契約關系。文字是人類用來記錄語言的符號系統(tǒng)，指書面語的視覺形式，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書面語言。文字突破了口語受時間和空間限制的局限性，使人類可以在書面語的基礎上完整地傳承人類的智慧和精神財富，使人類能夠完善教育體系，提高自己的智慧。而這把引領人類進入文明社會的鑰匙——文字，正是人類共同約定的視覺形式。在特定環(huán)境下形成的文字形式（如象形文字、楔形文字和字母文字等）可以表達和傳承特定的文明和思想，當某一種文字形式不能實現(xiàn)上述功能后，人們就需要重新約定，共同推動文字改革。很顯然，這種必要的文字改革并非某個人的主觀臆造，而是一種依托社會共同體中的人們根據(jù)主客觀需要共同商定的結果。擅自更改字義則會引起大家的誤解，更會對大家共同締結文字契約這樣一項關乎人們切身利益的神圣活動造成破壞。另外，作為人類記錄和交流思想的文字，本身還彰顯了一種平等和民主的契約精神。語言在當前的意思，只是由其各元素并存時的相互關系來決定。語言要素之間是平等的、民主的。不同的要素雖然承擔不同的職能，代表了不同的意義，但就文字要素本身來講是一種民主，文字的權利和責任，是由字與字之間的共存來切分和標記的，它們是平等個體之間的共存，是相互平等、獨立的個體按照特定的思想和意義而走到一起的，或者說是按照某種既定的規(guī)則共同參與了一個人類思想的約會。而每一次的相約都會不同程度地推動人類文明當然也包括語言文字自身的進步。

三、語言的契約式發(fā)展

語言的契約本性決定了語言的發(fā)展道路也是契約式的，發(fā)展方式宜遵循民主寬容的精神。這既是語言本身獲得發(fā)展的必然訴求，更重要的，還體現(xiàn)了語言主體之間所映射出來的契約關系，也就是說，語言的契約式發(fā)展可以更好地維護和實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自由、民主和平等的契約關系。

首先，隨著生活實踐的不斷發(fā)展，社會生活方式的契約化進程也日益加快，這就要求語言也應當不斷地在人們契約式的生活實踐中得到豐富和發(fā)展。通過不斷總結實踐經(jīng)驗提煉更深層次的語言的含義，使語言的內(nèi)涵和外延隨著實踐的深化、擴展、推移不斷地豐富和準確。這一過程所帶來的另一個結果就是使語言的功能得到進一步強化和拓展，這種由人們契約式的生活所派生出來的語言同時又擔負起了歷史和實踐所賦予它的使命，既滿足了自身發(fā)展的需要，又滿足了語言的主體對其的各種要求。這條“從契約中來到契約中去”的發(fā)展路線很顯然與“從實踐中來，到實踐中去”的發(fā)展辯證法在某種程度上具有異曲同工之效。

其次，實現(xiàn)語言的契約式發(fā)展，還要求語言的使用主體——人在理解和使用語言的過程中遵循一種實事求是、民主平等的原則和態(tài)度，使語言本身所具有的民主平等的契約精神得到充分彰顯。從這個意義上講，推廣和使用普通話不僅僅方便了大家的交流，更為重要的是對別人的一種尊重和理解，體現(xiàn)了自由、平等、民主的人格地位和人際關系。這樣不僅有利于維護和實現(xiàn)和諧的人際關系，更有利于語言的推廣和使用，從而加速了語言發(fā)展的進程。

最后，語言是一個處在不斷地運動變化發(fā)展之中的體系，因此，它在自身的發(fā)展變化當中，不斷地以自己的風格和特色吸引或者促使人們在生活生產(chǎn)中自覺不自覺地使用這個工具直接或者間接影響著相關的人群。人們通過語言建立了不同層次的契約關系，包括自己同自己的契約關系、自己同別人的契約關系以及多方之間的契約關系等等，不僅在人與人之間形成了彼此信任并相互理解的人際關系和知識關系，顯示出語言獨特的交際功能，更能在豐富的交際中應對各種變化，產(chǎn)生更加有表達力的語言，產(chǎn)生更多的基于生活生產(chǎn)實際的意義。這也是語言發(fā)展的根本目標。

［1］ 梅因.古代法［M］.沈景一，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178.

［2］ 高懿德.未來社會哲學構想［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2：459.

［3］ 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4］ 趙凡.哲學視野中的和諧社會［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

［5］ 巴爾特.符號學原理［M］.李幼蒸，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

［6］ 周昌忠.西方現(xiàn)代語言哲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7］ 江怡.維特根斯坦傳［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

［8］ 高懿德.契約觀念的歷史維度 ［J］.東岳論叢，2002（4）.

［9］ 高懿德.社會交往的“約”模式芻論 ［J］.濟南市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