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麗敏
我的老婆太
曾麗敏
“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檳榔……”陽光下,地堂邊,一張椅,兩祖孫,倚著破舊的木頭墩兒,抬頭望著天,喃喃地唱著小時候的兒歌,遠(yuǎn)遠(yuǎn)地守望……
2014年的這個春節(jié),天一直晴著。老家門口,是一個曬谷的大地堂。冬日的太陽給大地披上了一層光輝,溫和的陽光灑在身上,很舒服,就像這一刻婆太的雙手輕輕撫摸著我的手,溫暖充滿我的全身。婆太的手,真大,滿滿地把我的雙手包裹住,即使現(xiàn)在她的手已經(jīng)粗糙得像一張堅硬的樹皮,可當(dāng)這雙大手牽握著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擁有了整個世界。
已過百歲的婆太,早已兩鬢斑白,古銅色的臉上刻劃著許多歲月留下的印記,淋漓盡致訴說著那飽含風(fēng)霜的一生。握著她的大手掌,撫著她的鬢發(fā),耳邊回響起春晚王錚亮唱的:“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鹽,半輩子,轉(zhuǎn)眼就只剩下滿臉的皺紋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刺激著每一根神經(jīng),滲透進(jìn)骨髓。是啊,時間都去哪了呀?歲月如梭,多少往事不堪回首,婆太你怎么不知不覺之間就老邁了呢?這一念之間,我要用多少的醞釀,才能勾畫得出你那無窮無盡的愛啊。
從我記事起,我就天天和婆太在一起,像個小跟屁蟲一樣跟在她的后面。聽家里人說,在我剛剛6個月大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外出打工賺錢去了,于是70多歲的婆太就代替了媽媽,也像別人的媽媽呵護孩子那樣細(xì)心呵護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在夏天的夜晚,婆太睡覺時總是習(xí)慣輕輕地?fù)u著大葵扇,在我身邊扇風(fēng),直到我睡著。
小時候的我總是很好奇,總是纏著婆太講故事。在和婆太一起睡的十幾年時間里,在寫完作業(yè)還沒睡覺前,婆太就跟我講以前他們生活的故事,講生產(chǎn)隊的故事,講打土匪的故事,也講很久很久以前稀奇古怪的傳說故事。印象最深的是她經(jīng)常講孩子被豺狼吃掉的故事:說是很久以前,村里很窮很偏僻,豺狼、豹兒等動物經(jīng)常出沒,晚上大家都關(guān)門閉戶。有戶人家的孩子因為不聽話,被家人鎖在門外,沒多久等家人開門想找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只剩下地上的一灘血,還有掉在地上的幾根豺狼的毛發(fā)。每次聽到這個故事,我都害怕地縮進(jìn)被窩里,一邊擠到婆太的懷里,一邊追根問底后來怎么樣了……婆太就一邊摟著我,一邊叫我要做個聽話的孩子,不然會被豺狼吃掉。
婆太是一個一天書都沒讀過的普通農(nóng)村婦女,但是她很聰明,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教我背九九乘法口訣表,教我唱順口溜的兒歌。她也很勤勞,聽到雞打鳴就起床,然后燒火煮粥,掃地堂,找豬草,叫我起來吃早餐去學(xué)校。我是在村里上的小學(xué),放學(xué)了會像婆太一樣撿竹殼、拾竹葉、攬竹枝回家,幫婆太一起燒火煮飯。
2001年,我要離開家鄉(xiāng)到縣城讀書了,婆太依依不舍地拉著我的手,叫我好好讀書,我撲到她的懷里哭得像個淚人,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她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在讀初中高中的那段時間里,我一個月回一次家,家里的大人經(jīng)常上山干活,每次回家基本上都是婆太在家,她總是照常坐在門口,燒好火灶,烤好紅薯、木薯等一堆好吃的給我,然后熬一大鍋給我洗頭洗澡的野草木葉水,等著我回家……
婆太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生命中最讓我牽掛的人。如今她已年過百歲,老邁得只能搬把凳子在地堂曬太陽,但我每次回家的時候,她還是習(xí)慣性地拉著我的手。即使十幾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出來工作兩三年了,也不再是她的小跟屁蟲了,可是她還是把我當(dāng)做小孩子一樣,絮絮叨叨地說我胖了或是瘦了,問我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喝粥,工作累不累……
今年過年回家,發(fā)現(xiàn)婆太愈發(fā)的老了,重重復(fù)復(fù)都在說著同樣的事情。那天,我跟婆太說我要走的時候,她那失落不舍的眼神深深地刺痛著我,耳邊再次響起《時間都去哪兒了》這首歌:“門前老樹長新芽,院里枯木又開花,半生存了好多話,藏進(jìn)了滿頭白發(fā)……”往日一幕一幕的畫面在我的腦海中不?;胤拧M蝗槐亲雍芩?,淚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轉(zhuǎn),我緊緊拉著婆太的手,撫著她那滿頭的銀發(fā),默默囈語: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吧……
責(zé)任編輯:覃鳳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