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樹
面對婚姻的傷口
●三秋樹
如果可能,我真希望那天羅穎的電腦沒有壞,而我在修復(fù)時,也沒有因一時好奇將那些刪除的資料恢復(fù)。那里詳細記錄著她與另一個男人長達兩年的卿卿我我、苦痛掙扎。她甚至曾經(jīng)想為了那個人,拋夫棄女。
我的第一直覺就是想把它們打印出來,扔到羅穎臉上。我不知道,那張一向恬靜的臉上,會出現(xiàn)怎樣的表情?那天晚上,我還是習(xí)慣性地去接她下班,和她一起去接女兒,看她雀躍著飛奔到車上,嘰嘰喳喳地講著單位里的事情,我突然間就沒有了揭發(fā)的勇氣,怕她說,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那我們分開吧。尤其是看到女兒面對著我們同時張開的雙臂,興奮地選擇媽媽的懷抱時,我的眼睛濕了。那一刻,我對自己說,為了3個人的幸福,我將守口如瓶。
那天晚上,我獨自出去喝酒,踉蹌著打車回家時,心情灰暗到了極點。路上,一輛私家車狠狠地別了出租車一下,司機還沒火,我已經(jīng)強烈要求下車打抱不平。司機攔住了我說:“凡事都忍忍,咱忍了,老婆孩子才能過上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
下車后,我蹲在地上淚如雨下,為司機的話,也為自己對風(fēng)平浪靜日子的向往。我擦干眼淚向著家的方向走去,看著那亮燈的窗口,我的腳步充滿了忍辱負(fù)重的悲壯。
單位派我去北京半年,我想到羅穎會表現(xiàn)出不舍,但沒想到在為我收拾行李時,她會哭,眼淚滴滴答答地打在我的衣服上。不管怎樣,她還是在乎我的。
在北京時,當(dāng)羅穎在電話里追問我是否想她時,我總是違心地做思考狀,然后慢吞吞地說:“有點兒想,尤其是想女兒。”每次聽到她明顯的不快時,我心里會泛起小小的得意。
半年里,怎么會發(fā)生那么多事情。
首先是爺爺因為腦萎縮而住進專業(yè)的養(yǎng)護院。為了探望方便,羅穎學(xué)會了開車,代我去照看爺爺。后來爺爺凡事依賴羅穎,一直認(rèn)為羅穎就是我。有時,他會莫名地發(fā)脾氣。有一次,羅穎在喂他水果時,還挨了結(jié)實的一耳光。這些,都是我從護工那里知道的。曾經(jīng)的婚姻里,她一直是我的寵兒,然而,當(dāng)生活的重?fù)?dān)落下來,她一樣可以為我擔(dān)起那片天。
還有,女兒在幼兒園里滑滑梯時摔傷了,她既要跟校方交涉,又要一個人做女兒的陪護。后來,又輾轉(zhuǎn)許多關(guān)系,為女兒辦了轉(zhuǎn)園手續(xù)。
羅穎和我說起這些事情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所謂的女強人,有時也是逼出來的。”
為了不讓她成為女強人,我強烈要求調(diào)回本部。我做了一個決定:把她寵壞。我就不信,陽光下的婚姻與愛情抵不上那永遠無法登堂入室的地下戀情。
每天,不管是否加班,我都準(zhǔn)時去單位接她,給她拉車門、幫她披外套,問她今天單位里是否有不開心的事情。迎著她同事的各種目光,羅穎漸漸坦然、得意。
她偶爾進廚房,我會捧起她的雙手,夸張地說:“您這雙手哪里經(jīng)得起冷水和洗潔精的損傷啊??斐鋈グ?,我都快心疼死了?!迸畠航袊讨f:“爸爸真肉麻?!?/p>
羅穎母親去世后,我?guī)チ税屠?。在埃菲爾鐵塔下,我吻了羅穎。我對她說:“終有一天,父母會先我們而去,孩子也會有她自己的世界。只有你我,是陪伴對方老到哪兒也去不了的那個人。所以,我必須得珍惜你,愛護你,就像愛護我自己那樣?!?/p>
一天晚上,躺在我懷里的羅穎無比沉默。在我即將昏昏入睡時,她說:“老公,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不說,我會瘋的?!逼鋵崳艺娴暮芟肓私饬_穎會怎樣描繪那段歷史。但有些事,出口成傷。我再堅強,也無法面對赤裸的真相。于是,我假裝無比困倦,轉(zhuǎn)身鼾聲如雷,留下羅穎一整夜地輾轉(zhuǎn)。
爺爺病危的消息傳來時,我和羅穎衣不解帶地陪在病床前。望著熬得消瘦的羅穎,我有些心軟。也許,有些事情,說出來,對她來說是種解脫。
可是,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在醫(yī)院,我接觸到這樣一個病號,原本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傷口清創(chuàng)手術(shù),卻因之后護理不當(dāng)而感染,先后做了3次大手術(shù)。我在他的病史里,看到了一些關(guān)于婚姻的真相。在婚姻里,有些事,有些懺悔,是無法面對的。就如不是所有的傷口都需要清創(chuàng)處理的,感情的傷口,越是清創(chuàng),它擴展得越大,不如交給歲月,讓它慢慢愈合。我在那一刻,豁然開朗。
爺爺走了,看著比我還要傷心難過的羅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永久地刪除了那些聊天記錄。盡管它無法從記憶里根除,但我試著盡量不去想起。所謂白頭偕老,我想,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煉成的吧。
(陳放摘自《婚姻與家庭·性情讀本》2014年4月下 郭德鑫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