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低吟（組詩）

永遠的孩子

我不是吃水長大的

我是吃奶長大的

母親的孩子

我也是夢幻天空的孩子

曾吮吸

月亮和太陽的乳汁

我更是自由大地的孩子

常把山頭

含咂在嘴里

即便有一天老了

只剩下一把骨頭

我也會在大地的子宮

長——眠

古 歌

老人很老了

唱歌的時候

聲音微顫

閉著眼

似乎睜開眼

世界就會消失

他的雙手扶在

盤腿的膝蓋上

不停地搖晃著

似乎那些歌

是他從很遠的地方

一步步吆喝著趕來

唱到動情處

頭不住前傾

仿佛再用一點力

就能穿越時空的邊界

火塘的火漸漸熄滅

老人開始沉入黑夜

成為石頭的一部分

他的歌從石縫里

淌出來

慢慢涌入

我們的心房

最后從我們的眼眶

潸然溢出

夜 鳴

來自夜的深處

一聲連著一聲

雖然那么微弱

卻錐子一樣

讓我心神不寧

為什么這些弱小的生命

要借助夜

才能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為什么這些聲音

連遙遠的星星

也能聽到？

它們都眨著眼

靜心聆聽著

絕不想漏掉

一聲

細微的嘆息

甚至

屏著的呼吸

回鄉(xiāng)偶記

經(jīng)過一個電站前

出現(xiàn)了一個檢查站

問我去處

看我的身份證

因身份證不是本地的

就發(fā)生了爭執(zhí)

也許高原太陽親近的皮膚

還有我的鄉(xiāng)音

比公章還能證明

我生命的信息

他們終于半信半疑

登記后準予放行

這讓我的回鄉(xiāng)變得異樣

仿佛我去探望的

是什么政要

仿佛我經(jīng)過的

是什么軍事區(qū)

問一些知情者

說發(fā)生了洪災(zāi)

沖走了幾個民工

……

之后的路程

總覺得身旁

會有什么從江底

突然怪叫著冒出來

玻璃或詩的門

把風(fēng)擋在外面

讓風(fēng)聲進來

把太陽擋在外面

讓陽光進來

把歡樂擋在外面

讓憂傷進來

把眼睛擋在外面

讓目光進來

把頭擋在外面

讓思想進來

把耳朵擋在外面

讓聽進來

把空間擋在外面

讓時間進來

把軀體擋在外面

讓靈魂進來

把白天擋在外面

讓黑夜進來

把富人擋在外面

讓窮人進來

把磚房擋在外面

讓茅草屋進來

把殺人犯擋在外面

讓遇難者進來

把戰(zhàn)爭擋在外面

讓和平進來

把小說擋在外面

讓詩歌進來

詩 問

如果能用

太陽的語言寫詩

就可以問太陽

日復(fù)一日

你看得最多的是什么？

你最怕看到的又是什么？

如果能用

月亮的語言寫詩

就可以問月亮

月復(fù)一月

你聽得最多的是什么？

你最怕聽到的又是什么？

如果能用

星星的語言寫詩

就可以問星星

年復(fù)一年

你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你最怕想到的又是什么？

機 會

已故的人

以書的方式

在書架上排列著

即便他們曾不共戴天

現(xiàn)在卻緊挨在一起

這讓他們無可奈何

我悲哀的是

他們讓我看到了

他們說過的話

卻不給我一次

同他們說一句話的機會

祖 國

當別人把錢當做祖國

我卻乞丐一樣

把祖國當做一枚金幣

揣在自己心懷

責(zé)任編輯 陳沖

作者簡介：魯若迪基，普米族，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二屆高研班學(xué)員。出版詩集《沒有比淚水更干凈的水》、《一個普米人的心經(jīng)》等多部。曾獲第五屆、第七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駿馬獎”，首屆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獎、第三屆徐志摩詩歌獎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作協(xié)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委員會委員、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云南省青年創(chuàng)作委員會主任、麗江市文聯(lián)黨組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