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

“小五，要是再給我買不起房子，咱們就徹底分手！”麗麗給小五咬牙切齒打電話說這些的時候，小五正汗流浹背騎在腳手架上給一家業(yè)主的新房里忙著幫業(yè)主裝修吊頂呢。他用肩頭和面頰夾著山寨版諾基亞E71手機頂?shù)蕉呥B聲說：“麗麗你放心吧，快買啦、快買啦！”

“看你這個虛屁要放多長時間！”沒等小五說完，麗麗就憤怒地掛了電話。

麗麗和小五高中時就已經(jīng)深陷早戀的愛河了。麗麗也曾問過小五：“到時候咱考不上大學(xué)，沒有工作，吃啥？喝啥？”小五站在學(xué)校的小河邊刻意地捋捋長發(fā)，意氣風(fēng)發(fā)的說：“有我吃的一個饃，讓你先吃大半拉?！毙∥宓倪@句話到現(xiàn)在麗麗想起來還是那樣溫暖而多情。麗麗就在那天聽了小五這句擲地有聲的話以后，就決定死心塌地地跟定小五。高考在完全沒有出乎意料中落榜后，麗麗聽父母無奈地說完你自己走的路不要后悔后，就跟著小五跑到省城打工去了。盡管沒有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但真的沒有餓死！

初到省城，小五和麗麗對他們的未來充滿了憧憬。在他們租居的一間小屋里，小五用毛筆在墻上寫滿了大大的宣言：我們的未來不是夢！希望就在前方！努力、發(fā)奮！等等。讓人一進(jìn)小屋就感覺到熱血涌動。

小五在建筑工地上干泥工，每天晚上回到租居的小屋，麗麗就會端起小五被磚石或鋼筋擦傷的胳膊，眼眶里含著淚水用紅藥水仔細(xì)地一遍又一遍地涂抹著。

“小五，咱別再干這個了。”麗麗心疼地說?！昂昧釉垡沧x過高中，再找一份文化含量高的工作吧，我覺得這是大老粗干的活。看你累成這樣，俺心里難受！”小五對麗麗的關(guān)心非常感動。小五心里也在琢磨：如果這樣干下去，僅僅只夠糊住兩個人的嘴巴，要想掙大錢，恐怕真的不可能。要想過上好日子，看來真的要想想辦法了。

一天，工頭讓小五去“泰然華園”小區(qū)給等在自己剛賣的復(fù)式樓下的裝修工人送鑰匙。難得一次“放風(fēng)”的機會，小五騎自行車，撇開八字腿起勁地朝“泰然華園”奔去。穿行在馬路上，小五想起家鄉(xiāng)的鄉(xiāng)村公路，在家鄉(xiāng)的馬路上愛怎么走就怎么走。不像省城馬路上到處都是紅綠燈，走走停停讓小五很不習(xí)慣。夏天的時候，一陣風(fēng)吹過，家鄉(xiāng)公路兩邊高大的楊樹葉便“嘩嘩”掀起波浪，墨綠的樹葉像一只只可人的小手，把透心的清涼舒適送入人們的心底。

有一次學(xué)校放假，小五騎著自行車送麗麗回家，小五記得麗麗那天穿了一件白紗連衣裙。小五載著麗麗故意把鈴聲打成一串，脆生生的鈴鐺引得放學(xué)路上的男生們一陣起哄，而女生們都捂著嘴偷偷地笑起來。小五神氣活現(xiàn)一會兒穿行到同學(xué)們前面，一會兒又故意地落在隊伍的后面。這時候一陣風(fēng)猛然掀起麗麗的裙子，麗麗來不及捂住，白生生的腿根就露出來了。調(diào)皮的同學(xué)們像炸了窩的蜂群，笑聲、叫喊聲亂作一團。麗麗窘紅著臉不住地拍打著小五的背，要他快些騎。小五弓起身子猛蹬幾下，就超過了所有的同學(xué)。

小五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剛想放慢速度歇息一下。這時，他們聽到路旁有個熟悉的聲音在狠狠地叫喊麗麗。小五聽到這個聲音，緊張起來。麗麗拽拽小五的衣服，示意讓他停下來。麗麗跳下自行車，不安地搓著白凈的小手，極不情愿地一步一步挪到那個婦女身邊。

叫喊他們的中年婦女是麗麗的媽媽?！胞慃惸阋谐鱿⒉殴郑∥以缇吐犝f你和小五的事我就不信，今天可逮了個正著。”麗麗媽媽背對著小五說，“去，把小五叫過來，我今天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王八蛋。”麗麗她媽說著轉(zhuǎn)過身來就要教訓(xùn)小五，可一轉(zhuǎn)身，只見小五慌忙扔下自行車，像一只倉鼠順著路邊的田壟七腳八歪狼狽地一溜煙竄進(jìn)入青紗帳，不見了。

想起這些的時候，小五不由得笑了起來。突然，他看到一位交警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他面前，抬手打了一個敬禮。小五很茫然，正想問問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看到左側(cè)猛然急剎的車輛，就明白自己闖紅燈了。

小五被交警同志要求戴上印有交通協(xié)管員字樣的紅袖章，扛著一面小紅旗站在馬路邊。交警同志很客氣地告訴小五：“違章就不罰款了，逮住下一個違章人員來替換你！”

馬路上人來人往，過往的人群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小五滑稽樣子，善意地笑起來了。小五也笑了，他又想起家鄉(xiāng)公路上放學(xué)的同學(xué)和坐在自行車后面的麗麗。但是，小五很快又笑不起來啦！他看到無論騎車的、走路的、開車的，都很遵守交通規(guī)則，再碰上一個違章的實在太難了。

正值盛夏。小五站在太陽下面，汗水很快就濕透了衣服。一名交警筆直站在路中間的交通指揮臺上，不一會兒就有另一名交警走上交通指揮臺和他換崗。太陽走得很快，小五從兜里不住地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的時候，兜里的手機叫了起來：“發(fā)財啦、發(fā)財啦，我左手諾基亞，右手摩托羅拉……”這首平時小五最喜歡的彩鈴此時變得十分刺耳，小五看到屏幕上顯示“老板”字樣，他遲疑了一下，是接還是不拉？小五不敢告訴工頭自己違章罰當(dāng)交通協(xié)管員了。第一次他沒有接電話，第二次他還是沒有接電話。工頭很執(zhí)著打來第三個電話。當(dāng)鈴聲響一陣子，小五接通手機，裝著很誠實的樣子：“老板嗎？剛才路上聲音太亂沒有聽見您的電話！您有事嗎？對了，我怎么找不到‘泰然華園啦?！?/p>

“小五，你怎么搞的？裝修工人都等急啦！再不到他們就走了。我告訴你怎么走……快去吧，再晚了要扣你的工錢啦！”工頭很氣憤地掛斷了電話。

小五焦急地左顧右盼，盼著快快遇上一位“替身”。失望總是伴隨著希望的出現(xiàn)。就在小五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突然看到馬路對面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進(jìn)入視線。是麗麗！小五大聲喊道：“麗麗！麗麗！”聽到小五的喊聲，麗麗吃驚地張大嘴巴，快速跑到小五身邊。

“哈哈哈，小五，你啥時當(dāng)上交通協(xié)管員啦？”當(dāng)麗麗聽完小五的解釋之后，不由得抱著肚子笑起來?！翱烊グ呀痪皝?，咱給他商量商量，你替我當(dāng)協(xié)管員，我趕緊去送鑰匙?！毙∥逋浦慃惾フ医痪瘏f(xié)商。不一會兒，麗麗和那名交警一起回來。交警告訴小五，鑒于小五的誠懇表現(xiàn)，交通協(xié)管工作到此結(jié)束。

等到小五氣喘吁吁地跑到“泰然華園”的時候，哪兒還能看到裝修公司的人影。遠(yuǎn)遠(yuǎn)的倒是看到工頭敞露著胸毛，雙手叉著熊腰很有氣勢地已經(jīng)站在單元樓下。小五縮著脖子，猴子一樣蹦跳到工頭面前，討好著笑臉擠露出八顆牙齒。小五記得看過有一期電視節(jié)目講，露出八顆牙齒的笑是最迷人的笑。迷人的笑倒是招來的是工頭一頓怒發(fā)沖冠的暴罵。罵完，工頭讓小五趕快把鑰匙送到裝修公司去。endprint

正值中午，小五手搭涼棚仰面望了望吃了辣椒面一樣的太陽。工頭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說：“小毛孩，不要給老子?；^了！還不快去！”小五低頭看看工頭剛才啐在地上那口立馬被太陽曬成一張水皮的痰，抬腿跨上自行車，“嗖”的一聲，跑出了很遠(yuǎn)。

小五這下子可不敢在同樣的情況下犯同樣的錯誤了。他按照工頭指引的地址，找到這家裝修公司。一推玻璃門，就有一位穿著統(tǒng)一標(biāo)識工裝的年輕人迎了上來：“老板，歡迎、歡迎！我是咱公司的業(yè)務(wù)員叫小劉，有什么業(yè)務(wù)請你吩咐?！甭牭絼e人叫自己老板，小五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打著哈哈說：“開玩笑吧，我哪是什么老板呀！”小五接過他遞過的一杯礦泉水，仰脖一口喝干了?！扒颇f的，您氣質(zhì)這么好，派頭這么帥！雖然您的衣服穿得很休閑，但我們一看就知道一定是老板！快坐下涼快涼快！”小劉趕緊又給小五倒上一杯水，并捧上一本裝修效果圖冊讓小五先了解一下公司的情況和裝修過業(yè)主的一些資料。

小五抹了抹嘴邊溢出的水滴，低頭看看自己穿的涼拖鞋、山寨“耐克”背心、“阿迪”短褲，忙不迭地拿出一串鑰匙。這兩位年輕人一看鑰匙都拿出來了，沒等小五張嘴就開始給小五介紹起幾類高檔裝修套餐。室內(nèi)空調(diào)的涼風(fēng)吹得小五全身都很舒服。就讓他們介紹吧！小五心想，大熱天跑這么遠(yuǎn)的路休息休息也好。小五硬著頭皮聽他煞有其事地介紹完歐美風(fēng)格的裝修效果后又開始介紹東方田園裝修風(fēng)格。小五指著裝修公司門前的一張招聘廣告，突然問道：“你們這招人？小劉趕緊說，老板你手下有合適的裝修工嗎？如果合適，您只要說出來，我們老板一定會優(yōu)先考慮的！”

幾天以后，已經(jīng)和小劉成為同事的小五說：“當(dāng)時你叫我老板，真不好意思?！毙⒐笮Γ骸叭瞬豢擅蚕?，當(dāng)時看你一身‘名牌，還掏出一串新房的鑰匙，不敢怠慢呀！這年頭錢不好掙，寧錯認(rèn)十個老板，不放過一個客戶。對了小五，當(dāng)時就你的那一雙拖鞋不像老板，腳趾縫的灰老多！”那天小五聽出小劉的口音像老家人，一問小劉還真的和小五是一個縣的里。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小劉那天告訴小五他當(dāng)初來剛省城的時候也在建筑工地上當(dāng)泥工，可是干了一陣子覺得就是干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后來，經(jīng)過老鄉(xiāng)介紹來到這家裝公司。一開始的時候當(dāng)小工，時間長了，看跑業(yè)務(wù)怪掙錢，就干起了業(yè)務(wù)員。小五問小劉：“你那天介紹的什么又是歐美的、又是田園的，你懂不懂呀！”小劉拍拍小五的肩膀笑了起來：“我是懂一半、一半不懂，那天我一看你一個勁地猛喝水的樣子就知道老土貨，所以就給你忽悠了一陣。不過，只要有靈性，干得多了就會懂了?！?/p>

還是先說說小五給裝修公司送了鑰匙回去的事吧?；氐焦さ亟o工頭交差的時候，工頭上午喝了些酒，看到小五回來，工頭漲紅著臉貼到小五臉上：“你個王八蛋，叫你送個鑰匙，你日弄球一天，還想干不想干了。告訴你，老子扣你一天的工錢還不算完，今天晚上加個夜班，把那一堆沙子去給我拉完！”小五扭過頭，不想理這家伙?？晒ゎ^趁著酒勁說：“你小子我咋越看越不順眼哩！還不想聽我訓(xùn)你……”說著工頭伸手就去扯小五的背心，小五側(cè)身一掙，工頭趔趄一下沒有站穩(wěn)“咚”的一聲撞了一個嘴啃泥。聚在周圍看熱鬧的工友們都哄笑了起來，工頭搖搖晃晃扶著沙堆邊的架子車站起身子就要追打小五。小五見勢不妙，借勢被工友們掙扎勸走的樣子，憤憤地說：“當(dāng)個工頭有什么了不起，想打人就打嗎？”小五聽見身后工頭大聲地嚷著：“滾蛋吧，老子開除你啦！”

小五回到小屋時，麗麗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他一聲不吭地倒在床上，麗麗在小桌上擺好碗筷喚小五吃飯，麗麗以為小五因為天熱不舒服，就說：“要不等飯涼涼再吃吧。對了，小五，今天你當(dāng)交通協(xié)管員的形象可真逗人呀。大褲頭、大背心，在胳膊上箍個醒目的紅袖章，那樣子滑稽得笑死人啦?！闭f著麗麗又大笑起來。

“你還能笑出來？”小五煩躁地翻過身去背對著麗麗說，“我下崗啦！”

“咋？你下崗啦？”當(dāng)麗麗聽小五講完今天的事兒后笑聲更大了，“下崗？還失業(yè)哩！就那破建筑活兒，咱不炒那鱉孫的魷魚就夠憋屈死啦！你這材料兒（豫東方言指能力）再干下去就是資源浪費。你等等，我上街給你買瓶小酒，為咱炒了那鱉孫工頭的魷魚慶賀慶賀！”

麗麗心里很高興小五終于失業(yè)了，他知道小五的心很野，當(dāng)初和小五一起跑到省城的時候，小五就告訴麗麗一定要在省城給麗麗買一幢大房子，讓麗麗過上好日子。麗麗告訴小五說：“這說不定是件好事，你想想有多少在建筑工地打工掙上大錢發(fā)財?shù)模俊?/p>

小五聽了麗麗的話心里平靜下來。他舉起麗麗倒?jié)M的酒，像上午在裝修公司接過小劉遞給他的那杯礦泉水一樣一仰脖就喝干了。這時候，他又想起了老鄉(xiāng)小劉。

小五回味麗麗說的話，想起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話來：樹挪死，人挪活。小五心情漸漸明朗起來。吃罷晚飯，麗麗提議出去走走。小五這時才想起，來到省城這么長時間他還真沒有好好地和麗麗一起逛逛省城的夜景。

麗麗換上一件清涼的裙子，緊身的吊帶背心整個把她的美妙身段細(xì)致地勾勒出來。小五見狀也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挽著麗麗的手臂興沖沖地就往外走。大街上，處處閃爍的霓虹燈，還有燈火通明的商店內(nèi)關(guān)不住的音樂歡快律動著都市的繁華。車如流水，匆匆而行的車輛扯著的燈火似一條著了火的彩帶，把省城的夏夜熾熱地纏繞起來。他們走過一家家櫥窗里展示著艷麗時裝的專賣店，走過冷氣開放、裝修華麗的酒家、走過一扇扇從窗戶透出溫馨舒適燈光的居民小區(qū)。

他們的心情不禁低落下來，咱們回去吧！幾乎是異口同聲地他們說出這句話來。

走在回去的路上，麗麗輕聲說道：“咱們能在這里有一個自己真正的家就好了?！毙∥鍝н^麗麗的肩膀堅定地說：“麗麗，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城里人的日子?！?/p>

這一夜，小五睡得很不踏實。在睡夢他看到自己在城里買了房子，麗麗和他開著他們自己的轎車行駛在故鄉(xiāng)長滿大楊樹的公路上。車窗外，昔日的同學(xué)們羨慕地和他們打著招呼：“小五、小五……”

小五在睡夢中聽著有人叫他，一激靈醒來，天已大亮，是麗麗在喚他起床。endprint

沒想到小五去裝修公司求職的事兒這么順利。經(jīng)小劉介紹，公司老板給小五簽下了底薪加提成的用工協(xié)議。小五應(yīng)聘的工作是業(yè)務(wù)員。老板安排小五說：“小伙子一表人才，外表不錯，以后穿著要注意，上班時間不能穿拖鞋、不能敞胸露懷、不能吊兒郎當(dāng)，以后你出去談業(yè)務(wù)就是代表公司形象，要想多掙工資就要多拉業(yè)務(wù)。實習(xí)期一個月，不行就走人?！?/p>

小五非常感謝老鄉(xiāng)小劉給他牽線搭橋。小劉說：“感謝什么呀，你不知道像咱們這種公司，老板招人只講能力，不重文憑，只要您能拉著業(yè)務(wù)，老板就發(fā)獎金。好好干吧，錢是人掙的，就看你能不能吃苦啦！”

小五跟著小劉跑了幾趟業(yè)務(wù)才知道，跑業(yè)務(wù)就是到新開發(fā)的居民小區(qū)“掃樓”，一層一層探雷般地在各個樓層尋找新購房的業(yè)主介紹公司的裝修業(yè)務(wù)。遇到意向客戶，馬上使出渾身解數(shù)，捧著資料一遍又一遍地介紹公司的實力、裝修的質(zhì)量，以及公司過往的裝修案例、圖片?？吹娇蛻粲行┮庀虻臅r候，不失時機地討要客戶的手機號碼，并雙手捧上自己的名片。如果遇到正在安裝水電的客戶，立馬不顧塵土飛揚，撲下身子幫助客戶清掃排埋水管、線管鑿下的水泥垃圾。用小劉的話來說，用實際行動感動客戶。小劉的舉動往往能夠使一些客戶感動而促成一筆業(yè)務(wù)。

漸漸的，半年多的時間，小五已經(jīng)可以獨立談業(yè)務(wù)了，用行內(nèi)的話來說已經(jīng)“上路”了。售房和裝修行業(yè)有個非常好的時間就是金九銀十，每年九月份和十月份買房和裝修房子的客戶特別多。小五想要抓住時機，多跑幾單業(yè)務(wù)。

星期六上午，小五根據(jù)家美小區(qū)物業(yè)公司“內(nèi)線”提供的信息，知道六號樓三單元三樓東戶的一家業(yè)主就要準(zhǔn)備開始裝修了。一大早，就騎著低價買來的二手摩托車跑到目標(biāo)客戶樓下，靜等業(yè)主的到來。小五來到樓下的時候，看到一幫賣地板磚的、賣整體廚房、賣裝修漆的業(yè)務(wù)員開會似的夾著文件包，捧著各種宣傳頁，螞蟻一樣忙忙碌碌地穿梭在小區(qū)的各個樓層內(nèi)。

上午十點半左右的時候，業(yè)主終于來了。其間，也有幾家裝修公司的業(yè)務(wù)員，跑來等待業(yè)主。所幸，他們沒有耐心都走了。

小五看到業(yè)主打開房門走進(jìn)去的時候，不失時機地來到門前，很有禮貌地輕輕叩了叩房門：“先生您好，我是港灣裝修公司的業(yè)務(wù)員，請問，我們能為先生提供什么幫助嗎？”接著小五把公司的一大堆資料、圖片一一介紹給業(yè)主。

業(yè)主40歲的樣子，穿一身JEEP休閑裝。他叼著香煙，皺著眉隨便翻了翻資料，告訴小五說：“裝修材料我自己買，你們包輕工，再給我設(shè)計幾套裝修效果圖，怎么樣？價格好說，我主要要看效果和工藝！”

小五心想：遇到內(nèi)行人了。按常規(guī)業(yè)主大包的活兒，小五的提成會較高的，比如各種裝飾材料都可以提成。如果包輕工的話，除了公司的利潤，提成會像碗底的湯——只有一點點啦。

小五有點沮喪?！皩α?，小伙子你推薦一下用什么牌子的地板磚比較好？”業(yè)主問道。小五趕緊把市場上賣得不錯的幾種品牌的地板磚告訴業(yè)主。小五說：“其實在咱們這個小區(qū)，用得最多還是××牌子的地板磚，聽業(yè)主們反映，這個磚光潔度好，耐磨，水拖后一點異味都沒有。而且聽說價格也合適。”業(yè)主又詳細(xì)地詢問了小五介紹的這家地板磚的店鋪位置。

“行，老板，這是我的名片?！毙∥咫p手很尊重地把自己的名片留給了業(yè)主。“能請問先生貴姓，聯(lián)系方法嗎？我們把效果圖設(shè)計好以后，可以方便的聯(lián)系你！”小五記下業(yè)主的聯(lián)系方式后，轉(zhuǎn)身下樓。

跨上摩托車，小五離開小區(qū)不遠(yuǎn)，趕緊把車停穩(wěn)，避開街面上嘈雜的聲音，躲到路邊，迅速地?fù)芡ā痢僚频匕宕u張老板電話：“我是小五啊，今天我在家美小區(qū)六號樓三單元三樓東戶談業(yè)務(wù)，把你們的地板磚介紹給業(yè)主啦，對，業(yè)主姓劉，40多歲，有些稀頂，對，估計上午不去，下午他就要到你們店里去看看啦！行，你知道就行啦！還按老規(guī)矩，沒事，不出貨不提錢。就這么說啦！再見！”

小五很愉快地回到公司，把業(yè)主的房間資料和裝修要求交給設(shè)計師。回到家，他告訴麗麗如果業(yè)主選購××牌地板磚的話，張老板的這筆信息費又要到手啦。

麗麗對目前的生活狀況基本滿意，他們從以前的那間小房子里搬出來了，重新租了一套兩居室的家屬樓。還買了一部新電視，家具雖然不多，但一套從二手市場買來的仿真皮沙發(fā)足以讓麗麗忙完家務(wù)，愜意地躺在上面，嗑嗑瓜子看看電視。

有一個事情讓小五一直耿耿于懷。有一天晚上，他和麗麗興奮地“運動”之后，小五認(rèn)真地抱著麗麗說：“麗麗，咱們結(jié)婚吧！”

結(jié)婚？麗麗像被電流擊中一樣，翻身掀開被子不高興地坐起身來，她說：“小五，這事我不是沒有想過，我咋不想給家里一個交代，誰愿意和你不明不白地生活。不是我不愛你，小五。別的不說，咱連個自己的房子都沒有，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還跟著你今天住這兒、明天搬那兒住嗎？再說了，孩子大了以后上學(xué)怎么辦？”

麗麗看著小五怔怔的樣子，有些心痛了。她摟過小五的脖子，坐在他懷里說：“小五，咱們再努力努力，爭取掙了錢，在城里買了房子，讓家里的爸媽都高興高興，咱再結(jié)婚，行嗎？”麗麗把嘴緊緊地貼在小五的臉上狠勁地親了一口說：“我會永遠(yuǎn)愛你的！”

小五等麗麗把燈熄滅睡著以后，窸窸窣窣打開房門，悻悻走下樓去，點燃一支香煙無限惆悵地站在門前，眼前鋪滿了燈火輝煌的高樓，小五的身后，是他們租居的小屋。未來的房子在哪里？小五不知道！未來的生活會怎么樣？小五心里更沒有底！

小五遙望著遠(yuǎn)處、近處高高低低的樓群，狠狠地踩滅扔在腳下的煙蒂，默默潛回屋里。小五心里很在意麗麗昨天告訴他的一件事。

昨天，小五聽麗麗說和她玩得較要好的一叫春鳳的朋友最近和他相戀五年的男朋友分手了，原因是春鳳最近新認(rèn)識了一個足足比她大近20歲的男人，因為他能給她買一套大房子。麗麗還告訴小五：“春鳳說那個男人有老婆孩子又怎樣，現(xiàn)在這社會做二奶的人多了，只要當(dāng)下活得滋潤就行了，靠自己的奮斗，猴年馬月才能過上舒坦的日子？”

小五問麗麗：“春鳳不是和她男朋友感情很深嗎？”麗麗說：“春鳳也說啦，雖然這份感情真舍不得，但還是真實地活著要緊！”endprint

小五當(dāng)下聽了麗麗的話，不由得后身猛的一緊！小五知道他必須要拼命地掙錢啦，要不然麗麗和春鳳一樣離開他怎么辦？小五昨天也問過麗麗：“麗麗你會不會學(xué)春鳳一樣兒，也找個能給你買房子的男人跑掉吧？”麗麗非常生氣地指著小五的鼻子罵著說：“小五，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呸！我會這么淺薄嗎？”

小五聽了非常感動，第一次拉著麗麗走進(jìn)城里人愛去的漢堡店，一口氣給麗麗買了兩個漢堡、四只炸雞腿！

小五非常郁悶，來城里快兩年了，拼命掙錢的速度比不過房價上漲的速度。

這一陣子晚上回家，小五看著麗麗端上餐桌的都是蘿卜燴粉條這盤菜。不由得一頭惱火，用筷子敲著碗嚷起來：“天天蘿卜燴粉條、天天蘿卜燴粉條，讓人都快吃成蘿卜啦！都一個星期沒吃過肉啦！”

麗麗杏眼一瞪說：“省省吧，打緊開支，我們要攢錢買房子。不讓你天天喝稀飯就夠好的了，想天天吃肉？可以呀，現(xiàn)在買房、現(xiàn)在就讓你吃肉！愛吃吃，不愛吃拉倒！”麗麗自顧自地捧著飯碗吃起來。小五看著麗麗香甜的吃相，嘴里嘟嚷著說：“你怎么不把自己吃成蘿卜？”

小五“唉”的一聲，很不情愿在餐桌旁坐了下來。麗麗邊吃邊告訴小五：“我給你商量個事兒，我打算去春鳳介紹的一家服裝專賣店去應(yīng)聘服裝導(dǎo)購員。”

小五遲疑一下，說：“不是在家好好的嗎？”說完這話小五就后悔了，其實小五也想讓麗麗出去打一份工，他想倆人都去掙錢，收入自然就會多一些。再說讓她出去也能體驗一下掙錢的難處。

“都和人家說好啦！”麗麗有些煩了?！敖裉煜挛缛?yīng)聘，老板說底薪600元，賣一件再提成10元，要是業(yè)務(wù)能力強的話，一個月掙1000元呢?！丙慃愡呎f邊算計起來。這樣算起來的話，一年就可以多收入一萬多塊！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明天就去上班啦！”麗麗看著小五悶不做聲的樣子，放下碗筷又湊到小五身邊細(xì)聲說，“是不是不放心我去呀？”小五說：“不是不放心你，就是怕你被春鳳帶壞了。”麗麗用胳膊肘搗著小五：“你放心吧，小五，我才不會像春鳳那樣沒良心呢！”

盡管小五一百個不情愿，迫于生活的壓力，麗麗第二天還是去春鳳介紹的服裝店打工去了。

日子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一切依舊在平淡中繼續(xù)。只不過小五他們的存折上的金額慢慢地發(fā)生了一點變化，用麗麗的話說來，真是一粒米一塊肉省下來的。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時間從人們換季的服裝上飛快地從夏天滑向秋天。小五看到麗麗有一些小小的變化：麗麗以前是不怎么注重化妝的，現(xiàn)在可不同了。麗麗顧不得做早餐了，一大早就趴在簡單的梳妝鏡前左一筆右一筆地描個不停。

小五看著妝后的麗麗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心里滋生了一些復(fù)雜的思想。小五說：“麗麗咱沒有必要畫得像妖精一樣吧！”麗麗頭也不抬地說：“你懂啥呀，職業(yè)女性化妝是對客戶的尊重！”

對于麗麗的這番話小五聽了更是有些反感：“你唬咱鄉(xiāng)下人呀，我也知道職業(yè)女性適當(dāng)?shù)幕瘖y是對客戶的尊重，可瞧你那小臉抹得怪怪的像……”小五心里想說像酒吧里的坐臺小姐。那句話到脖子里又咽了下去。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小五不由得想起一首老歌。小五真的很無奈，小五真的想快快地給麗麗和他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買一套不需要太大的但屬于自己的房子。麗麗常說：“咱總得有一個咱自己的窩吧！”

這幾天，有一件事情讓小五很眼羨。和自己一個公司的老鄉(xiāng)小劉請全公司同事在海鮮城吃飯，原因是買彩票中了六萬多塊錢。這件事情讓小劉打了雞血似的興奮，請過客、吃過飯，公司的同事紛紛聚在一起，請小劉介紹天上是如何掉下一塊大餡餅砸中他的。沸騰的場面中聽到小劉大聲喊道，歷時兩年的彩票生涯，最終取得了令我歡欣鼓舞的結(jié)果！

扶著喝得醉醺醺的小劉回到住處，小劉咬著小五的耳朵說：“投資了好幾千塊呀，終于賺了幾萬塊！哈哈哈！”

小五一個勁地拍著小劉的背說：“幸運呀，幸運呀，什么時候這樣的好事也讓我享受一回！”小劉回過頭，瞪著血紅的眼睛真誠地說：“投資就有回報！真的！小五我不騙人！投資真的有回報！”

在小劉的住處，從小五背上摟過如一攤爛泥一樣的小劉的媳婦說：“他這兩年掙的錢都買彩票啦，這回你哥中獎純屬意外！你別聽你哥的，把掙的錢都扳（豫東方言：指扔了，不要了）到彩票上啦，這回中獎純是八月十五生孩子——趕巧了！”小五聽著劉嫂的話笑得喘不過氣來！

辭別劉嫂，回途的時候想去麗麗打工的服裝店看看。不過，小五想起麗麗說的話：“沒事別到店里的去找我，老板娘可兇啦，店規(guī)有一條就是只準(zhǔn)家人拉客戶去買衣服，不準(zhǔn)家人上班時探訪。否則，扣錢！”

小五今天喝了很多酒。風(fēng)一吹，裝在肚子里的酒精開始發(fā)揮作用。小五迷迷糊糊地想，我就是沒事去探訪探訪麗麗，看看能怎么著！

麗麗打工的那家服裝店在市里最繁華的服裝城里。正值晌午，街上的行人有些稀少，店鋪里的音樂就顯得有些口渴，各個店里傳出來的此起彼伏的歌聲聽著竟也疲憊不堪。

小五打車剛停在服裝店門前，麗麗就推開玻璃門沖了出來。她先問問司機車費多少，然后拉出問問小五有何事。當(dāng)知道小五僅僅是想來看看她的時候，就站在一邊訓(xùn)斥起來：“小五呀，小五，你個敗家子，你看到了嗎，我在店里一站就是一天，看見一個客戶進(jìn)門，就跟迎神一樣伺候著，費盡口舌、口干舌燥地忙活一天才掙20塊錢，你往車?yán)镞@一坐，就把我半天掙的錢坐沒啦！你說說，你說說，要不是這10塊錢割肉能吃一頓不？你說說、你說說，要買魚能買一條不？你說說、你說說……”

這時，店里一位聽麗麗叫喜榮的姑娘聞聲也從店里跑了出來勸說他們。小五瞇著眼看看喜榮笑了起來，名字叫喜榮的姑娘問：“笑啥哩？”小五揚著手指著喜榮說：“你的眼……”麗麗轉(zhuǎn)頭看看也笑了起來，原來喜榮正在店里抹眼影，聽來麗麗他們的吵鬧，慌著跑出來勸架，一只眼抹得黑黑的，一只眼還沒來得及抹上，結(jié)果一只白，一只黑。小五笑聲更大了，指著喜榮說：“看看，像不像加勒比女海盜。”喜榮紅著臉，跑回了店里。endprint

小五覺得麗麗至少沒喜榮那樣濃妝的打扮，心里很滿意。沒有等麗麗吩咐，沒敢再打的，坐上公交車就回家去了。

晚上，麗麗問小五有什么事那么興奮跑到店里去找她。小五沒敢說想看著麗麗每天打扮那么漂亮，心里不放心喝多了才去看看的原因。小五說：“上午喝高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看看你?！丙慃愖焐想m然嗔怪小五，但心里還是甜蜜蜜的。小五又給麗麗講了小劉買彩票中獎的事。麗麗態(tài)度很堅決，不讓小五想，更不能讓小五干這些不勞而獲，異想天開的事。麗麗說：“全國幾千萬人買彩票，中獎有幾個，踏踏實實地多跑幾家業(yè)務(wù)，掙現(xiàn)實的錢才是正事。”

小五也知道，其實跑業(yè)務(wù)很辛苦，自己一個月掙的一兩千塊錢，還沒有老板的零頭多。更何況當(dāng)下裝修公司的競爭特別厲害，為了拉客戶，有的公司掙個成本價就做。市場就這樣被競爭得體無完膚，利潤越來越小，老板越來越摳門，掙到的錢越來越少。用小五和小劉他們在一起感慨的話來說：費了一身的勁，賺了一勺的錢！

小五從電視上看到一期節(jié)目，名字叫：無處安放的青春！

電視節(jié)目里一群和自己一樣在充滿希望又充滿迷茫，不停奮斗面對現(xiàn)實又不斷失意著生活著的一群80后的朋友！看著有些相似的經(jīng)歷、有些相似的心語，婚姻、房子、家庭、經(jīng)濟，小五甚至有些開始沮喪起來。背過在廚房里忙碌的麗麗，淚水莫名地溢滿了他的眼眶。

是啊，無處安放的青春！

冬天對于小五來說一直是非常漫長和感覺不安的。因為，進(jìn)入臘月意味著春節(jié)又要來到了?；丶?、過年是小五非常期待同時又是非常懼怕的，從父母偶爾打來的電話里得知村里和他這般年齡的伙伴相繼都結(jié)婚了，年邁的父母很希望小五和麗麗快點把事辦了。其實，小五何嘗不想快快和麗麗結(jié)婚。

過完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三小年，麗麗和小五就開始準(zhǔn)備回家過年的年貨了。在外面又一年了，回家過年真的是一份期待。有時候，家鄉(xiāng)真的是一只風(fēng)箏的線，無論這只風(fēng)箏飛多遠(yuǎn)，就是怎么也飛不出這根線的牽系。

對于到誰家過年，麗麗和小五很頭痛。雖然麗麗的父母已經(jīng)在心里默認(rèn)了這門親事，可是畢竟倆人沒有舉行結(jié)婚典禮儀式。要知道在鄉(xiāng)間，鄉(xiāng)親們對沒有過門就到婆家過年的姑娘總會指指點點，說長道短的。爭議的結(jié)果是，年三十和初一麗麗在自己家過，到初二小五上麗麗家走親戚。

春節(jié)期間裝修公司的業(yè)務(wù)基本停了，小五他們公司早早就放了假。服裝店到年底最是生意紅火的時候。一直到臘月二十八才放假。從家鄉(xiāng)打來的電話已是像滿街的鞭炮一樣，一天到晚響個不停，追問什么時候回家過年。

終于，臘月二十九一大早，小五和麗麗舉著大包、小包來到長途汽車站。車站好熱鬧呀，人們舉著、扛著、抱著、拎著滿滿的行李，牽著孩子、挽著愛人、扶著老人從四面八方一下子涌到了車站。一輛車從外面沖進(jìn)站里剛剛停穩(wěn)，人們?nèi)绯彼粯娱_始流向車門，雖然正值寒冬，熱烈的汗水還是焦急地淌在人們的臉上。一番擁擠后，小五和麗麗還是被人群擠上了車。

回家過年！充溢在耳畔、心里的渴望熱烈地點燃著每個人的情緒。汽車司機打開VCD，一首《有錢沒錢回家過年》更加刺激了大伙的心情，甚至幾個年輕的小伙子也跟著唱起來：“回家過年，回家過年，有錢沒錢， 回家過年， 原來我想衣錦把家還。有錢沒錢， 回家過年。家里總有年夜飯飄來蕩去了又一年， 甜酸苦辣咸。什么情況都碰過了，心也有些變。身份角色我來回更換，不算情愿，想要做的沒人給我不想做的卻總在手邊。有錢沒錢， 回家過年， 原來我想衣錦把家還。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家里總有年夜飯……”

唱著，唱著，有人開始淚流滿面。小五緊緊握著麗麗的手，手心里溫?zé)岬暮節(jié)裢噶他慃惖氖帧?/p>

車輛行駛在回家的路上，離家越近，小五的心情越發(fā)激動和不安，已經(jīng)三年沒有回家過年了，小五非常想讓汽車更快一些，更快一些見到家鄉(xiāng)的親人。小五又不愿讓汽車走得太快，因為他還沒有做好心理上的準(zhǔn)備。他對“近鄉(xiāng)情更怯”這句話有了更深的理解。

小五看著倚在肩頭已經(jīng)睡著的麗麗，深冬的寒意被滿車歸鄉(xiāng)的熱情驅(qū)散，麗麗的粉色臉頰紅潤得忍不住讓他低下頭親吻起來。麗麗一下子被驚醒了：“到了嗎？到了嗎？”她站起身來慌忙要從頭頂?shù)男熊嚰苌先∠滦欣睢?/p>

小五看著麗麗緊張的表情不禁笑了起來。小五說：“看你緊張的！是不是還沒有想好怎么給家里老人交代？”

麗麗被小五窺出了心思有些煩躁：“是又怎么樣？跟著你幾年了，錢沒掙上、房子沒有買上，別人是衣錦還鄉(xiāng)，咱是算什么？就是沒法和我爸媽交代！”

小五攬著麗麗的腰，輕聲勸道：“咱們不是一直在努力嗎？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到家的時候，暮色已濃，村子里昔日泥濘的小路已經(jīng)被寬敞的水泥路所取代，比比皆是的樓房透出家鄉(xiāng)富足的氣息。三年的變化實在不小，小五和麗麗幾乎要認(rèn)不出這是他們的家鄉(xiāng)了。

在村口，小五的父親推著自行車已經(jīng)早早等在那里了。麗麗見到小五的父親，趕緊從衣兜里掏出一疊鈔票，塞在老人手里說：“爹，這是我和小五孝敬您和娘的！”

老人見狀急急地扎好自行車，推過麗麗遞過的錢說什么也不肯接受。小五站在一邊說：“爹，這是麗麗的心意，您就收下吧！”

老人看看麗麗又看看小五，欲言又止，接過錢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起來。天就要完全黑了下來，麗麗和小五看見老人眼睛里亮閃閃的東西在暮色中像一顆星星。

過年，小五在自己家里過的，麗麗也在自己家里過的。家鄉(xiāng)的習(xí)慣在初二這一天要給岳父岳母拜年。老人一大早就起床了，把小五給麗麗父母拜年的禮物精心準(zhǔn)備一番，催促小五早些去，然而小五給麗麗聯(lián)系的結(jié)果是要他晚上再去。

老人聽完小五的解釋后，默不作聲地走出了小五的房間。站在房門口，老人回過頭嘆了一口氣說：“麗麗可是個好孩子呀！”

父親的話，小五心里懂得。

麗麗告訴小五晚上去她家的原因：一是她覺得自己和小五在外面這么多年，還沒有真正領(lǐng)結(jié)婚證，怕村里人說閑話；二是晚上家里的外人少些，可以好好跟她父母溝通一下，說說他倆以后的事。再說鄉(xiāng)間年下晚上走親戚的規(guī)矩不是沒有。endprint

小五心里很忐忑，今年是第一次正式地和麗麗她父母見面，小五覺得非常重要，天很冷，小五還是穿上西服，打上領(lǐng)帶，把頭發(fā)收拾得整整齊齊。臨出門前，小五對著鏡子左照右看，覺得自己像一顆剝掉外皮的大蔥一樣干凈。

推開家門，房門外的寒風(fēng)一下了鉆進(jìn)小五薄薄的衣服里，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步子堅定地朝村東頭的麗麗家走去。

麗麗家的大門虛掩著，透過門縫，堂屋里溫暖的燈火撒在院子里，像春天盛開的鮮花。小五內(nèi)心也亮堂起來，本來有些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松起來。

小五激動地忘記了敲門就一下子站在麗麗家堂屋門口，麗麗家人看到唐突的小五不禁抿著嘴笑了起來。小五感覺很好，小五認(rèn)為麗麗的家人對他還是很滿意的。

一群孩子正熱鬧地看著電視，不時一陣哈哈大笑，東方衛(wèi)視正播放周立波的精彩節(jié)目。節(jié)日的氣氛和溫暖的親情感染著小五，小五盼望著快快和麗麗結(jié)婚，早一點真正融入到這個溫暖的家庭中來。

雖然麗麗的哥哥勸酒很親熱，小五的酒可不敢多喝，第一次正式地拜訪未來的老丈人還是很拘謹(jǐn)。麗麗在一旁緊張地聽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對小五的談話。

麗麗的父親說：“這幾年在外面還可以吧？”

小五回答說：“還差不多吧，沒讓麗麗委屈過！”小五壓重口氣強調(diào)最后一句話。

麗麗的母親問：“聽麗麗說你們準(zhǔn)備在城里安家？買房那得多少錢呀？”

小五嚴(yán)肅地說：“嗯，我會努力讓麗麗過上好日子的。我們準(zhǔn)備好好干，爭取早點在城里買上房子?！?/p>

麗麗的母親說：“孩子都跑‘野啦，不想回鄉(xiāng)下里啦！”

麗麗的父親說：“孩子的這個想法也好，回到村里還是要種地，有啥出息？不如讓孩子們在外面闖闖，我還是很支持你們的。對于你們的婚事我和你嬸子不擋路，但你們不能胡來……”

麗麗父親的話還沒有說完，電視里著名電視人周立波的一句話讓小五差一點把嘴里的菜噴出來。周立波捏著那支標(biāo)志性的指揮棒得意揚揚地說：“不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p>

小五憋紅了臉看看麗麗，麗麗盯著電視大笑起來。麗麗的父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倆人，待問明原因，老兩口也善意地樂了起來。

夜慢慢深了，門外開始下起雪來。偶爾的一兩聲炮仗躥上天空，炸響在村子的上空的煙花和雪花飛舞在一起，一份祥和與幸福的安寧濃郁地鋪滿村莊。

麗麗送小五出門的時候，小五問：“怎么樣？一進(jìn)家門你們的家人就很滿意吧！”

不說則已，麗麗又笑了起來：“天這么冷，我們家人看你穿得像過夏天一樣，笑你二百五！”小五傻呆呆盯著麗麗說：“我真的不冷、真的不冷！”

麗麗偷眼看著小五的雙腿被門外的寒風(fēng)吹得已經(jīng)開始打顫了，就忙推著小五的背，讓他趕快回家。

城里正月初六就要開始工作了，臨行的那天晚上父親走進(jìn)小五的房間，從內(nèi)衣口袋里拿出一張破舊的存折來：“小五呀，你和麗麗都不小了，你娘天天做夢都想抱孫子啦！這是我和你娘這幾年攢下的錢，本來想把咱家的房子翻蓋一下，聽麗麗的口氣，你們想在城里買房，錢不多！算是爹和你娘給麗麗的心意！”

小五坐在床沿上，看著眼前父親已經(jīng)花白的頭發(fā)，淚水在眼眶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又咽回去了。

返城的車上，小五問麗麗：“你爸媽說什么沒有？”

麗麗假裝生氣地說：“他們當(dāng)然說了，再沒有本事給俺買房，就趁早分手算啦！”

小五的雙目頓時像扔上河灘的死魚的眼睛，干巴巴的沒了動靜。

麗麗見狀趕緊嗔嬌地捏著小五的耳朵連著說：“俺爸媽才不是哪種人哩，騙你的，俺爸說了，咱倆只要有感情，好好干，不胡混，一定會干出人樣的?！?/p>

麗麗又扒到小五的耳朵上，左右看看，小心說：“爸還給我一個存折，上面有五萬塊錢，讓咱買房！”

小五的腦海里頓時涌現(xiàn)出自己父親花白的頭發(fā)和那張破舊的存折來！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如兩條河流順著黝黑的臉頰明晃晃地流下來。

“喲，咱家的小五真的感動了呀！”麗麗扯著衣袖趕緊給小五拭去淚水。麗麗寬慰道：“別感動啦，等咱以后掙錢了再還給老人不就行了?！?/p>

小五定了定神，輕輕地從懷里把那張破舊的存折塞到麗麗手里。待仔細(xì)看清小五遞過的東西，麗麗別過頭去望著車窗外飛速向后倒去的樹木，車窗上反射的影子讓小五看到麗麗的臉龐已經(jīng)洇濕一片。

回到城里，麗麗把小五他倆這么多年攢下的五萬塊錢和雙方父母給的八萬塊錢加在一起，總共13萬，算了算，按眼下的房價3000多一平米的話，買一小套60平米的房子還需要五萬多塊錢就差不多啦。

小五和麗麗很興奮。麗麗說：“要不咱們找老鄉(xiāng)再借三萬塊錢先買一套怎么樣？”小五說：“咱們別借了，還要落個人情，再說了，咱們在城里打工的老鄉(xiāng)，哪個不是和咱一樣，都是手里緊巴巴的。算了，咱們還是打緊點開支，好好干，到年底就差不多可以買下啦！”

麗麗想了想，覺得小五說的還是有道理的。麗麗暗自告訴自己一定要打緊開支，不能和店里的姐妹比穿戴，再努力一年，就可以在城里安家了。想到這里，麗麗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像窗外早春的梨花一樣明媚起來。

因為有了希望，空閑的時候，麗麗總會讓小五帶著她去城里新建的小區(qū)去看房。在每個小區(qū)售樓部，麗麗不厭其煩地向售樓小姐請教買什么樣的小戶型劃算、小區(qū)的環(huán)境怎么樣？安全嗎？物業(yè)負(fù)責(zé)任嗎？每年的物業(yè)費高不高？

一天晚上，麗麗挽著小五的胳膊從一家小區(qū)售樓部走出，一輛白色的轎車突然從他們身邊停下來。伴隨著車門打開，車內(nèi)浮華的音樂也跟著流淌出來。小五和麗麗正納悶的時候，一位渾身填滿暴烈香水味的男士站在面前，夸張地伸開雙臂就要擁抱他們。

小五和麗麗趕緊向后退去，定睛一看，眼前粉頭油面的這個人好像很熟悉。其實他們真的很熟悉，小五看見這個家伙心里躁了起來，沒想到當(dāng)年猛追麗麗，而麗麗從來不屑的同班同學(xué)張春生如今也發(fā)達(dá)了。endprint

麗麗緊緊地抱住小五的胳膊，打著哈哈：“喲，這不是咱們班當(dāng)年的劣貨張春生嗎，可以呀，轎車都買上啦，混得不錯呀！”

張春生一副暴發(fā)戶的做派，連連擺動著短小而粗壯的右手掌，故作淡定的樣子說：“哪里、哪里，剛剛才混上飯吃?！崩^而他又縮回手掌，左手下意識地正了正幾乎把整個右手中指包裹嚴(yán)實的黃金大戒。小五和麗麗看得出來，這家伙在炫富。

看著張春生嬉皮笑臉的樣子，麗麗想拉著小五快快離開。張春生趕緊說：“老同學(xué)好多年沒有見面了，這個世界真小，沒想到咱們在這見面了。今晚上我請你們吃飯怎么樣？”

小五客氣地說：“改天吧，我們吃過啦！”張春生聳聳肩故作成就感的樣子說：“你看我整天忙的，吃飯都顧不上。今天去談一家單位的屋頂防水生意，那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真黑，50多萬的業(yè)務(wù)，要我10萬塊錢的回扣，還要現(xiàn)錢，刷刷新的十捆票子扔給他，他連一句客氣話都沒說，這家伙掙錢他娘的真容易?！?/p>

從張春生的話語中，麗麗知道這家伙在這座城市里做防水工程。防水是小五他們家鄉(xiāng)的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也叫搞瀝青。據(jù)說上世紀(jì)80年代末，家鄉(xiāng)有一個陳姓民工在一所大城市的科研單位打零工，有一天這個單位的大蓄水池裂縫漏水了，單位領(lǐng)導(dǎo)找了幾個工程隊請求施工，卻都因巨額的施工改造費讓單位領(lǐng)導(dǎo)煩惱不已。陳姓民工得知后，毛遂自薦稱自己可以試試，工錢只需幾百元。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吧，單位領(lǐng)導(dǎo)把這個活交給了陳姓民工。他買來柏油也就是瀝青數(shù)塊，汽油爐一只，點火上油，只半天工夫就把工程隊預(yù)算十幾萬元的項目搞定了，經(jīng)過測試效果還真不錯。從此這項技術(shù)在陳姓民工的發(fā)揚下，不斷改進(jìn)工藝，又拓展到屋頂防水、地下防潮的項目中，并且在全國推廣起來，成為家鄉(xiāng)支柱產(chǎn)業(yè)，并帶來可觀的經(jīng)濟效益，從業(yè)人員保守地說來就達(dá)數(shù)十萬人。當(dāng)然，陳姓民工如今已成為了富甲一方的陳姓大老板啦！

小五對張春生炫富的做作很不是滋味，他不想在麗麗面前當(dāng)做張春生成功和自己失敗的參照物。男人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無論什么時候都愿意保持一份自尊，這份自尊重要的是一種防護和排斥的復(fù)雜心理。

張春生故意問小五他們在哪里買的房，一起去家里坐坐。小五窘迫得不知如何回答。這時麗麗說：“我們哪能和你張總比呀，你們住的都是別墅、開的轎車，改天還是我們?nèi)グ菰L張總吧。你日理萬機的，我們也有點事，再見吧！”

說完麗麗拉著小五扭頭就走了。在路上，麗麗一臉依然不屑地對默不作聲的小五說：“看他那熊樣，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再有錢，也是個土財主，一點品位也不會有?！毙∥逡廊徊豢月?。

其實，這是小五第二次遇見張春生了，此前一個多星期以前，在一家新開盤小區(qū)小五正在和業(yè)主談業(yè)務(wù)，冷不丁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下，回過頭他就看見張春生粉頭油面的樣子。張春生迫不及待地告訴小五他發(fā)財了，買房了、買車了，他還問麗麗了。最讓小五生氣的是張春生陰陽怪氣地對小五說要是麗麗跟著他早就不用出去打工了。

今天再次遇見張春生，想想這廝說過的一番話，小五心里像壓了一塊石頭，在麗麗面前真的感覺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麗麗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痰說：“真惡心，看他那個熊樣?！丙慃悈拹簭埓荷且驗檫@家伙當(dāng)年追麗麗的手段曾無中生有，有聲有色，在同學(xué)中引起嘩然。麗麗跟著她媽堵在張春生家門前罵他個狗血噴頭，這家伙方才收斂。

不管怎么說，小五想還是趕快多攢錢把房子的事解決掉。

可是一個不好的消息像一個巴掌幾乎把小五要打暈過去——房價又漲啦。原本算著還差三萬塊錢就可買下的房子，一平米又漲了800元。小五咬牙切齒，他媽的近八萬元的目標(biāo)一年內(nèi)怎么實現(xiàn)。

晚上，麗麗下班回家，兩人默默無語。小五說，要不咱們回家在鎮(zhèn)上買套房，做個小生意怎么樣？

麗麗撅著嘴巴賭氣地說：“怎么辦都行，頂多讓別人看看咱們的笑話，說咱在城里浪了一圈又回來了?！?/p>

小五知道麗麗的心思，麗麗已經(jīng)不愿再做農(nóng)村人，麗麗不愿他們結(jié)婚后有了的孩子再守在農(nóng)村、守著莊稼，守著天一黑就黑暗了的村子。

麗麗曾說過咱們一定要改變咱們的命運，一定要改變他們以后有了的孩子的命運。小五也對麗麗說過一定要實現(xiàn)他們的愿望在這座城市里扎下根，讓他們的后代都成為城里人。

夏天很快就到了。麗麗發(fā)現(xiàn)小五最近一段時間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了。起初，麗麗以為小五的工作忙?？墒牵芸炀桶l(fā)現(xiàn)深夜小五渾身疲憊的回家時一股濃濃的油膩味和滿身的污漬讓她起疑。平時和工友們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的情況不像前一段時間那么頻繁，更何況他滿身的污味怎么來的。

麗麗決定一探究竟。這天，麗麗早早給老板娘請了假，跑到小五的公司對面隱身起來。等到他們公司每天下午下班前的總結(jié)例會結(jié)束后，她看見小五急沖沖地騎著那輛二手破摩托車朝“東云閣”酒店駛?cè)ァ?/p>

麗麗看見小五輕車熟路地把摩托車停放在酒店后院職工停車棚，從后門一溜煙走了進(jìn)去。麗麗心里猛的一緊，眼淚怎么也把不住流了下來。隔著酒店后廚工作間的玻璃，她看見小五迅速系上圍裙，雙手麻利地在洗碗池是左右洗刷。一摞一摞潔凈的盤子就高高地擺在工作臺上。

傍晚時分，食客漸漸地多了起來。小五更忙了，他顧不上抬臂擦掉臉上、脖子里小雨一樣的汗水。這時候，工作間里進(jìn)來一個老板模樣的胖子，他揮舞著手臂空指著小五說著什么，樣子很難看。

隔著玻璃，麗麗聽不見他在說什么，她看見小五的動作明顯得加速起來，一摞摞殘菜油污的盤子不停地從前臺傳來，一摞摞清洗干凈的盤子又很快被別人推走。

麗麗不顧一切地沖進(jìn)工作間，猛地一把拉起小五。沒有防備的小五受到驚嚇，掙扎中一屁股坐到滿是油水的地板上。

慌亂中，小五手腳亂蹬撞翻了碼好的盤子，刺耳的瓷盤破碎聲割破了工作間里原先的嘈雜。頓時，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計怔怔地看著他們。更要命的是那個老板模樣的胖子聞聲也跑來了。

拉著小五站起來的時候，麗麗的臉上被眼淚和從小五身上蹭上的油泥涂抹花斑一片，惹得眾人一陣哄笑。endprint

麗麗拉起小五，扯下他身上的圍裙，不理身后老板模樣胖子的驚呼轉(zhuǎn)身要走。小五推開麗麗的手臂著急地說：“打碎這么多盤子，要賠人家多少錢呀？”

那個胖子已經(jīng)快速數(shù)清了碎盤子，他戳起短粗的手指氣憤地說：“賠我的盤子是小事！客人等著上菜沒盤子怎么辦？打碎的這20個可是景德鎮(zhèn)的高檔菜盤，一個50塊錢！扣完你這幾天的工資還不夠賠我的盤子錢?！?/p>

麗麗不由分說地拉起小五就走。胖子老板在他們身后大聲地喝道：“不用再來啦！”

回去的路上，麗麗不停地抹著眼淚，小五跟在身后像一只追趕主人的哈巴狗嬉笑著勸說麗麗，惹得路人都回頭看著這枝帶泥的梨花，心想這小兩口一定是生氣了，都善意地笑了。麗麗走得更快了，她想快一些走回家，好好地給小五做一頓好飯，好好地親吻可愛的小五。

天氣越來越熱，麗麗再沒有心思去關(guān)心小區(qū)開盤的售樓部了。他們每天吃過晚飯就走到附近的一個廣場散散步，常常百無聊賴地坐在石凳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好幾次剛提到房子的事情，小五心里立刻像被一把手術(shù)刀割過一樣，火辣辣的疼痛迅速彌漫到全身。他只能無語。

一天傍晚，小五下班后剛走回家，就看見麗麗笑瞇瞇地站在樓下，身邊放著一個大大的紙箱，手里舉著一副簡易不銹鋼的晾衣架。麗麗招招手，示意快過來幫忙。麗麗把紙箱搬上小五自行車的后架上，舉著晾衣架說，走，去廣場。

來不及問清怎么回事，小五跟著麗麗聽話地來到廣場。麗麗把晾衣架在路燈下擺好，又七手八腳地打開紙箱，一件件五顏六色的女式衣服就掛上衣架。這時，小五才知道麗麗從她們服裝店里低價收拾了一些斷碼的衣服拿來處理。小五高興地說：“麗麗，行啊，有頭腦！”麗麗嗔聲說：“還不快去買點吃的，吃飽了好干活?！?/p>

等到小五拎著吃食回來的時候，麗麗的小攤前已經(jīng)圍上很多人。晚上回家，麗麗一屁股坐上床，打開錢包興奮地數(shù)著花花綠綠的票子，頭也不抬地問小五：“猜猜咱掙了多錢？”沒等小五搭腔，麗麗又尖叫起來，“一晚上賣掉十件上衣，除去本錢，凈掙一百多！一天一百、十天一千、一個月可以掙三千……小五，咱一年可以掙三萬多哩！”

麗麗興奮地在床上又蹦又跳。小五也樂呵呵地說：“看你高興的，搞得跟買彩票中了大獎似的！”

生活又有了希望，麗麗和小五每天像打足了氣的皮球，等待在夜晚來臨的時候開始他們的第二職業(yè)。麗麗主營，小五打下手，幫助取拿衣服等，配合得非常默契。

在生意不忙的時候，小五瞅個空也去廣場別處轉(zhuǎn)轉(zhuǎn)，順便給麗麗帶回一些豆?jié){、可樂什么的。小五還發(fā)現(xiàn)廣場的西北角有一家彩票銷售站。有一次他站進(jìn)去，房間里雖然開著空調(diào)，可還是立刻被房間里汗腥、煙草還有其他復(fù)雜的刺鼻的混合味沖得直打噴嚏，等適應(yīng)屋里氣味以后，透過繚繞的煙霧，小五看清屋里擺著的兩排雙人沙發(fā)上擠滿了熱情的彩民，對面的墻上分別掛著七星彩、大樂透、雙色球等卷軸式的往期開獎結(jié)果。彩民們指著卷軸或高聲指點，或扼腕嘆息。還有幾位握著選票紙，全神貫注看著卷軸，手中的筆遲遲沒有寫下結(jié)果。圍在彩票機前的人等著彩票站老板敲下鍵盤，為自己敲中大獎的希望。

小五看著眼前想發(fā)財?shù)牟拭?，又想起來前些天跟麗麗因為彩票生氣的事，那天晚上，麗麗給小五洗衣服時，從兜里掏出了幾張彩票。麗麗捏著水淋淋的彩票問：“你怎么又買彩票啦？”小五心急火燎一把抓過來說：“快別弄爛嘍，說不定這里面就有一張五百萬的中獎彩票?！?/p>

麗麗沒好氣地說：“我看你想錢快想瘋了，天上掉餡餅的事能輪到你？”

小五說：“那可不一定，你看我們公司的小劉不就被餡餅砸中了嘛，說不定哪天就發(fā)財了。對了，我想好了，如果真中了500萬我準(zhǔn)備給你爸媽30萬，給你哥20萬。500萬除去個人所得稅也就是400多萬吧，再除去給你家人的30萬，咱還有300多萬。到時候咱啥都不干咧！問為啥去市中心買房？因為咱一下中500萬，有人眼紅，這里可不管待了。到市中心先買房，再買車，再開個店做個生意，自己當(dāng)老板。你說啥？市中心的房子貴？貴！咱也買！”小五仿佛真中了大獎，語氣開始豪邁起來！“到時候，咱開著車，回家結(jié)婚，排排場場地請村里親戚赴席，禮錢一分都不收，吃了飯每家再送一份六件套的床上用品。把咱的事辦成咱同學(xué)里面最牛逼的婚禮?！?/p>

麗麗仿佛也被感染了。她興奮地說：“對，到時候咱把咱能聯(lián)系上的同學(xué)都請到，只請客不收禮，讓咱倆在咱同學(xué)里風(fēng)光風(fēng)光。”

麗麗又問：“你準(zhǔn)備給你家里拿多少錢？”小五想都沒想說：“給我爸媽40萬，給俺姐30萬！”

“啥？你為啥給你家里恁多？俺家少給20萬。這不中，得和我家人一般多！你爹娘養(yǎng)你不容易，我爸媽就容易嗎，把我養(yǎng)這么大，你屁沒放就把我?guī)ё吡?，我一個大閨女家還沒有結(jié)婚就跟著你，分錢還比恁家少20萬，小五，你太沒有良心了吧！”麗麗抓起濕漉漉的衣服扔到小五頭，掃起腳踢翻洗衣盆，四處濺開的洗衣水和扔到頭上的衣服把小五徹頭徹尾弄成水母雞。

麗麗摔門而去。那天，小五水淋淋地跟在麗麗的身后，說了一年都沒有那天說得多的好話，才把麗麗哄回家。

小五想了想，遲疑了一下，還是從口袋里掏出幾元錢，讓老板通過電腦機選兩注。認(rèn)真地把打印出的彩票裝進(jìn)口袋里。小五相信如果運氣好，不需要費心思去研究，買彩票中大獎原本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誰走運砸著誰！

小五剛走出彩票站，聽到自己手機叫了起來，是麗麗打來的。小五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就急急往路燈下跑，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麗麗正拉扯著一位穿著入時的中年婦女，嘴里嚷嚷著什么，旁邊圍了一大群人。跑過去以后，小五才知道這位中年婦女買衣服給麗麗一張百元假鈔，麗麗當(dāng)時沒有在意，就在中年婦女接過找的零錢轉(zhuǎn)身走時，麗麗忽然覺她慌時慌張的樣子好像有點不對勁，就趕緊把她剛才給的錢拿出來，在手電筒的照射下，仔細(xì)一看，竟然是假鈔。

麗麗尋著她的背影追過去的時候，她正在四處尋找她的電動自行車。原來，剛才在給麗麗假錢買衣服的時候，不留神，她的電動自行車讓小偷給騎走了?？粗荒槡饧睌牡臉幼樱慃愑趾眯τ趾脷?。惱羞成怒的她反目竟不承認(rèn)那張假錢是她給的。雙方爭執(zhí)不下，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說話：“送派出所去！”endprint

“對！送派出所去！”人群中走出一位和她年齡不相上下、面色粗黑的婦女大聲喝著，她穿著一身暗紅色的衣裙，燈光下仿佛是一只長著棕毛的大猩猩。她有力地伸手拉過給假錢的婦女，轉(zhuǎn)身擠出人群。待大家回過神的時候，她們拿著假錢買來的衣服已經(jīng)消失在夜色中了。

“她們是一伙的?！比巳褐杏腥嗣腿恍盐蚪辛艘宦暋?/p>

麗麗沮喪極了。小五趕緊安慰麗麗說：“她不憑良心，老天爺看著哩，給咱100元假錢換她丟輛電動車自行車，她媽的活該！”

麗麗的心情壞極了，臉色十分難看地盯著不知所措的小五。

“算了，算了，不要生氣啦，你的衣服我全買完！”麗麗和小五聽到一個有點熟悉的鄉(xiāng)音，轉(zhuǎn)身一看，又是張春生。

小五的臉頓時漲成像受驚了的蟾蜍模樣，又窘又急，一時說不上話來。這幾天身體上火引上臉面的火泡更夸張地暴突起來，像一只只準(zhǔn)備點燃的手雷隨時扔向張春生。

麗麗依然不屑地瞥了張春生一眼說：“真是有錢人呀，是故意來看窮人笑話的吧！”麗麗指著張春生的鼻子說，“顯擺個球呀！掙倆騷錢不是你啦！告訴你我心情不好，別在這兒找罵！”看看張春生還是沒有想撤的意思，麗麗幾乎是蹦到張春生的臉前，纖細(xì)的手指就要點到張春生的腦門上了。麗麗漲紅了臉大聲地說：“你說說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瞅著看俺們的笑話哩！呸，我還真看不起你這號人！知道什么是浮淺嗎？你就是浮淺！”

張春生顯然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他說：“嘿！嘿！我還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了。想當(dāng)個雷峰還變成壞人啦不成？你賣衣服我買衣服，我想全買下來怎么啦。再說了，咱們是老鄉(xiāng)、老同學(xué)，我不幫你們我?guī)驼l？”

麗麗黑著臉，收拾好東西，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喚上小五推著自行車回家。

麗麗疾步趕到家門口，掏出串著只有四把鑰匙的環(huán)扣，一把一把地試著擰著鎖孔，等到最后一把插進(jìn)鎖孔后，這才把房門打開。她一下子撲到床上嚶嚶地哭起來。

小五細(xì)聲說：“好了，好了，別哭了，不就是100塊錢假錢嘛，惹氣上身得了病不劃算?！?/p>

麗麗猛地抬起頭來，哭得更兇了?！靶∥?，我不是哭這100塊錢假錢，我是哭你沒本事，讓你的女人受窩囊氣，張春生個壞孫是明里看咱的笑話，恥笑咱呀。跟著你這幾年啦，白天累一天，晚上還要擺地攤掙錢。受累我不怕，還要讓那鱉孫看笑話?！?/p>

小五窘得滿臉通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由麗麗哭訴。

在麗麗的哽咽里小五越聽越惱火，他聽出張春生這個狗日的不知怎么摸著了麗麗打工的服裝店，最近還不斷地跑去跟麗麗套近乎。在店里張春生說，他女朋友身材和麗麗差不多，讓麗麗試裝后一下子買了好幾件最貴的衣服?？勺詈螽?dāng)著喜上眉梢的老板娘的面把衣服送給麗麗。店里的同事一片嘩然，紛紛問麗麗什么時候傍上大款啦。

這還不說，麗麗抹著已經(jīng)紅腫的眼睛哭道：“他說跟著你能給我買這么多好衣裳嗎？他還說跟了他天天什么都不需要干了，住在他買的大房子里只等著享福就行了。小五，我給你說，已經(jīng)好幾次啦，他開著車跑到我們店里面，讓我躲都沒地方躲。”

外面，忽然下起雨來了。噼噼叭叭的雨點伴著陣陣?yán)茁暃_到玻璃窗上，風(fēng)伴著雨撕扯著沒有關(guān)閉的推拉窗，順著玻璃的雨水亂七八糟地自上而下流下來。麗麗的哽咽在雨聲中變得模糊起來。隔著窗子，小五看到外面天空時而模糊，時而微亮。小五就這么呆呆地站著，腦子里混亂一片，像窗外的雨夜，潮濕而又隱藏著什么。

麗麗越說越惱怒，她的委屈像窗外越下越大的雨，一股腦地兜向小五。“小五呀，小五，你咋沒有一點男人樣兒哩，看著張春生個鱉孫扛著熊頭硬往咱臉上騎，你咋不敢放一個屁呀！他有錢咋啦，我不稀罕，我就惱你瞪著個貓逼眼瞅著鱉孫張春生一回回刺撓咱，你就不敢放個屁？就不敢放個屁？”麗麗邊哭邊狠狠地扯著手里小五遞給她擦淚的毛巾，她狠狠地撕著，仿佛手里擰著的就是張春生，一下又一下，想要把毛巾扯成碎片。

這時，麗麗的哭聲止住了。她指著小五說：“你不怕張春生把我搶走？”

麗麗的手指似一根針，直直地刺向小五：“跟著你苦不怕，窮不怕，就怕被人笑話，咱沒本事掙錢買房，還沒骨氣直著腰當(dāng)人？你當(dāng)個熊男人連自己女人都招呼不好，還有啥屌本事！”

小五的胸部開始快速地起伏起來。麗麗有些懼怕，她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和小五在一起這么多年，小五一直疼愛著麗麗，從來都是麗麗發(fā)些牢騷，他只微笑著聽。每次買回好吃的東西，總會放在她面前，先讓饞嘴的麗麗貓一樣吃個精光。他總會告訴麗麗自己在外面吃夠了。

麗麗噤住聲，從床上坐起來。剛要上前摟住小五，他卻拉開房門很快地跑了出去。

這下，麗麗真的害怕了。她跟著沖下樓梯，朝著消失在夜幕里的小五拼命地喊快回來。外面的大雨像一扇重重的大門，沒來得及看清小五奔跑的方向，就關(guān)上了。麗麗捂住自己的嘴巴，渾身戰(zhàn)栗起來，她開始后悔對小五說出的那些話來。她更害怕小五會去找張春生……麗麗不敢再想下去，趕緊撥打小五的手機，里面?zhèn)鞒龅穆曇魠s是你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整整一夜，麗麗不停地?fù)艽蛐∥宓碾娫挕鞒龅穆曇粢呀?jīng)徹底快讓她崩潰，她甚至聽著電腦語言已經(jīng)變成一個張牙舞爪的妖婆，吐出的全是詛咒的聲音。

麗麗躺在床上，渾身已經(jīng)沒有一絲力氣，電視從昨天晚上打開到現(xiàn)在，麗麗沒有關(guān)掉，麗麗還沒有了力氣關(guān)掉亮了一夜又一天的電燈，麗麗沒有力氣走下床去外面尋找小五，麗麗被抽掉了靈魂，兩只眼睛盯著窗外，夜色漸漸又濃了起來。

麗麗實在太累了，她想瞇一會兒。隱約里，她聽到電視里本地都市報道正播送著一則新聞，節(jié)目主持人興奮地說，近年來，最大的一注彩票大獎終于花落本市。今天上午，本期體育彩票大獎得主頭戴旅游帽，面戴口罩，一副墨鏡把整個面部遮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在沒有任何人的陪同下，領(lǐng)走了本期500萬的彩票大獎。

麗麗下意識地瞅著電視畫面，她驚呆了！電視一閃而過的領(lǐng)獎人那衣服，那身形……正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顫抖著對她說：“麗麗！你在哪里？”

作者簡介 馬震宇，作家，上世紀(jì)70年代出生，其小說、詩歌、散文作品發(fā)表在《西北軍事文學(xué)》、《綠風(fēng)》詩刊、《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遼寧青年》、《讀者》等報刊。現(xiàn)供職河南省項城市人口計生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