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祖斌
前不久端午回家,看到了我家吊腳樓下飛進飛出的燕子,多年沒見,心里一時好生激動。
小時候,燕子是我們家的常客,也因此讓我們生出許多自豪。據(jù)說,燕子落在哪戶人家是很有選擇的,一定要干凈、大方、和睦。而且燕子落在誰家那是很吉利的事情,因此農(nóng)村人都歡迎他們,盡管它們也會拉屎掉毛,但是還是沒人會因此而趕走燕子。在我老家,四五戶人家挨著住著,可是就只有我家有燕子來做窩。而且我家的燕子做窩還不是做在屋檐下,而是做在磨房的樓板下,是在門里邊,儼然是一家人的部分。只是我們常常擔(dān)心,推磨時那轟轟的響聲會驚嚇到燕子,可是好像很多年燕子都不在意,我們在推磨時一前一后地走動,磨繩也來回擺動,燕子卻還是如平時一樣來去穿梭,絲毫沒有受到驚嚇,估計它們已經(jīng)適應(yīng)或者感到我們沒有惡意。
一段時間,我們家里的燕子到了“燕多為患”的地步。本來磨房里的燕子還是有邀約之意的,父親在樓斗上釘上了兩根長竹釘,然后在上面放上一塊瓦片,燕子于是就以此為基礎(chǔ)開始筑巢。而后來,就在這個燕窩邊上又出現(xiàn)了一個燕子做的窩,另外在我家吊腳樓最下面的一層,牛圈的外面樓板上也出現(xiàn)了燕子窩。一時間,到處是燕子紛飛,叫聲唧唧。它們黑色的身影梭子一樣閃現(xiàn),為老家的吊腳樓增添了很多靈氣。這次它們沒有要父親幫助釘瓦片,而是全用泥土筑成的,那種建筑工藝讓我嚇了一跳。燕子筑巢是用嘴銜來一顆顆黃豆大的稀泥,一顆顆沾上,慢慢形成一個水囊式的東西,入口小,只能供一只燕子進出,里面很大,還墊有豬毛、松針、蘆花等柔軟的材料。那些小泥土顆粒懸空構(gòu)筑,卻也不掉下來,卻是讓我感到燕子的聰明、細心和精巧。后來讀了相關(guān)的書,知道好像還要拌以燕子的唾液,那是怎樣的嘔心瀝血??!家安全,它們的孩子也就是安全的。
燕子認識它的家,無論飛多遠、走多久,窩在哪一戶人家,它都不會弄錯。每年開春,在樹木吐綠的時候,它們就悄然來到了。有時聽到一聲清脆的叫聲,在屋子里勞動的父母親便會相視一笑,輕聲地說:“燕兒回來了!”燕子多了,母親卻很細心,燕子很講究,是在窩外面排泄的動物,于是母親會在燕窩對應(yīng)的下面的地上,倒上一些灰土,燕子于是可以把糞便掉在灰土上。往往便可以看到燕子倒退著身子把尾部伸在窩口外,像投彈似的排下糞便,于是我們每天都會增加清掃的任務(wù),燕子倒也習(xí)慣成自然了。這好像人類嬰兒的行為,往往沒有厭惡,只是覺得可愛。燕子的叫聲其實也不是單調(diào)的“唧唧”,而是像一句話:“燕兒——滴滴——答答”,尤其后面一聲,真是“巧舌如簧”,一般人模仿不了。
由于家中有燕子,因此在小學(xué)學(xué)《小燕子》的課文時,很有基礎(chǔ)。只是一直不懂燕子排在電線上為何像“等待演奏的曲譜”。后來才知道,我們老家那里電線最多就是一兩根,沒有五線譜那么多線,也不懂五線譜的音符,老師估計也不懂,沒有作解釋,這個疑問直到我長大了,有一次出差在外地,我看到密集的高壓塔上的燕子群才弄明白,現(xiàn)在想來,不禁莞爾。
燕窩的磨房就在廚房邊上,在我們一家人坐著吃飯時,同樣可以聽到燕子的叫聲、看到它們忙碌的身影。小燕子孵化出來了,老燕子外出覓食,一飛進磨房,小燕子聽到了叫聲,一股腦兒擠在燕窩門口,無數(shù)張小嘴,黑黑的小腦袋,嘴角邊上一條很好看的黃色邊角,都像夾子似的大張著,唧唧直叫,呼喚著老燕子把食物放在自己的嘴里。老燕子攀在窩口上,不知有沒有規(guī)律,往往把銜在嘴里的食物有指向地放在某個小燕子嘴里,未來得及休息,一蹬身,刷一下又從門里飛出去,開始又一趟尋食之旅。一天到晚、日復(fù)一日,從不疲倦也從不停歇。每次看到這種情形,父母便會斜靠著椅子在門邊說:“你們就像這燕兒一樣啊!”那時我們兄弟姊妹七人都在讀書,父母親便在20多畝地上挖掘她們的期盼,根植我們的未來與幸福!
后來,我們漸漸都考學(xué)在外,參加工作,相繼成家,回老家也是屈指可數(shù)了。老家很早就只剩下父母親住著,年歲大了,而且身體也不好,土地越種越少。可是她們也數(shù)次拒絕我們的建議和安排,不愿進城,很固執(zhí)地住在老家。于是,我們便在每年的暑期冬季,找機會回家,看看她們,看看老屋和土地,就像一只只燕子一樣在城市和鄉(xiāng)村老家,季節(jié)之間來來去去。我們的身后,漸漸又有了小孩子一代,帶著他們,一遍遍地往返在城市和老家,增加他們對土地、對老家、對親人的親切與敬仰,讓他們知道那條故鄉(xiāng)的路。
一生中,花紅柳綠,燕來燕去,都是稍縱即逝的瞬間。但是我們都做好一只燕子,不忘來路,不求回報,只留下天空中劃過的軌跡,和生命傳承中不息的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