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的明仁天皇

白嶄

他曾經是神之子。

時至今日，日本人仍然在國歌里，祝福他和他的家族：“吾皇盛世兮，千秋萬代……”而他自己卻在幾十年的時間里，努力把家族帶向“平民”。

他是這個國家的元首，但不斷有人呼吁，給其家族以“人權”。

他叫明仁，沒有姓。去年12月23日，這個日本首位二戰(zhàn)后登基的天皇，80歲整。

“什么是ATM？”

位于東京市中心的日本皇宮，四周環(huán)繞著護城河，只有1500余名皇家侍從與少量賓客能進出，一年之中僅兩天對公眾開放，一天是新年，另一天就是12月23日，天長節(jié)，明仁天皇的生日。

如果不介紹，日本之外，很少有人會一眼認出樓上這個身量不高、面相和善的小老頭，是日本名義上的國家元首，明仁天皇。但對廣場上的日本人來說，他是本國的象征——即便如此，在“象征”生日這天，除了全國休假（公共假期），股市休市一天，以及各大神社寺廟里舉行“天長祭”外，沒有其他特殊慶典。

明仁夫婦的日常生活簡單而且規(guī)律：早上六點半起床，接受由五名內、外科醫(yī)生以及兩名護士組成的御醫(yī)隊視診，收看電視新聞，在皇宮里散步，然后出席各種禮儀活動。

據侍臣介紹，有一次，日本央行行長向他做匯報，說到一半時，明仁打斷他，迷惑不解地問：“什么是ATM（自動取款機）？”

天皇不是“人”

但是，在不少日本人看來，天皇和皇族沒有“人權”。

天皇一家沒有姓，也沒有戶籍。在歷史上，日本人的姓氏是由社會等級高的人向下賜予的。于是，“萬世一系”、等級最高的天皇家族，無人能夠給他們賜姓。至于戶籍，二戰(zhàn)前，天皇是“現(xiàn)人神”——日本神道教認為，天皇是天照大神后裔，具有神性——自然不受“人間”的戶籍所限。

即便作為“自然人”，為保持“血脈純凈”，一年多前，明仁天皇接受心臟冠狀動脈搭橋手術時，不得不預先抽出自己的一部分血液，以備手術輸血。

天皇和皇族也沒有“職業(yè)選擇的自由”、“遷居的自由”、“參加選舉和被選舉的自由”等基本公民權，甚至連“言論自由”和“婚姻自由”都沒有。

出于對戰(zhàn)爭的反省，日本戰(zhàn)后憲法規(guī)定：天皇是日本國民統(tǒng)合的“象征”，不能干涉政治，其行為由內閣“助言”并經內閣認可、負責。也就是說，天皇必須服從內閣，不能有自己的“政治意志”，不能對政治發(fā)言。內閣大臣把自己所管事項向天皇進行口頭報告，是為“內奏”，但是一般不允許把天皇的話語向外界泄露。

每天，明仁都按照宮內廳制定好的活動計劃，走規(guī)定的路線，去指定的地方參加預定的活動，會見預定的人物，說些按規(guī)定要說的話，連說話的節(jié)奏也都得按照“皇室的節(jié)奏”，臉上必須充滿“皇家的微笑”——實際上，就連每天吃的食物是否可口，明仁都不能評價，哪怕食譜是在一個月以前就已經制定好了的。

1989年1月7日，56歲，做了37年皇太子之后，在父親裕仁天皇病逝當天，明仁登基為第125代日本天皇，年號平成——典出中國《史記·五帝本紀》及《書經·大禹謨》“內平外成”、“地平天成”二語。

明仁比父親裕仁天皇更接近“平民”。自繼任后，他一改其父說話居高臨下的僵硬語調，使用“鄭重語”，希圖讓國民感到和藹可親；他要求在他上班、出行時，輕車簡從，遵守紅綠燈；在東京的原宿車站，有專門?？刻旎蕦Ａ械恼九_，但明仁極少使用，而是與平民百姓一樣，在新宿、池袋等車站上下車。

生物學，是少數明仁與父親相同的愛好之一。從1967年開始，明仁先后在學術刊物上發(fā)表32篇專業(yè)論文，是世界蝦虎魚研究權威——其中至少有五篇是SCI論文，足夠五名中國博士生順利畢業(yè)。甚至，為表示對他研究成果的尊敬，一種生活在珊瑚礁里的扇尾蝦虎魚，被命名為“明仁鸚蝦虎魚”。

逃不開的包袱

盡管出于政治考量，二戰(zhàn)后日本并沒取消天皇制，但那場侵略戰(zhàn)爭，給明仁留下了一筆碩大的“負資產”。經歷過戰(zhàn)爭的日本人，對天皇都有過從崇拜到幻滅甚至憤恨的過程。

一個極端案例是，1975年，還是皇太子的明仁到沖繩——二戰(zhàn)中最慘烈的戰(zhàn)場之一，民眾死傷慘重——悼念戰(zhàn)爭死難者，遭到沖繩獨立運動組織成員投擲燃燒瓶襲擊，太子妃美智子負傷。

實際上，明仁擔任天皇以后，怎樣處理這筆“負資產”一直是個大問題。如果對戰(zhàn)爭的譴責不夠深刻，會遭到左翼和戰(zhàn)爭受害者的不滿；但如果過于深刻，又怕被右翼攻擊。

明仁在這個問題上一直低調再低調，避免明確表露自己對歷史的看法。日語曖昧，“不能干政”的天皇發(fā)言就更加曖昧?！叭毡咀哉押统跄曛琳押投?945）年，無幾寧日……愿今后在更多的人的努力下，正確地繼承有關過去事實的知識，以鑒將來?！?005年明仁72歲生日時答記者問留下的這段話，幾乎是他對戰(zhàn)爭最明顯的批判。

不單24年天皇生涯里，從未因自己的言行給日本政府帶來內政、外交上的麻煩，明仁還十分敬業(yè)，即便身體不適時也會努力參加各種禮儀性活動，盡量滿足社會需要——宮內廳統(tǒng)計顯示，年過七旬的明仁，平均每天參加公務活動的次數，是裕仁天皇同年齡時的2.3倍。

即使這樣，明仁依然難免被牽扯進政治漩渦。

2013年4月28日，安倍內閣主辦的“主權恢復日”紀念儀式結束后，在首相安倍晉三帶領下，與會者突然向空中齊舉雙手，高呼“天皇陛下萬歲”。

據央視報道，二戰(zhàn)后，在日本舉行的與天皇并無直接關系的政府活動中，這是首次由首相帶領同僚高喊“天皇萬歲”。

媒體紛紛為此舉鼓掌叫好的時候，只有少數日媒在報道中提到，安倍“高呼萬歲”時，同在現(xiàn)場的明仁天皇“面色尷尬”。

保證沒有事情發(fā)生

宮內廳的前身是宮內省、宮內府，是為日本皇室服務、管理宮廷的最高政府機構。

二戰(zhàn)結束時，宮內廳雇員超過6000人，現(xiàn)在只剩千余人。宮內廳職員，除部分是因為在園藝或烹飪等方面有特殊才能而被任用，其余均通過國家公務員考試錄取。

雖然在名義上歸內閣管轄，但在皇室事務上，皇室成員也要遵守宮內廳的規(guī)定。宮內廳官員有時甚至凌駕于皇室成員之上，在沒有獲宮內廳通過之前，連首相都不能直接向天皇進言。

日本皇室有無數清規(guī)戒律，皇室成員的舉手投足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一位與宮內廳打過數年交道的雜志記者說：男尊女卑意識在皇族中根深蒂固，宮內廳制定的面向皇族女性的清規(guī)戒律特別多，比如皇族女性與男性要保持一定距離；在皇宮內，只能走偏道，不能走正道；甚至在宣布訂婚的記者招待會上，外交官出身的雅子妃比太子德仁多說了28秒，一旁拿著秒表的官員就提醒她，這是不被允許的。

（左超然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