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中國油”裝滿糧倉

王漢中，中國工程院院士、農業(yè)學部副主任，國家油菜產業(yè)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中國農科院油料所油菜遺傳育種團隊首席專家。他埋頭研究油菜遺傳與育種34年，育成油菜優(yōu)質新品種49個，實現(xiàn)優(yōu)質油菜三次跨越，累計推廣2.5億畝以上，建立了一套有中國特色的油菜育種技術體系，先后主持國家973項目等重點項目（課題）二十多項，作為第一完成人，獲國家技術發(fā)明二等獎、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共2項，獲省部級成果獎4項。

從西南到東北，從深山到平原，從初春到盛夏，一朵朵開遍中國的油菜花，不僅是鄉(xiāng)村振興、農民富裕的象征，更承載著我國油料安全的重任。

春夏交替之時，在位于武漢市的中國農業(yè)科學院油料作物研究所（以下簡稱油料所）陽邏基地千畝油菜試驗田，王漢中正頂著烈日，在齊人高的田里往來穿梭。他一手拿筆，一手托著記錄本，每挪到一行油菜前都要駐足觀察，不時在本子上寫下幾筆。密密麻麻的油菜莢不斷從他胸前劃過，又在他身后聚攏，像是孩子們簇擁著老父親，顯得格外親昵。

34年來，油菜成了王漢中生命的全部。他不斷選育出高油、高產、高抗的油菜新品種，為我國推進油料產能提升、夯實國家糧油安全提供了技術保障。

每年看完上百畝油菜

每年春天，王漢中都會待在陽邏基地的油菜試驗田里，“其他事情再重要，都要讓位給看試驗田。”

“一株油菜上結多少角果（油菜莢），一個角果里有多少油菜籽，油菜的生育期、耐密植性、抗倒性、抗病性等等，這些都是選種的標準?！蓖鯘h中指著身邊成片的油菜介紹，這一片田里就有上萬個試種樣本。“每一行都有編號，看到滿意的就記下來，然后收了種子做進一步研究?！?/p>

上百畝試驗田，3萬多份試種樣本，從油菜苗到抽薹，再到開花和結莢，王漢中會一行行觀察、仔細記錄，篩選出優(yōu)質品種。

中國的食用油70%依賴進口，其中八成來源于美洲。解決中國的“油瓶子”問題，根本出路在發(fā)展大豆、油菜等油料作物產業(yè)。我國的耕地資源有限，如何在不影響其他糧食作物的基礎上增加油菜的種植？王漢中瞄準了冬閑田種植，即利用水稻等主要糧食作物農田冬季閑置期種植油菜。

“要趕在11月初播種，次年4月底前收獲，不然就搶了主糧的時間，這對油菜品種在適應性和產量上可是不小的挑戰(zhàn)?！蓖鯘h中說，要將油菜的生育期控制在180天以內，且同時具備遲播下苗期長勢強、耐密植、抗倒性強等特點，就得從種子下手。

每天在試驗田里撥弄油菜，在培養(yǎng)間里觀察油菜，就連吃飯睡覺也滿腦子都是油菜……王漢中坦言，不知從何時起，油菜已成為他生命中難以割舍的一部分。

1990年，王漢中從華中農業(yè)大學農學系畢業(yè)，獲得作物遺傳育種專業(yè)博士學位的他進入油料所，從事油菜育種工作。

來到油料所后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跟著團隊跑枝江的油菜基地。由于繁種制種需要防止花粉雜交，為保證制種純度，油菜基地往往建在設置了隔離區(qū)的山溝溝里?！澳菚r候交通不方便，往往大清早從武漢出發(fā)，深夜才能到基地?！?/p>

王漢中的工作在無休止的出差中不斷延續(xù)，從9月份油菜播種，一直到次年5月初油菜成熟，他不是在油菜基地，就是在生產一線。到了夏天，他還要跑青海進行“北繁”。

“國家和農戶對油菜的需求是什么，現(xiàn)有品種的缺陷是什么，今后改良的方向是什么……總在路上，雖然很辛苦，但收獲很大。”王漢中回憶，正是這段經歷，讓他體會到作為一名農業(yè)科研工作者，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既要有情懷，更要有使命感。

從9億到3萬的育種“魔法”

除了上千畝試驗田的“大戰(zhàn)場”，王漢中還有屬于他的“小戰(zhàn)場”——三百平方米的油菜育種試驗室。

試驗室內，一排排上下四層的金屬架上擁擠卻不失規(guī)整地放滿了玻璃瓶。每個玻璃瓶里都有一株油菜苗，試驗田里的3萬多份試種樣本正是來源于此?？繅Ψ胖鞣N試驗儀器：大到結構復雜的流式細胞儀、離心機、光譜儀等，小到常用的培養(yǎng)皿、試管……王漢中熟練地將玻璃瓶裝著的油菜苗帶到儀器前做試驗，這個流程，他和他的育種團隊每年要重復至少3萬次。這個不大的試驗室，也是國內將小孢子培養(yǎng)技術應用于農產品育種的起始之地。

2002年，王漢中去加拿大出差，跟跨國醫(yī)藥和農業(yè)公司拜耳公司的首席油菜育種家聊起小孢子培養(yǎng)技術的應用場景，讓他堅定了將這一技術應用于油菜育種的信心與決心。

“這套技術可將育種進程至少提早3—4年，從以往的8—10年縮短到5—6年?！蓖鯘h中介紹，利用這一技術培育出的油菜種，其優(yōu)質基因組的聚合和純合效率會以平方級增長，“我們現(xiàn)在每年培育出3萬個以上各種各樣的雙單倍體種子，效率相當于傳統(tǒng)育種時9億株油菜的育種規(guī)模！”

9億株油菜，需要3萬畝試驗田才能種得下。王漢中僅用3萬行雙單倍體種子、百余畝試驗田，就創(chuàng)造出跨越時間與空間的育種“魔法”。

然而科研的路，從來沒有一帆風順。王漢中和育種團隊每年都要對3萬份油菜種質進行鑒定，一輪輪地篩選和配置出表現(xiàn)優(yōu)異的雜交組合?！捌骄先f個試種樣本才能出10余個優(yōu)異品系，是真正的千里挑一。這個過程沒有捷徑，對育種來說，試錯就是常態(tài)?！蓖鯘h中說。

“中油雜19”含油量高，成為中國首個含油量達到50%的國審冬油菜品種；“中油早1號”打破了170天的生育期瓶頸，創(chuàng)造了“稻—稻—油”三熟制模式下短生育期油菜高產紀錄；“中油雜501”耐密高產高油多抗，刷新了長江流域油菜主產區(qū)高產紀錄……

通過油菜育種攻關，王漢中和他的團隊正在進行一場油菜產業(yè)的綠色革命，讓我國油菜育種在高產高油、短生育期、抗病抗倒伏等方面遍地開花。

為了國家和人民利益不斷創(chuàng)新

在油料所，每人都有一雙寫有自己名字的雨靴，方便下雨時蹚水溝、鉆田埂?！巴踉菏康挠晷偸悄p得最快、用得最臟?！编嚂x武是王漢中育種團隊的科研人員，他經常看到王漢中的雨靴上，新的泥水下隱約可見龜裂的泥斑。跑試驗田、泡試驗室，作為油菜育種團隊的核心，王漢中總是沖在科研一線。

在他和團隊成員們的努力下，自主研發(fā)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油菜育種技術體系日趨完善。

2017年，王漢中通過試驗發(fā)現(xiàn)，油菜對硒元素具有特殊的富集能力，且為特異富集有機硒中活性最高、抗癌效果最優(yōu)、增精能力最強的一種硒態(tài)——甲基硒代半胱氨酸。

“硒元素是全球公認的人體必需的生命元素，中國的綠色富硒土只占全國耕地資源的3.5%，中國人的人均硒攝入量只有推薦值下限的一半。如果能通過新型油菜品種提高中國人的硒攝入量，將是一件利國利民的事?！蓖鯘h中立即結合現(xiàn)有的油菜育種技術體系，投入油菜“硒富集”“硒高效”的研究中。

經過不懈努力，王漢中團隊培育出了“硒滋圓1號”“硒滋圓2號”等硒高效的優(yōu)質菜用型油菜品種。不僅如此，還將這些新品種作為甲基硒代半胱氨酸的生物反應器，利用設施化提供營養(yǎng)液培養(yǎng)的方式，高效、定向合成甲基硒代半胱氨酸?！耙划€室內營養(yǎng)液培養(yǎng)效率能達到6000畝土地的甲基硒代半胱氨酸產量！”王漢中自豪地說。

“我們搞育種工作的，不能只想著有多少科研成果，拿多少獎，更重要的是以國家利益與人民利益為導向不斷創(chuàng)新，要讓國家富強、鄉(xiāng)村振興、農民有錢賺、產業(yè)有效益?！痹谕鯘h中看來，油菜不僅肩負著國家油料安全的重任，同時也是鄉(xiāng)村振興、產業(yè)發(fā)展的催化劑。截至目前，王漢中和團隊已經開發(fā)出彩色油菜花、富硒菜薹、生物反應器等多種油菜衍生產品，讓這朵象征民族富強、鄉(xiāng)村振興的油菜花開遍祖國的大江南北。

“我們的使命就是不斷打敗自己、超越自我?！比缃?，61歲的王漢中仍有許多夢想：實現(xiàn)油菜單產30年內再翻一番；讓上億畝冬閑田和鹽堿地種上油菜；推動中俄合作共同打造一個產能可以與“美洲油谷”相媲美的“北亞油谷”……而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他最大的夢想，是用自己的一生讓“中國油”裝滿祖國的糧倉。

記者手記

采訪時，當記者問及入黨初心，王漢中院士毫不猶豫地回答：“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p>

國家、產業(yè)、人民、使命、責任、需求……這些是在王漢中院士專訪過程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的字眼。

王漢中說：“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一定是建立在為社會、為人民創(chuàng)造價值的基礎之上。這是對科研工作者的根本要求，也是對每一名共產黨員的根本要求?！?/p>

一粒小小的油菜籽，承載著中國“油瓶子”的命運，承載著鄉(xiāng)村產業(yè)的振興，承載著人民的幸福生活，也承載著王漢中院士胸懷國家、心系人民的黨員初心。

在中國，有無數(shù)像王漢中院士一樣的黨員、科研工作者，立志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奉獻一生，他們講責任、講使命，他們將自己的科研與國家、人民的命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在科技探索的璀璨星河里，書寫著濃墨重彩的一筆，不負熱愛，不負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