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 車

□ 王彥驍

堵 車

□ 王彥驍

越是無法預料的事情越容易成為現實，這就是生活。

這樣的看法當然顯得片面和偏激，但當一大堆無法預料的事情一起發(fā)生時，這就不是什么偏激的想法了。同訂婚的女孩分手，傷心欲絕時丟了手機，本來陽光明媚的天空突然淅淅瀝瀝的開始下雨，平時半個小時的車程現在卻被堵在公路上整整一個小時了，仿佛一切好運都與我反目成仇一般。如果這個時候誰還說我想法偏激的話，那么我一定會當面給他一拳。

這應該是比較正常的想法吧？其實生活也不過如此，好運和壞運氣也就是那么回事。所以人們常說生命很沉重。這就讓我有了想當一條魚的想法。像魚那樣無憂無慮的漂浮在水中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無聊時可以把進食時嘴一張一合的動作多重復幾次吐出一個個圓潤的氣泡解悶。當然，全世界各種的魚也有著它們自己的煩惱，比如它的主人忘記給它食物而活活被餓死在水中，或者當它用力一躍時發(fā)現自己跳出的是飯店廚房的水池。也罷，看來這個世間的萬物都有各自的辛苦，現在想來怎么樣也無所謂了。

而現在，我卻實實在在地被堵在了公交車里。車廂里的人雖然因為長時間的堵車而自覺地保持了安靜，但是空氣里的沉悶卻是無法改變的。外面的雨不是很大，所以附著在車窗上那層薄薄的雨水更像是冬天才會出現的哈氣。公交車“隆隆隆”的發(fā)動機停止以后，我耳朵里卻還一直回想著那樣的噪音，而且腳下也不斷傳來公交車開動時車體顛簸的錯覺。總之就是長時間的封閉在這個擁擠的空間已經開始讓我出現不同程度的幻覺了。

算了，何必計較那么多。更何況我和女友分手才不到兩個小時。不知道為什么，喉嚨干的要冒煙似的難過，吐了吐口水，想起自己剛才在咖啡店要的那杯藍山還沒有被服務員送上來就被女友甩了，然后自己匆忙地結賬離開了那里?，F在想來，真是后悔，明明付了錢，卻什么也沒有喝到。該死，怎么又想起那個女人，難道不能想一些開心的事情么？

“小伙子，你相信輪回么？”旁邊坐著的一個中年男人突然開口說道：“你認為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因果循環(huán)這樣的輪回么？”

“輪回？因果循環(huán)？”我被這個男人突然的搭話嚇了一跳，思路還沒有從我那杯付了錢卻無法喝到的咖啡里回來。他的突然開口，也引來了周圍人的目光。他周圍的人，包括我在內，都保持安靜詫異地看著他，而他卻只盯著我的眼睛，一臉很認真的表情。

“額，輪回……就是說那種有因有果的輪回？”我盡量不讓自己的表情表現的太過尷尬地說著。

“是的，是輪回，是萬物冥冥之中各有命數的輪回。”

“哦。不是形而上那種生僻的哲學意義上的比喻？不是佛學的說教？是真正意義上的存在么？”

“對，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存在。我想說的就是這個！”公交車司機突然發(fā)動了那個噪音極大的發(fā)動機，這下轟鳴聲伴隨著車體的顫抖從我的幻覺里跳了出來，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存在。

“這個我說不準?！蔽艺f：“不好說啊?！?/p>

“這怎么會不好說呢？相信或者不相信，兩者選一，有什么不好說！”中年人的音調有些高，我想我的回答讓他有些情緒激動了。周圍的人可能在這無聊的等待中有了一項可以娛樂的項目一般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我，他們和他在等我的回答。

“不信?！?/p>

我深深出了一口氣，手習慣地插進褲兜拿手機時才想起，今天不知道把它丟在了哪里。

“那命理呢？或者說八字學說一類的東西呢？相信么？”

“這個可能還有點意思的?！?/p>

“什么叫可能有點意思？用信或者不信回答我?！?/p>

“信！”我真有些受不了這個男人那種帶著壓迫感的語氣和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那就是相信命理或者八字學說嘍？”他看起來有些高興。

“信。”我真的有些無奈了。“我相信！”

“但不相信輪回的存在，是么？”

“是，不相信?！?/p>

“那你能告訴我，輪回和命理或者八字學說的區(qū)別么？”

“這個嗎，就像輪回吧，如果存在，那么它將成為人類或者萬物行為的另外一種對立準則，因為因果存在么，但是現實很顯然，不是這樣。而八字，更像命運一般，雖然存在，卻不是主導生命的線索?！蔽倚趴陂_河地說著，可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和我女友分開不是因為我做了什么讓她知道才分開，這不是因果輪回的原因，是因為她說我們不合適，那就是我們八字不合或者命理相沖吧。

“哦？呵呵?！?/p>

“生命存在的意義不是得果。它用一種難以捉摸的形式主導著你的生活。這是以精神層面為軸心的一種學說?！?/p>

“哦？就是說你承認命運主導生命，不承認行為主導命運？”

“是的。這些都不過是精神和肉體之間的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相互轉換而已?！?/p>

“小伙子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啊?！?/p>

“是啊，從初中到高中就念了9年呢?！笨磥砦业男趴陂_河有了一定的成效。

中年人看著車窗上像冬天霧氣一般的雨水，用手在上面胡亂的畫著什么，玻璃上他手指經過的地方都變的清晰起來。外面救護車停了好幾輛，看來這次堵車是出了不小的交通事故。

我剛開始準備再開始回憶我的那杯沒有喝到口的咖啡時，中年人又開口了。

“要是輪回真的存在，那么你怎么辦？”

“怎么辦？存在的話對我也不會有什么影響吧？”

“你這種想法可是不行的?！?/p>

“你說不行？”

“是的。意識形態(tài)很重要的。你不能忽略你的主觀意識和潛意識。你的意識決定你的行為，而你這樣的想法是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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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說法讓我想起了佛洛依德的學說。

“這樣么？”

“是的?！?/p>

我用手按著屁股下的塑料座椅讓身體往后靠了靠，無奈地說：“那么你相信輪回的存在么？”

“相信！”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就是相信，這是一種信念，是精神層面的東西?！?/p>

“你有能證明輪回存在的證據么？”

“信念和精神層面的東西是不需要證據的，也和證據無關，那么多人相信上帝的存在，可誰有證據呢？是圣經還是什么呢？這種信念不需要證據！”

“恩，你說的有道理！”

我不想再繼續(xù)這個無聊的話題了，還不如回想我那杯喝不到口的藍山，或者仔細想一下手機放在哪里了。如果當時點的不是現磨藍山，是可樂的話，我喝完再走，肯定會冷靜很多，這樣也不會把手機弄丟吧，再或者……

“其實我是有證據的。”這個中年人也許就是習慣這樣突然的說話。

“啊？是么？”

“是的。我有證據?！?/p>

“那你說說看。”

“我現在坐在這里，就是證據?！?/p>

我和這個中年人都沉默了，周圍在聽我們談話的人也保持著安靜。公交車司機又關了發(fā)動機，這樣車廂里那種轟鳴聲和顫抖的感覺又回到了我的幻想里，從真正存在轉換成了我的一種意識形態(tài)。我突然想知道現在幾點了，可手機已經丟了，而自己也沒有戴手表的習慣。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么？”

“2點50?！敝心耆送巴饪戳丝?，嘆氣地說：“那個出事的男人，是自殺的?！?/p>

周圍人隨著他的這句話也紛紛往窗外望去，可他們和我一樣，從中年人剛才用手指畫出的那些清晰的地方往外望，只能看見外面無數被堵在路兩邊的汽車。我們誰也沒看見中年人說的那個用自殺而引起這次堵車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前面有人自殺？說起這個，你剛才說證明輪回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恩……”

“你想說你就是輪回存在的證明？”

“是的?！?/p>

“你能說明白點，或者具體點么？”

“恩。其實告訴你也沒有關系。我就是曾經那個連續(xù)兩次中六合彩的那個人?！?/p>

“啊？”我不由地打量起這個男人來，他穿的很普通。白色襯衣，黑色西褲，黑皮鞋，可以說不只是普通，而且打扮也沒有什么品位。這樣的男人就是前幾年那個連續(xù)兩次中六合彩的神秘人么？

“你不用驚訝或者懷疑。這樣的事情說謊也沒有什么意思?！?/p>

“說的也是。突然暴富，感覺很不錯吧。應該是一個很不錯的人生開始吧?”

“是的，一開始我也是這么想的。而且我也過了一段相當不錯的生活。”

“哦。那為什么坐公交呢？繼續(xù)那樣的生活不是很好么？”

“因為錢多了，我突然感覺生活沒有了意義。金錢少時是一種束縛，可是它多了時，卻成為了一種壓力，而且是一種很強大的壓力。你能想象么？”

“恩，大概可以吧?！蔽液椭車腥丝粗@個中年男人，我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的精神狀況不是很好，就像一個布滿裂痕的玻璃杯，雖然沒有成為碎片，卻只是用粘接的方式保持著破碎的狀態(tài)罷了。

“你不相信我？”

“不相信？”

“你不相信我就是那個曾經的傳奇人物。對吧？”

“信。我當然信?！泵鎸λ蝗坏馁|疑，我很慌張地回答：“意識決定形態(tài)，我信?！?/p>

“恩?！?/p>

“當富翁的感覺很不錯吧。那么你現在在做徒步旅行或者環(huán)球旅行剛回來么？”

“旅行？我今天是來這里自殺的，現在卻堵在了車廂里。”

“??！”

“我受不了那種每天除了吃就是玩的生活。我想活的有意思一些。”

“恩。那你可以去工作么，有了那么多財富，工作應該更有意思吧？”

“我當然想到工作了。我隱藏自己的身份去工作，可我成天害怕別人知道我的身份來威脅我和我妻子的生命。我工作也不能盡力去完成任何事情，因為我不需要那份工作來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啊。”

“哦，這樣看是挺麻煩?！蔽蚁脒@個人精神一定是有問題的，所以附和著他是最好的方式了。

“可是問題不是在這。那些獎金毀了我的生活！”中年人又開始有些激動了?！八晕野阉鼈內烤枇顺鋈?。”

“捐了出去？全部么？！”

“是的。全部，好像是紅十字會，或者是兒童基金會什么的慈善協會吧?？傊俏野彦X全部捐了出去，然后我找了家保險公司上班。我終于每天過的很充實了?！?/p>

“哦，呵呵，這樣挺好的?！敝車呀涢_始有人小聲地議論他是不是精神病了。我想趕快結束這樣的對話，離開這個座位，哪怕去車門口站著也好，以免被別人誤解我和他是一樣的人。

“你錯了，年輕人。這一點也不好。我的妻子本來和我平平淡淡地生活了10年，可是最后她卻離開我，和別人結婚了?！?/p>

“為什么？”

“因為獎金。我沒有得到它時，我們很恩愛，有了它后，我們更恩愛。”

“哦，呵呵?！蔽乙欢ㄒx開這個座位，這個中年人說話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萬一他真的是精神病人突然襲擊我怎么辦？這是個嚴峻的問題。無法預料的事情看來今天一定要全部發(fā)生在我的身上了。

“可是我把獎金捐出去后，她憤怒地和我離婚了，和另外一個有錢人結婚了。這個有錢人就是我們在國外旅行時認識的，那時，我們也是富翁?！?/p>

“這個可以理解。”

“而我卻成為了一個跑保險的小小業(yè)務員！”

“……”

“就在今天，我的老板把我解雇了！我現在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我今天是準備坐車去我和前妻認識的那個路口自殺的，可是現在卻有個男人提前在前面自殺，造成了這場交通堵塞，這段時間，讓我想清楚了！我不去自殺了。”

“恩，好好活下去吧。”我發(fā)現他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激動了，我起身對旁邊站著的一個女孩說：“你站累了吧，來坐我這吧。”

“謝謝，我就快到了?！迸⒄f完就去車門那里站著了。她在說謊，車明明沒有前進她怎么會快到了呢？無奈，我只好再次坐了下來。

“上天不讓我去自殺，因為我曾經把錢捐給了需要它的人。這就是善因得善果，如果不是這次堵車，我已經死掉了，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我也快到了，祝你生活愉快?！蔽疫@次堅決地站了起來，走到門口的位置。站在這里讓我感覺更輕松和安全一些。今天真是倒霉透頂了！

“我會再買六合彩的。呵呵?！敝心耆舜舐暤貙χ驹陂T口的我說。

真是個有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瘋子。40分鐘后，我和那個載著中年男人的公交車告別，回到了家。剛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鎮(zhèn)啤酒時，客廳里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是幾個小時前分手的女友，聽見她的聲音時，我卻發(fā)現自己一點也不難過，看來男女的感情也就是那么回事。

“我在回去的出租車上聽見廣播說你家那里有人自殺引起了很嚴重的交通事故。我以為……”

“你以為我為你自殺了么？呵呵。謝謝你的關心?！边@時我想突然又起了那杯藍山咖啡，真是可惜，也許我不適合喝它。因為所有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是從我點了藍山后開始的，我和藍山咖啡就是八字不合最好的證明。

“不客氣。你今天走的太匆忙，忘記拿你的手機了。我就替你拿上了?！?/p>

“謝謝你。真想不到我們分手后還可以這樣平靜地說話?！?/p>

“是啊，我也真沒想到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還有那么多的女朋友。短短3個小時，就有兩個女孩給你電話約你出去啊。真是想不到?！?/p>

“額……呵呵。我們已經分手了，不是么？”

“是的，但是我還是很禮貌地接了她們的電話。你的手機我會用同城快遞給你送過去的。不用謝我了。”

“……”

“晚安?！?/p>

“晚安?！?/p>

責任編輯：王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