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玲玉 傅榮賢 (黑龍江大學信息管理學院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華林書院是胡 (891—946年)在南唐前期創(chuàng)辦,并由其孫、北宋國子監(jiān)主簿、教育家胡仲堯于北宋太宗雍熙(984—987年)初年擴建的一所私人書院。該書院位于洪州奉新(今江西奉新),被當時的著名文學家楊億(974—1020年)譽為鼎峙江南的三大書院之一。
筆者在CNKI(中國知網(wǎng))中以“華林書院”為關(guān)鍵詞,以“題名”為檢索途徑進行精確查找,僅檢得5篇論文。這5篇論文主要聚焦于華林書院的創(chuàng)辦時間、家族經(jīng)濟等問題,基本沒有涉及到書院的藏書情況;而類似《中國藏書樓》[1]這樣的藏書史專著,對華林書院的藏書情況亦僅有蜻蜓點水般的十余字簡介。導(dǎo)致上述現(xiàn)象的原因很多,但都未能被充分挖掘和通過史料審辨,從而被誤以為“文獻不足征”是主要原因之一。據(jù)《宋史》記載,華林書院的主人胡仲堯在“南唐李煜時嘗授寺丞。雍熙二年,詔旌其門閭”[2],不久,華林書院遂隨胡氏大族而“聲聞于天,風化于下”[3],公卿多賦詩稱贊。本文即結(jié)合現(xiàn)存于《全宋詩》中、由胡仲容(胡仲堯胞弟)拜謁當時的賢臣名士(若向敏中、王禹 、王欽若之倫)作詩題詞的華林書院組詩對書院藏書展開研究,以期從藏書的來源、數(shù)量、特點、書院環(huán)境與藏書利用等方面,揭示華林書院的藏書概況。
作為中國古代藏書四大類型之一的書院藏書,其藏書來源大概有4種途徑:朝廷御賜、社會捐贈、書院刊刻和書院購置,與古代的官府藏書、私家藏書、寺院藏書的來源不盡相同。其中,朝廷御賜對書院藏書有著重要的影響,是不可忽視的重要來源之一。
胡氏家族是一個“元秀峰前累世居,圣朝旌表振門閭”[4]1173的江西大族,當時名公巨卿接踵而來使得其名聲遠播,再加上一些文人巨卿(如王禹 、宋琪等)極力褒揚,自然也就不同凡響。那么,華林書院能夠受到朝廷的重視也就不言而喻了。據(jù)《宋史》記載:“召見仲容,特授試校書郎,賜袍笏犀帶,又以御書賜之?!盵2]可見,華林書院得到過皇上的嘉獎,其中就包括賜書,徐鉉也說,“御札賜書,日星并曜。”[5]236在王禹 為華林書院詩集寫的序中我們同樣能找到類似的記載:“面賜袍笏,勞而遣焉,且頒御書,以光私第?!盵3]
如此殊榮,我們從賢臣名士題詠的華林書院組詩中也能看出端倪。例如,“旌表特恩門第貴,御書新賜姓名高”[4]144,“彤庭召對曾承詔,內(nèi)府頒書特奉宣”[4]294,“圣代旌門崇孝義,御書堆閣絕生涯”[4]1258,等等。這些組詩說明華林書院因崇尚孝悌成為統(tǒng)治者眼中的孝義楷模而受到皇帝的屢次旌表,并得到皇帝賜頒御書。雖然朝廷賜書給書院并不是普遍現(xiàn)象,而且數(shù)量有限,但我們從上面的組詩中不難看出,華林書院享有著這份榮耀和幸運。這種獎勵對華林書院來說,具有特殊的意義,其不僅帶動了社會各界對書院的關(guān)注,而且推動著書院藏書事業(yè)的發(fā)展。
書院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以藏書為基礎(chǔ),藏書是書院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華林書院作為當時首屈一指的大書院,對書院藏書格外重視。
關(guān)于華林書院的藏書量,諸多史籍記載不一。徐鉉在《洪州華山胡氏書堂記》中說:“筑室百區(qū),聚書五千卷?!盵5]235而據(jù)王禹 的《諸朝賢寄題洪州義門胡氏華林書齋序》記載:“華林山齋,聚書萬卷?!盵3]《宋史》則云:“構(gòu)學舍于華林山別墅,聚書萬卷。”[2]盡管說法不一,但其藏書的豐富是毋庸置疑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宋初30多位詩人以華林書院為題寫出的組詩中充分體現(xiàn)出書院藏書的豐富。例如,“更置書堂書萬卷”[4]229,“琴棋萬卷書”[4]247,“圖書萬卷益生涯”[4]248,“萬卷詩書一草堂”[4]249,“好事家藏萬卷書”[4]749,“萬卷詩書惟曲檻”[4]1137,等等。這些詩句都直白地表明了書院藏書的數(shù)量達“萬卷”之富。盡管詩歌的表達會存在夸張的成分,但也從一個側(cè)面證明了華林書院藏書之富贍。
另外,在題詠華林書院的組詩中,下述詩句雖然沒有直接指出書院藏書的具體卷數(shù),但也能體現(xiàn)出藏書的浩瀚。例如,“聚書講學賁邱園”[4]219,“竹籟清含弦誦聲”[4]251,“諸生常不絕弦歌”[4]980,“松窗虛透讀書聲”[4]1587,等等,這些組詩描述的都是人們在書院讀書講學的情景。而既然讀書人居院講學讀書,那就意味著在書院中必然藏有一定數(shù)量的圖書。孫邁在《題義門胡氏華林書院》一詩中說:“數(shù)聞過客談多惠,幾欲憑僧去借書?!盵4]255正因為書院擁有浩繁的藏書,所以到書院讀書與借書,也就自在情理之中了。
總之,華林書院豐富的藏書,為其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藏書作為一種事業(yè)追求,它與華林書院天生連為一體,并形成了同步發(fā)展的態(tài)勢。
華林書院不僅藏書豐富,而且其藏書也較有特色,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藏書內(nèi)容上有所側(cè)重,反映儒家思想的書籍成為書院藏書的主要對象;二是書院藏書具有開放性。
首先,書院作為教育組織,是為封建統(tǒng)治階級服務(wù)的,反映在藏書上,封建正統(tǒng)的儒家經(jīng)典構(gòu)成了書院藏書的主體。儒家經(jīng)典作為中國封建教育的主要內(nèi)容,成為華林書院的基本教材,相應(yīng)地,華林書院的藏書也就集中體現(xiàn)了儒家學說。而這一藏書特征在組詩中也得到了印證:“南紀仙鄉(xiāng)景最佳,林泉幽致有儒家”[4]248,“累葉聚居旌孝行,一齋崇講待儒流”[4]604,“萬卷詩書惟曲檻,四方賓客到儒家”[4]1137,等等,在這些唱和的組詩中,不僅贊美了華林書院重視孝悌倫理、藏書豐富及環(huán)境清幽,而且也提示了書院的藏書主要是以關(guān)于提倡人倫道德的儒家學說為取向的。
其次,書院的藏書不僅供胡氏家族子弟閱讀,而且也對社會公眾開放,凡有志于學者,都可以來書院學習。據(jù)《宋史》記載,胡仲堯“大設(shè)廚廩,以延四方游學之士”[2],出現(xiàn)了“好是魯儒爭就學,不辭千里過江淮”[4]572,“紛紛游客豫章回,俱道華林就學來”[4]596的景象。王禹 更是稱贊華林書院“大設(shè)廚廩,以延生徒”[3],徐鉉也說在華林書院“子弟及遠方之士肄學者常數(shù)十人”[5]235,說明華林書院對四方學子提供住宿膳食,更有學子來這里學習。很顯然,它將書院藏書的特點——開放性充分地凸顯了出來。
而開放性,也構(gòu)成華林書院十分難能可貴的藏書品格。華林書院打破了其家族性的界限,不僅為本家族子孫服務(wù),而且也對來此學習的賓客開放,這在題詠胡氏華林書院的組詩中同樣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例如,“不辭延待四方人”[4]229,“學聚四方人”[4]247,“千里客來如海納”[4]291,“四方來客多登弟”[4]1173,“遠客來千里”[4]1420等詩句都說明了來院求學的生徒眾多,甚至有的學子不遠千里而來閱讀書院的豐富藏書。總之,華林書院雖然是一座家族化書院,但也允許社會上的讀書人來此讀書、學習、研究學問。顯而易見,書院藏書的開放性進一步得到了彰顯。
宋代書院受到學子的青睞,成為重要的學習場所,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即在于,書院多建在山林之中,景色幽靜,遠離塵囂,這種天然的優(yōu)越條件強烈地吸引著學子。
徐鉉曾說胡仲堯“師黃老之術(shù),以虛方寸”[6],又說“奕葉儒學,蟬聯(lián)簪紱……研幾索隱,儒者宗焉”[5]235,終致其“內(nèi)修于閨閫,外達于里閭”[5]236。胡仲堯熟讀儒道典籍,以黃老之術(shù)修養(yǎng)內(nèi)心,以儒家學說維護聚居,是一位典型的儒道結(jié)合的人物,而且道勝于儒[6]。也無怪乎胡仲堯把書院建于“山水特秀,英靈所鐘”[5]235的華林山玄秀峰下,學子能夠“存神閑曠之地,游目清虛之境,然后粹和內(nèi)充,道德來應(yīng)”[5]235。為了讓學子們在風景幽美清靜之地、充滿仙鄉(xiāng)清氣之處研究學問和修養(yǎng)身心,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華林書院“列植松竹,間以葩華,涌泉清池環(huán)流于其間,虛亭菌閣鼎峙于其上”[5]235,如此勝境使“處者無 ,游者忘歸”[5]235。胡仲堯了然人性修養(yǎng)和自然環(huán)境的密切關(guān)系,創(chuàng)造了一個宜人的學習環(huán)境,吸引著學子在此安于學業(yè),靜心修身。
在唱和的組詩中也有明顯的對書院環(huán)境的描述?!斑x勝開松院,憑幽敞竹軒。靈泉飛洞壑,花樹蔽郊原。露滴棲松鶴,風傳隔嶺猿。庭蘭香醉步,山月冷吟魂”[4]197,這是阮思道對華林書院的寫實,書院建在山中,松院開,竹軒敞,靈泉洞壑,花樹郊原,松鶴、嶺猿出入其間,山川毓秀,風景如畫。組詩中還有很多關(guān)于華林書院環(huán)境幽邃秀美的詩句,如“千尋瀑布侵肌冷,四季閑花撲鼻香”[4]249,“云霞滿屋光難掩,松柏數(shù)庭景有余”[4]249,“墻頭翠色云分嶺,井底泉聲瀑落崖”[4]572,“高隱仙山下,依山攜草堂”[4]577,“高閣聲寒慈竹雨,小池香老瑞蓮秋”[4]644。書院遠避塵世,傍山臨水,院中花木、泉石、瀑布、筍竹等應(yīng)有盡有。書院所在之處幽靜秀美,有山川勝景,而無市井塵聲,使人遠離聲色之所,華林書院靜謐清幽的環(huán)境為學子們提供了一個清靜學習的好地方。
為了妥善保管華林書院的豐富藏書,防止其散失,也為了更好地服務(wù)于本家族子弟及四方學子,書院的主人往往在書院中創(chuàng)建書樓,予以收藏。在華林書院組詩中,即有大量描述乃至謳歌其藏書樓的雋永詩句,如“書室構(gòu)山前”[4]498,“竹繞書堂氣節(jié)殊”[4]579,“煙蘿泉石繞書堂”[4]597,“水清山秀繞書堂”[4]977,詩中所說的“書室”、“書堂”無疑就是華林書院收集典藏圖書文獻之處所,即用以藏書的建筑。書堂就在山前構(gòu)建,四周筍竹環(huán)繞,草樹茂密,煙聚蘿纏,山清水秀,的確適宜讀書修身。
與官府藏書、私人藏書、寺院藏書相比,書院藏書的目的不僅是為了保藏,更是為了使藏書得到充分的利用。華林書院的藏書利用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配合講學的需要;二是促進人才的培養(yǎng)。
首先,講學是書院的主要功能之一,書院藏書的利用與書院講學活動緊密地結(jié)合在一起,這從組詩中不難讀見。例如,“主人長日講筵開”[4]596,“書樓藏六籍,講席聚諸生”[4]1139,“篇籍巾箱滿,弦歌里巷聽”[4]1971,在華林書院中,書院開展著聚徒講學、教授生徒的活動,藏書被廣泛利用,這是書院藏書發(fā)揮作用最顯著的特點。
詩人曾致堯稱“華林書院集群英”[4]581,組詩中還說“書齋高啟集群英”[4]251,“高義集名流”[4]510。書院聚集了大批文人學士在其中“歲時討論,講席無絕”[5]235,眾多學者和生徒自由地講學,互相討論。既充滿了學術(shù)氣氛,又相當自由。這些內(nèi)涵在華林書院組詩中也有體現(xiàn),如“西齋盛討論”[4]197,“芝蘭子弟相薰習,金石交朋互切磋”[4]980。眾多學者和生徒在書院論詩講文,自由研究學問,學術(shù)爭鳴氣氛比較活躍。
其次,人才的培養(yǎng)與書院藏書的利用是密不可分的,據(jù)《全宋文》記載,“冀公常發(fā)跡其地,不十年遂參大政”[5]236,宋初的宰相王欽若就是在這里學習發(fā)跡、登上政壇的。這在華林書院組詩中也有充分的體現(xiàn),如“庭訓(xùn)守詩書”[4]250,“廣延墨客收經(jīng)籍,已見丹朱及子孫”[4]834,“鯉庭共稟詩書訓(xùn),隱巷齊登俊造科”[4]980。這些詩句表明華林書院藏書豐富,以詩書教育本族子弟,為大宋朝廷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據(jù)史料記載,中進士者,胡氏一族就有13人,有的官至刺史、尚書、宰相[7]。例如,《宋史》云:“仲容弟克順,端拱二年進士,至都官員外郎、三司戶部判官。仲容子用之自從子用莊、用舟,并進士及第?!盵2]宋端拱二年,胡仲容長子用之與其叔克順同登進士第,一時名震朝野。宋真宗曾賦詩御贊:“一門三刺史,四代五尚書。他族未聞有,朕今止見胡?!盵7]
除了皇帝的題詩盛贊外,人才培養(yǎng)與書院藏書的密切關(guān)系也體現(xiàn)在由賢臣名士唱和的頌美詩句上,如“后生多折桂”[4]263,“兒孫學業(yè)優(yōu)”[4]510,“子孫多是帝門生”[4]581,“教得兒孫盡有才”[4]596。這些唱和的組詩盛贊了胡氏子孫獲得功名、光耀門楣、報效朝廷的偉業(yè)??梢?,名公巨卿——“王冀公欽若、王內(nèi)翰禹 、孫諫議瑾、李待制虛己”[5]236都曾撰文敘其事的華林書院確實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顯然,通過書院藏書、講學活動而培養(yǎng)成長為棟梁的人才不計其數(shù),書院藏書在人才培養(yǎng)方面的潛能是巨大的,對培養(yǎng)人才起著促進作用。
書院藏書的目的不僅是為了保藏,更是為了被廣泛利用并為培養(yǎng)人才服務(wù)。因此,在官學有所欠缺的年代,華林書院為人才的成長提供了良好的條件,為統(tǒng)治者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彌補了官學的不足之處,滿足了百廢待興的宋初對于人才的大量需求。
迄今,有關(guān)我國古代書院(包括華林書院)的研究,其史料取材主要局限于書院志、歷代圖書著錄文選和名家藏讀敘傳等文獻。然而,正如本文所揭示的那樣,名公巨卿唱和的華林書院組詩也可以成為勾勒華林書院藏書面貌的依據(jù)。當然,王禹 為詩集所作序言指出:“愿得詩什,夸大其事?!盵3]組詩是由于胡仲容為擴大華林書院的影響而延請當時的賢臣名士所作的一次詩歌唱和,溢美的動機及詩歌本身的夸飾固然增添了描述的激情與生動,但能否在寫實的層面上“客觀地”揭明華林書院的藏書概況,仍需我們抱持審慎的態(tài)度。盡管如此,組詩運用生動、形象的筆觸,還是為我們留下了華林書院藏書情況的寫照,因而也成為書院藏書研究中不可多得的珍貴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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