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黃河拔河（組詩）

鄒廣桓

詩歌

與黃河拔河（組詩）

YU HUANG HE BA HE

鄒廣桓

鄒廣桓，1955年出生，下過鄉(xiāng)，1978年考入遼寧師范學院中文系。大學畢業(yè)后，當過教師，新聞記者，現在大連廣播電視臺工作。上個世紀70年代末喜歡寫詩，80年代初在《海燕》與《大連日報》發(fā)表詩歌，后輟筆二十多年。2007年重拾喜歡，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海燕》《遼寧詩界》等文學期刊，有詩入選《震殤》《2011年中國當代短詩選》等詩歌選本。

與黃河拔河

我想脫光上衣，裸露肌肉

巴顏喀拉山北麓，跳進黃河

我想拼盡全身力氣

把黃河，拔回來

黃河的水是黃的

我皮膚的顏色也是黃的

跳進黃河，跳進了親情的起伏

我想把流逝的水，拔回來

把黃河拔回來

就是把父母拔回來

把他們給我煮的餃子、下的面條

全都——拔回來

河水流，我生命的根

順流飄向遠方

我想拔回來，哪怕

只有一綹根須

炒漢字

心，是一口鍋

什么都可以拿來

放進鍋里，炒一炒

最近，我一直用這口鍋

炒漢字。我把最容易炒熱的漢字

親愛的，放進鍋里

炒了很長時間

拆解開，配上作料

一個一個地炒，反反復復地炒

炒出了各種花樣，這三個漢字

顏色還是不改

突然想到，鍋底的火

是不是，沒點著

我保持的兩種姿勢

我保持的兩種姿勢，都是

別人，擺弄出來的

一種是坐著，一種是站立

坐著，是因為有人坐著

站立，是因為有人站立

除了少數幾個人，諸如父母

此前，我還找不出什么理由

可以破壞規(guī)矩，讓我

在站立的人面前坐著

在坐著的人面前站立

倒視

天空，已經很高了

沒有云彩的天空，更高

大地，已經很低了

種在地里的莊稼，其根部

比土地表面，還低

莊稼地里，我倒立

大地，就高過了我的頭頂

天空，比起大地

在我腳下原來的位置

低得，無以計數

讓我不得不放棄

爬山

我不喜歡爬山。爬山

含有“往上爬”的意思

品起味來，有點像吃餃子

蘸的蒜醬，摻了咸鹽

其實，爬山沒什么不好

山上，風景別致，空氣新鮮

吐一腔濁氣之后

可以登高望遠

問題是，有人爬了山

就再也不看山下

只想著，用一把

外人叫不出名的刀

不斷削著自己的腦袋冒充山尖

媽媽洗熱了河水

家住河邊

隔三岔五，媽媽

就會端著一盆衣服

到河邊洗

洗綠了青草

洗白了山頭

媽媽把河水

都給洗熱了

冬天，結著冰的河水

在媽媽衣服的搓洗中

也能冒出熱氣

現在，媽媽再也不來河邊

洗衣服了。記不清

多少次，我在河邊駐足

天再冷，河面

總有熱氣飄著，霧蒙蒙的

鄉(xiāng)愁

一絮鄉(xiāng)愁，輕輕軟軟的

落不了地，歇不了腳

空中飄來飄去

想起一條街道，一個院落

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

眼前，就放映了一部電影

放映了槐花的白

迎春花的黃和喇叭花的紫

放映了浸泡童年與少年的芳香

又逢花開時節(jié)

飛回故鄉(xiāng)，我的思緒

無法俯下身來，找到親切

一棟棟高樓濃重的水泥味道

向高處，持續(xù)推舉著我的憂慮

追悼會上

每個人都朝著那個人鞠躬

圍著那個人轉圈

每個人都給他，畫了個句號

被推進火爐之前

那個靈魂早已出竅的肉體

在眾人面前躺了一會兒

聽了聽哀樂，和聲音低沉的稱頌

仿佛聽完這一切

他的生命，才能圓滿結束

畫完句號，我默然感覺了輕松

仿佛自己，也死了一回

畫完句號的人，都死了一回

唯有躺著的那個人，活著

暮色坐在風里

我坐在車上，暮色坐在風里

汽車甩開膀子，甩不開天色的外衣

高速公路右側排著長隊的楊樹

掩藏了葉片正面的綠，露出背后

尋常難得一見的——蒼白

齊刷刷地轉臉，恭送風聲遠去

吹著一只只，跪在地上搖尾乞憐的手

風吹樹葉，吹白旗

也吹面不改色的汽車

逼使汽車，投射出兩道白光

我眼瞅著它，直挺挺地刺入黑暗

風聲掠過，一塊亮如白晝的天地

溪水

高處低垂下來

溪水，這條一直抖動的繩索

五花大綁了我的一個

平鋪直敘的想法

攀爬，我喜歡依附繩索

渴了，掬一捧它體內的清澈

累了，坐上它身邊石頭的平坦

我擔心，離開它須臾

就會松開雙手，墜落山腳

與巔峰、山路和灌木叢無關

與寬敞和狹窄無關

我只是想起了一個

讓我魂不守舍的女人

那條繩索，抖動出的彎彎曲曲

怎么那么長

天堂

應該有兩種注解

一種，是活著的一處美好

一種，是死亡的一處美好

活著，去處很多

死亡，去處很少

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

有些時候

什么也不知道

比什么都知道，要好

今來杭州，西湖長堤

灑落我一路眼淚

去了天堂的父母，不知道

責任編輯 林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