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小邪
我媽的名字有點怪,也不知道是誰給她起的,竟然叫史珍香!我相信不管是誰,聽到這個名字都會錯愕,繼而噴飯。
從小到大,每次開家長會,我的心就怦怦跳得比平時厲害。這不是因為我學習不好怕被老師批評,而是因為我媽的名字太奇怪!好在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久經考驗,不管別人怎么大驚小怪地說“你看,她媽叫史珍香”,我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因為史珍香說過,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你只要能夠正確看待自己就行。
史珍香是個小氣鬼
史珍香在事業(yè)單位做會計。不知是會計工作影響了她,還是她天生就是做會計的料,她成天精打細算,一毛錢都不含糊。她把省下來的鋼镚兒當寶貝似的裝進了自己用紙盒子糊的存錢罐。
積少成多,我也習慣了史珍香某天突然對我說:“丫頭,你看,咱們攢了10塊錢呢!夠買一斤肉的了?!?/p>
這時候,史珍香會樂顛顛地抱著存錢罐跑到銀行,花上半個多小時,把那些鋼镚兒換成一張10元紙鈔。她常常還會拉上我,可我總是站在銀行門口等,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
史珍香不在乎我的態(tài)度,她只執(zhí)著于換錢。換完錢,她拉著我的手,快步走向菜市場。她會扯著嗓門跟賣肉的討價還價,末了,還從人家的案板上搶一小塊肉。
我撇撇嘴,伸手拽了拽她的衣服,她回頭白了我一眼:“拽我衣服干嗎?還沒找我錢呢!”
別看史珍香只有1.6米的個頭,但嗓門很大,幾乎要把菜市場的頂棚都掀翻了,頓時招來周圍人的駐足。我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這個史珍香啊,自己丟人還不夠,非要拉上女兒跟著丟人!
“就一兩毛錢的事兒,你爭什么??!”我總是埋怨史珍香,可是她卻理直氣壯地說:“積少成多,你懂不懂?我要是不摳一點兒,你能隔兩天吃上一頓肉?”
我無語!
史珍香給我買睡袋
史珍香的摳門是出了名的。有一次,我去單位找她,問她要錢買一個春游用的睡袋。她不僅不給我錢,還數(shù)落我敗家,說我不懂事、不理解她。
她的同事們看不下去了,紛紛過來勸說:“孩子又不是亂花錢,同學們都有就她沒有,那也不合適吧?”“你手里沒錢,就想辦法掙錢,不能在孩子身上省??!”
我已經14歲了,盡管史珍香不給我買睡袋讓我很不高興,但她的同事們的話更讓我不舒服。我只好落荒而逃,我實在丟不起人。這時,背后傳來史珍香的聲音:“我不是不想給她買,我這不是手頭緊嗎?誰不想給孩子最好的生活啊,可是我們家的情況……”
接下來,史珍香就開始痛訴我那個丟下我們不管的爸爸了。這些年來,她的痛訴已經讓我的耳朵起繭子了,可她還是一天三遍地重復。現(xiàn)在她不僅在我面前重復,還在她的同事們面前念“緊箍咒”,我真是服了這個史珍香!
我跑回了學校,一個下午的課都沒聽進去。晚上回到家,我邊寫作業(yè)邊開小差,大概是她太能嘮叨,爸爸才會離我們而去的吧!我的小差開得太離譜了,連史珍香進門都不知道。她喜滋滋地來到我面前,把一個袋子丟給我,讓我猜猜里面是什么東西。
我哪有心情跟她猜謎?于是我瞪了她一眼,說:“無聊!”
“哎呀,我無聊,這么好的睡袋你都不要,那我去商場退了。”
我一聽見“睡袋”二字,立馬來了精神,一邊撕包裝,一邊說:“你干嗎中午的時候不答應給我買,害得我一個下午心情都不好。”
史珍香用手指點了點我的腦門,嗔怪道:“你真是沒腦子,你要是一要東西我就給你買,同事們不就知道我手里有一點錢了嗎,萬一他們跟我借錢怎么辦?”
我悻悻地說:“你真小氣?!?/p>
“行啊,嫌你老娘小氣啊,我要是不小氣能有你的睡袋,能讓你上好學校?你爸爸不小氣,你去找他啊……”
得,史珍香嘮叨起來我是真沒轍,我最怕的就是她邊說邊掉眼淚。每到這時,我必定默默不語,有時還會忍不住抱抱她,乖乖認錯。
史珍香帶我去北大
我是在史珍香的小氣中長大的,所以我不期待她會像其他同學的媽媽那樣,在自己孩子16歲生日時送上一輛嶄新的單車,也不期待她會在我主持的元旦晚會現(xiàn)場送我一束花。在我心里,她愛錢勝過愛我!
高二那年的國慶節(jié),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錯了,說她這輩子沒去過大城市,非要帶我去北京看看。天知道去北京要花多少錢,沒準是她幾個月的工資。我堅決反對她的心血來潮,她卻像是吃了秤砣,一副不到北京誓不罷休的樣子。
難得史珍香這么大方,恭敬不如從命,我只好和她一起坐上了北去的列車。
其實,不只是史珍香沒有去過大城市,我也是頭一次出遠門。下了火車,我們擠在人群里,順著人流走向了出站口。
北京真大啊,比我們住的小城市大很多。我們去了天安門、頤和園和長城。白天我們在繁華的北京城里暢游,仿佛自己就是一個北京人。晚上就不那么好過了,史珍香為了省錢,選擇住在地下旅館,房間黑暗且潮濕,不開燈就沒有一點光亮。這時,我才真正意識到,我對于北京來說,不過是一個過客。
在北京的最后一天,史珍香帶我去了北京大學。站在北大門口,史珍香張大了嘴,吃驚地說:“難怪北京大學叫‘北大,確實是很大??!”
我沒理她,在未名湖邊獨自走著,湖里的水清澈得能映出人的影子來。北大的學子們在湖邊翻著書,博雅塔就在遠方矗立著。北大圖書館更讓人目瞪口呆,但我不是北大的學生,我只能在圖書館門口徘徊。之前,我就從書上了解到北京大學校園內有博雅塔、未名湖和北京大學圖書館三個標志性建筑,也知道這“一塔湖圖”承載了很多學子的夢想,只是當我身處其中時,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北大這塊圣地對我的吸引力。
我正沉思著,史珍香的大嗓門忽然響起來:“聽人家說,高考前到北大轉轉,將來就可能考上北大。丫頭,你努力點,將來也讓老娘來北大看你?!?/p>
原來“醉翁之意”在這里??!我說:“行啊,不就是北大嘛,對我來說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別小看史珍香
從北京回來以后,北大在我心里埋下了根。我發(fā)誓要考上北大,要在未名湖邊看書,要到北大圖書館里尋找?guī)浉?,要天天去天安門看升國旗。從那時起,我不看電視,不跟同學逛街了。我沉浸在學習和我的北大夢里。
我的改變似乎在史珍香的意料之中,她識趣地不再大聲嚷嚷,不再哭訴她的苦情史。我們之間達成了共識,所有可能影響到我學習的事情一律屏蔽。
史珍香不再大聲嚷嚷的時候,我猛然發(fā)現(xiàn),其實她安靜下來的時候頗有姿色。雖然快40歲了,但她的皮膚很好,有光澤、有彈性。我還知道,追她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她原部門的辦公室主任,他同情史珍香,經常在工作上幫助她,可史珍香死要面子,調到另一個部門,從此不跟人家來往。另一個是我的班主任許老師,他和史珍香是中專同學,年輕時因為家庭貧困,一直沒有結婚。他經常幫我家扛煤氣罐,冬天時幫我家搬運大白菜,偶爾也會在我家里吃飯。我知道,史珍香和他都在等我表態(tài),只要過了我這一關,我們就能成為一家人??晌移槐響B(tài),這么多年,我和史珍香相依為命,怎么能讓別人來打擾我們的生活呢?
可是,我沒有考上北大,只考上了北京的一所二流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了,學費一年一萬元,這個費用對于每月工資只有一千多元的史珍香來說,已經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了,而這費用里還不包括食宿費。
我準備復讀,考一所像樣的大學。史珍香卻不贊成,她說:“大學跟大學之間的差別除了師資,還在于個人的努力。你畢竟考到了北京,空閑時可以去北大聽課?。≌l說有出息的人只能是北大畢業(yè)的?”
史珍香說得有道理,真正讓我頭疼的是學費。她拿什么供我上學?。渴氛湎愦蛳宋业念檻]:“別小看你老娘史珍香,不就是學費嘛,我早就準備好了?!?/p>
“別小看你老娘史珍香”,這是史珍香的口頭禪,每次遇到難題,她都是這么說的。這一次,我看著她,忽然覺得她好高大。
我聽史珍香的勸,收拾行李,滿懷期待地奔赴我向往已久的北京。就在這時,史珍香病了。她頭痛,耳朵眼兒酸脹,擤鼻時涕中帶血。醫(yī)生說有可能是鼻咽癌的前兆!
“我不相信,她那么健康,怎么會得鼻咽癌呢?”我趴在許老師肩膀上哭了,我說:“求求你,許老師,幫幫我們吧,我想讓媽媽活著?!?/p>
許老師讓我別著急,正式的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我沒有心思去想上學的事,每天在家里陪著史珍香,等待檢查結果。比我更忙碌的是許老師,他接了新的高一年級,暑假期間已經開始軍訓,他每天穿梭在學校、醫(yī)院和我家之間,他的臉被曬成了黑土豆,眼睛又紅又腫,但他一點都不嫌累。
史珍香倒是樂觀,動不動就說上一句“你可別小看老娘史珍香,我不會有事的”,我知道她這是在安慰我,我卻哭了。見我哭了,許老師給我遞了條毛巾,說:“你上大學以后,我會照顧你媽媽的?!蔽毅蹲×耍矍斑@個人是在向我立軍令狀嗎?他是認準史珍香了!
我們三個人在恐慌中度過了一個星期,許老師拿來了檢查結果,史珍香只是身體虛弱,沒有其他的大病,只要好好補一補就能恢復。
原來是虛驚一場!我和許老師高興得蹦了起來,我對史珍香說:“真沒想到,你這個歲數(shù)了還有人愿意照顧你,為了了卻我的一樁心事,你們還是爭取在我開學之前把證領了吧!”
“可別小看你老娘史珍香!”這一刻,史珍香的臉上開出了羞澀的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