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時候在鞋子里發(fā)現(xiàn)它的?
是那個銀妝素裹的雪天。那時,它正瑟瑟發(fā)抖地蜷縮在我的棉鞋里——它實在是凍壞了。它是一只迷你象,咖啡色。它告訴我,它的名字叫Coffee。
再見它時是一個夜晚。它背著干糧,來到了我的帳篷里。它在我的棉鞋里過了夜,大清早跳出來,拉拉我的褲腿,我低下頭,發(fā)現(xiàn)它正站在我的腳旁。那時,我正在一片野生象群居住的叢林里考察。作為一個動物學(xué)家,研究象群的生活習(xí)性,是我的工作之一。我每天在這個地方至少碰見六七只象,它們在一起覓食,玩耍,好不快活。
我在Coffee的身上裝了一個攝像頭,通過監(jiān)控錄像來觀察它的習(xí)性。這一切,它毫不知情。一天,Coffee仿佛聽到了什么召喚,影像一抖一抖的,直到它停住了腳步。這里,是一片寬廣的草原。我看到了那群人,土黃的膚色,他們殘忍地將大象捕殺,用斧子將大象的臉部砍得血肉模糊,再抽出象牙。
無數(shù)頭大象尸橫遍野……我忽然聽到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那是Coffee在哭??!只見Coffee趴在一只巨象的旁邊,那是它的爸爸,我曾經(jīng)見過。那個雪天,是它來將小Coffee接回家的。那時,它還是一只英勇的巨象,尖利的象牙仿佛能穿透一切東西。可現(xiàn)在呢?那張巨大的臉已經(jīng)無法辨認。
我收拾了一些食物,穿上旅游鞋,急忙趕到那片草原。Coffee的眼中不斷地落下大滴大滴的淚珠,我咽了口唾沫,蹲下來對它說:“不要難過了,跟我回家吧?!?/p>
它純凈的眼神里增加了一些信任,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動物與人之間的信任,也不明白它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地信賴迫害它們的人類,但我明白,我得對它負責(zé)。我把手放到了地上,它緩緩地走上來,沒有對我說什么。
進了門,我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低下頭看了看蹲在我手心里的它,卻發(fā)現(xiàn)它的眼睛正盯著客廳里的書櫥看。我順著它的目光看去,臉頓時紅了起來——那是用象牙雕刻成的一條龍,生龍活虎,騰云駕霧,可現(xiàn)在,我卻不覺得它威風(fēng)凜凜,因為Coffee眼中的淚水已經(jīng)涌到了我的手心里。
我感到十分內(nèi)疚,卻又不知如何是好。我和它之間仿佛有了一道隔閡,無法像以前那樣親切地交談了。第二天起床,我發(fā)現(xiàn)Coffee正站在我的被子上,我問它,你想說什么?它低下頭,緩緩走過來,低聲問我:“我的牙齒會變成工藝品嗎?”
我愣住了。
下午,它就不見了。它不再相信我,更不再相信其他人類。它想逃到一個沒有買賣,沒有殺害的地方,過最平靜的日子。
幾年過去了,每當?shù)搅撕涞亩荆叶家匆豢茨请p早已不穿了的棉鞋,仿佛它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