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長征時的遵義——《紅軍長征記》中紅軍對遵義的記述

顏永強

（遵義師范學(xué)院，貴州遵義563002）

《紅軍長征記》是記載長征歷史的最早文獻，它是由長征的親歷者執(zhí)筆，由中國共產(chǎn)黨組織的群眾性集體寫作，由于寫作的時間是在長征后不久，書中所記錄之事，都是寫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因此其史料價值就比后來的一些回憶文獻要高。1942年出版時，編者有這樣的話：“本書的寫作，系在一九三六年，編成于一九三七年二月，當許多作者在回憶這些歷史事實時，仍處于國內(nèi)戰(zhàn)爭的前線，因此，在寫作時所用的語句，在今天看來自然有些不妥。這次付印，目的在供作參考及保存史料，故仍依本來面目，一字未改?！泵绹鴮W(xué)者沈津在為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所出版的《紅軍長征記》一書的序中也說“執(zhí)筆者寫作的時間，離長征勝利僅有數(shù)月，途經(jīng)之事，記憶如昨，歷歷在目。執(zhí)筆者多半是拿槍桿子的，是向來不懂得所謂寫文章，只是在槍林彈雨中學(xué)會作文字的人們，他們的文字技巧平常，但他們能以樸素的文字來寫他們所經(jīng)歷的偉大的現(xiàn)實，故粗糙質(zhì)樸、沒有怎么加工的文字，不僅是可愛，而且必然是非?？少F的。因此，這本書對于研究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長征史來說，確實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是一部珍貴的、重要的歷史文獻?！边@部重要的歷史文獻中，有相當?shù)钠坑浭隽思t軍在遵義的活動情況，不僅對解放軍軍史、長征史研究有著重要意義，對遵義地方研究也有著重要價值。

一、記錄了紅軍進駐遵義市的歷史場景

《紅軍長征記》記錄紅軍從北渡烏江進入遵義到南渡烏江離開遵義，中間記錄了“遵義十天”、“向赤水前進”、“會師遵義”、“鄧萍犧牲”、“再占遵義”、“擴紅”、“遭遇轟炸”、“過茅臺”等一系列事件，將紅軍在遵義的主要活動線路和遭遇戰(zhàn)斗的大致情況展示出來，尤其難得的是對紅軍長征中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等具體行動和生活狀況有清晰的記錄，如何滌宙《長征日記》中記錄的遵義“確實不壞，大街上的鋪子一間挨一間，只是比較大的鋪子，家家門口掛了‘潰兵搶劫暫停營業(yè)’的牌子，從被刨壞的門板里，還看見柜臺里零亂狼藉的模樣，似乎要我們替他向王家烈算帳的神氣。”“到川黔飯店，因為過早未開張，同掌柜商量，掌柜很客氣，讓我們上樓到雅座，代我們點了他們的拿手菜辣子雞丁，醋熘魚，血花湯等六七個菜，一邊同我們談著王家烈的苛捐雜稅，弄得商人沒法做買賣?！薄敖裉扉_群眾大會，成立遵義革命委員會……大會場在中學(xué)校的操場，人擠滿了偌大的一個足球場。委員會產(chǎn)生了，一個紅軍里的遵義小同志也當了選，接著是朱毛的演說，群眾今天才真正看見朱毛的廬山真面，‘毛澤東原來是個白面書生。’有的群眾說，原來他以為朱毛一定是國民黨所畫的那樣青面獠牙的，那末今天也許是個小小失望。大會結(jié)束，臺上宣布遵義學(xué)生與紅軍比賽籃球。”“土城街上遍掛紅旗，到處貼滿了歡迎紅軍的標語。街上一堆一堆的人，踱來踱去，看傳單，聽講演，大家睜著眼睛打量我們的全身，顯示得特別自然、親熱，仿佛把我們看作‘王者之師’；但卻也奇怪，似乎我們也和普通人一樣，并沒有一些特殊樣子?！保ㄗT政《向赤水前進》）《紅軍長征記》將紅軍進入遵義看到的情形，進入遵義后紅軍的活動，老百姓對紅軍的態(tài)度等全面的觀察記錄在案。作為作者行軍中的日記，并非是為記錄而記錄，因此特別的真切，與后來長征敘述中的“層累的堆積”（顧頡剛語）不同，極大地豐富了紅軍長征的細節(jié)，使紅軍長征這一偉大的歷史事件得到了更為鮮活、詳細的呈現(xiàn)，也使人們看到長征時期遵義人民的生活狀況及其對紅軍、王家烈地方軍閥部隊、國民黨中央軍等不同的態(tài)度。

二、記錄了長征時期遵義人民的生活狀況

貴州山多，河流湍急，過去曾有“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的說法，其地形地貌決定了經(jīng)濟不發(fā)達。紅軍長征決定放棄北過長江，轉(zhuǎn)兵貴州，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國民黨的中央軍對這塊貧瘠的土地防守薄弱。遵義位于云貴高原的邊緣，在貴州雖然是第二大城市，但人民的貧困程度仍然非常之高，《紅軍長征記》的不少篇目，都提到了一般貧民缺衣少食，如張山震《甕安之役》記載的一個事例：“‘紅軍先生沾個光，討個錢兒，我們是干人兒?！?！這是什么一回事呢？使我好不驚奇，原來是一個骨瘦如柴、臉似周倉樣的青年男子與兩個十八歲的姑娘，褲也未穿。難道是不穿褲打破封建嗎？我懷疑地追問著。某同志回答道：不是呵！他們是可憐的窮人，靠挖煤賺飯吃，所以滿臉都是黑，弄到幾塊錢又被王家烈苛捐抽去了。”雪楓《婁山關(guān)前后》也提到“十八歲的大姑娘沒有褲子穿，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屁股總是露著半邊。”曙霞的《小茅屋》也寫到“小茅屋，矮茅屋，入門要低頭，睡臥難伸足，起風(fēng)檐欲飛，雨來漏滿屋。門前野草迷山徑，屋后荒山暴白骨！繞屋凄涼無所有，旦暮但聞小兒哭。寒冬聚圍小煤爐，火焰常灼小兒膚，茅屋梁上少包谷，家人下體多無褲！借問貧窮何至此？苛捐雜稅如狼虎！兄弟流離爹娘死，賣兒鬻女償不足?！睆倪@些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貴州人民的生活狀況，住不避雨、食不果腹、體無衣蔽，掙扎于社會的最底層，在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下，還會遭受苛捐雜稅的盤剝。這些貧苦百姓，天然地有著對窮苦人的同情，有著對革命的向往，因此紅軍這支窮人的隊伍能在此輾轉(zhuǎn)立足、得以發(fā)展，與此密不可分。在李月波《我失聯(lián)絡(luò)》中的老百姓，雖然“六人吃飯，家無寸土，在此租人家的地要還租，一年不夠一年吃，真不得了，難以養(yǎng)活一家人，也是沒法子?！钡敲鎸χヂ?lián)絡(luò)、遭到圍追堵截的紅軍戰(zhàn)士，仍然是論輩認親，幫助打聽消息，帶路送往部隊。甚而至于“隨便喊一聲：‘當紅軍來喲！’壯年們就會跟著走的。那個時候，每個團一天總要擴大百兒八十個新戰(zhàn)士來的。”（雪楓《婁山關(guān)前后》）

三、記錄遵義的部分風(fēng)物民情

紅軍進入遵義是在舊歷一九三四年的臘月，他們在輾轉(zhuǎn)中迎來了一九三五年的春節(jié)，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紅軍戰(zhàn)士看到的是“舊歷正月初一，家家戶戶閉著了門，路上并無行人?！保ɡ钤虏ā段沂?lián)絡(luò)》）“我”受著圍追堵截的東藏西躲被發(fā)現(xiàn)后，“那民團隊長手拿著一枝盒子槍，站在大門邊，叫我快出去?！驗槭钦鲁跻蝗?，講封建，不能在人家家里用槍打死人。”這里記述的景況，正是缺衣少食的遵義人之風(fēng)俗：不希望外人在家中過年，認為那樣會把家吃窮。但如果來了，人民也不會驅(qū)趕。即便是抓人，也忌諱新年時在別人家中發(fā)生不愉快的事。這樣的風(fēng)物民情，在《紅軍長征記》中很多，涉及到方方面面，如對遵義城市建筑格局的記載：“遵義要算貴州第一號城市，街店相當繁榮，居民稠密，有新城老城之別，隔烏江有二十多里，直通大馬路”（舒同《遵義追擊》）；如對遵義當時路況記載：“名字是馬路，實在蹩腳得很，黏重的黃土，沒有什么碎石或炭屑的培壅，受到雨水的沖洗，車輪的硬軋，一個窩洼，一個水坑，實在不容易下足，因此在五六天的貴州馬路上，二路縱隊行軍，也成了問題。大家都想揀沒有障礙的路間走，而障礙又偏偏不斷的出現(xiàn)，于是糾紛就來了，我碰了你的手，他踏了他的腳，擔子橫過來橫過去，攔住了兩旁人不能前進”（莫休《一天——再占遵義城》）；如對遵義人吸食鴉片陋習(xí)的記載：“大人們要鴉片煙的心比要其他東西的還要切，搜出來的三罐鴉片，分了兩罐，一枝煙槍，轉(zhuǎn)眼就不見了?！保ê螠熘妗蹲窳x日記》）如對茅臺酒的記載：“‘義成老燒房’是一座很闊綽的西式房子，里面擺著每只可裝二十擔水的大口缸，裝滿異香撲鼻的真正茅臺酒，此外，封著口的酒缸，大約在一百缸以上；已經(jīng)裝好瓶子的，約有幾千瓶，空瓶在后面院子內(nèi)堆的像山一樣”（熊伯濤《茅臺酒》）等等。風(fēng)物是人們對地域特色的事物最直接、最清晰的感受，在《紅軍長征記》的只言片語中，我們看到了1935年紅軍長征時期遵義人民的日常生活風(fēng)貌，反映出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軍閥割據(jù)、戰(zhàn)亂不堪、民不聊生的社會生活特征。

四、記述了遵義部分山川河流的地形地貌

進入遵義，首先要跨過烏江，“烏江自古稱天險，兩岸壁陡，水深流急，不能通船，很難過渡?！薄敖鎸捈s二百五十米，流速每秒一米八，南岸要下十華里壁陡的石山，才能至江邊，北岸又要上十華里之陡山，才是通遵桐的大道。渡口東西兩旁、兩岸都是懸崖絕壁。站在沿邊一望，碧綠的江水，黑黑的石山，真所謂天險烏江！”（劉亞樓《渡烏江》）“烏江水深不可測，水勢急流，有白鵝渾，水很輕，鵝毛也要沉入水底?！薄盀踅吘故翘祀U！河的兩岸是矗入云際的高山，山路也是崎嶇難走，兼之河之對岸，還有王家烈的軍隊修了野戰(zhàn)工事堡壘，控制著渡河點，扼阻我軍。”（艾平《紅四師強渡烏江的故事》）對烏江的記錄，紅軍著重突出了它的險峻，及其水文特征的“水深不可測，流速也很大”，由此突出渡江的難度，“有利于敵人的扼守，不利于我們的渡河?！保ò剑骸妒至駨棿蛱艘粻I敵人》）對婁山的記錄，除險峻外，還記錄了其人文景觀：“婁山關(guān)雄踞婁山山脈的最高峰。關(guān)上茅屋兩間，石碑一通，上書“婁山關(guān)”三個大字。周圍山峰，峰峰如劍，萬丈矗立，插入云霄。中間是十步一彎、八步一拐的汽車路。這種地勢，真所謂‘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右翼的山，一律是懸崖絕壁；中間馬路，敵人火力封鎖了；左翼的山，雖然無路，然而還可以爬。先派一個堅強而又機動的連，由最左翼迂回到婁山關(guān)之敵的側(cè)右背。主力則奪取可以瞰制婁山關(guān)的點金山。點金山之高、之尖、之陡、之大、之不易攀登，是足以使敵人有恃而無恐的?！保ㄑ鳌秺渖疥P(guān)前后》）紅軍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與敵人作戰(zhàn)，其艱難險阻可想而知。不管是“云裹著山，山劃破了云”的婁山關(guān)，還是“紅花崗附近的密林高山，”或者遵義周圍“錯雜的矮山”，這樣的環(huán)境不僅是紅軍長征時期輾轉(zhuǎn)戰(zhàn)斗于黔北、最終跳出敵人包圍圈的活動空間，也是遵義人民世世代代生存的空間。在天塹變通途的今天，這些記錄不僅強化了我們對紅軍長征的艱難困苦的直觀感受，也對我們了解遵義的區(qū)域空間和特殊的地理現(xiàn)象有著重要意義。它告訴我們這種特殊的地域環(huán)境，對生活于茲的人類社會及其歷史發(fā)展有著怎樣的決定性的影響和制約，這種影響和制約，不僅在軍事上、經(jīng)濟上、文化上，也有可能在人格生成、個性特征等方面都會留下一定的烙印。

五、記錄了紅軍兩次進遵義的氣候情況

人們常說，一件事情的成功，靠的是天時地利人和。紅軍長征過遵義時，正是寒冬臘月。遵義的冬天，寒風(fēng)刺骨，凝凍溜滑，給長時間的野外行軍會帶來極大的不便，更何況還要過湍急的烏江、赤水河。劉亞樓在《渡烏江》中就有這樣的描述：“八個勇士雖然過去了，但交由他們游水時拉過去的準備架橋的一條粗草繩卻因水寬流急以及身受寒冷刺激已無力氣，無法拉得過去?！渲幸粋€同志赤身凍了兩點多鐘，因受冷過度，無力游回，中流光榮犧牲。第一次強渡，遂告無效?！奔t軍進入遵義時，其氣候特征是“密云微雨，冷風(fēng)冰水，”“江水浩浩、冷風(fēng)襲襲，”“漆黑的夜，不辨咫尺”，紅軍在“殘暴的北風(fēng)”中忍凍過夜、架橋，這是怎樣一項艱巨的任務(wù)??！但紅軍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不但架起了浮橋，而且還在“大霧籠罩下隱蔽地接近了城鄉(xiāng)，僅費了三發(fā)子彈，驅(qū)逐了他的一個小哨?！眹篮臍夂?，給紅軍進入遵義帶來了巨大的阻礙，也充分顯示了“紅軍不怕遠征難”的英雄氣概。紅軍第二次進遵義城時，是“在一個陽光炎熱的下午，”“太陽投下它那不著邊際的光圈，被覆山嶺樹梢和鮮艷誘人的白的赭紫的罌粟花，繪出一幅美妙絕倫的春景畫。潤溫的泥土被蒸得浮出秋云一般的輕霧，夾雜著窒人的怪味兒，人們都在迅捷地輪番兩腿邁進。”（莫休《一天——再占遵義城》）以后，“在剛上山頭的太陽光照耀下，在這無數(shù)群眾的歡送與希望下，數(shù)萬個紅色戰(zhàn)士，便沿著馬路邁步前進了”。（小朋《殘酷的轟炸》）而當他們再次往赤水河方向運動時，“可恨的天氣在黃昏時下起大雨來了。”（熊伯濤《茅臺酒》）忽冷忽熱的貴州氣候，“徹夜冷風(fēng)刺骨”或“被太陽曬得滿頭流汗，”（艾平《第二次占領(lǐng)遵義城》）給行軍的人們會帶來多少災(zāi)難？這些敘述中雖然沒有對氣候環(huán)境的變化與紅軍活動的關(guān)系進行記錄，但惡劣的氣候曾給紅軍帶來巨大的傷亡和犧牲是肯定的。

梳理《紅軍長征記》對遵義的相關(guān)記載，一方面是尋求遵義區(qū)域環(huán)境與紅色文化的生成的密切聯(lián)系。遵義是革命老區(qū)，它以紅軍長征在這里召開的“遵義會議”而名聞遐邇，是紅軍長征途中經(jīng)過的最大的城鎮(zhèn)。在這里，紅軍進城時受到到盛大歡迎，紅軍將士得到了大量捐贈的御寒衣物，隊伍得到了補充，5000余優(yōu)秀兒女踴躍參加了紅軍；因此，除了“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挽救了中國革命”的遵義會議之外，這片土地給當年的紅軍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因此，《紅軍長征記》中有十多篇文章專門記述了在遵義活動的方方面面。在眾多的紅軍戰(zhàn)士的客觀記錄中，我們看到了他們對這片土地的悲憫和感激，在這片土地上的堅韌和激戰(zhàn)，血與火、云和月都深深地烙印在紅軍戰(zhàn)士的心底。我們深信，一個地區(qū)的光榮，總是與他的歷史密不可分。另一方面，我們看到，這些客觀而真切的記述，生動地展示了遵義人民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生活狀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為我們研究地方史提供了形象的史料。我們可以將這些歷史記錄和地方研究連貫起來，考察社會的發(fā)展與變遷，將長征史的研究與地方文化研究緊密結(jié)合，深入挖掘長征文化的內(nèi)涵，拓展長征文化的外延，更清晰地把握紅色文化在不同地域中顯示出的特點、形式，從而“深刻了解過去、全面把握現(xiàn)在、正確創(chuàng)造未來?！?/p>

[1]紅軍長征記[EB/OL].http://qw.duxiu.com/getPage?sw=%A1%B6%BA%EC%BE%FC%B3%A4%D5%F7%BC%C7%A1%B7,2013-12-23.

[2]張愛萍.從遵義到大渡河——張愛萍將軍的革命回憶錄[M].北京：作家出版社，19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