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孩子羅伯特

（美）瑪麗·雷蒙

“……我有一個夢，我夢到有一天黑人男孩兒和女孩兒能跟白人男孩兒和女孩兒手拉手，像兄弟姐妹似的走在一起……”馬丁·路德·金博士，美國首都華盛頓林肯紀(jì)念堂前，1963年。

20多年后的一個春天。

美國南方的一個小鎮(zhèn)。

這個小鎮(zhèn)東北角上住的全是黑人。他們的失業(yè)率很高，大都靠社會救濟(jì)金過日子。據(jù)說這兒有些人最大的指望就是多生些孩子，好向政府多領(lǐng)點兒救濟(jì)金。小羅伯特和他的媽媽就住在這灰暗的黑人區(qū)里。

小羅伯特自從懂事后就不喜歡他破爛的家，他討厭那滿地跑的老鼠，討厭那刺鼻的霉臭，可他最討厭的還是媽媽帶回來的那些不同面孔的叔叔。他們不但占有了媽媽的全部時間和精力，而且從來都沒注意過他的存在，更沒有給過他一絲溫暖。幸好他喜歡上學(xué)念書，還學(xué)會了在媽媽和那些叔叔打情罵俏聲中躲在自己的小角落里夢想未來。他夢見自己長大后跟媽媽搬到了別的地方，夢見自己開著一架飛機(jī)在天空中飛翔。一提到飛機(jī)他的勁兒就來了，他簡直是迷上了那架放在玩具店櫥窗里的F-15戰(zhàn)斗機(jī)。每天放學(xué)后他都要轉(zhuǎn)到那兒去看上一眼。店主雖然知道他家里窮沒錢買玩具，卻總是讓他看個夠，從來不趕他走，也沒罵過他“小黑鬼”。

羅伯特最不愿意聽人家叫他“小黑鬼”，尤其是怕班上同桌的麗莎這樣叫他。他不懂為什么老師一不在跟前麗莎就不停地叫他“小黑鬼”，弄得他像做錯了什么大事似的。他一生下來就是黑面孔，這怎么能怪他呢？他真不知道黑人有什么不如白人的地方。難道他不是五年級學(xué)生中成績最好的嗎？雖然麗莎常領(lǐng)頭奚落他和別的黑人孩子，可他并不恨麗莎，心里還有些喜歡她。他覺得麗莎聰明，長得又漂亮，紅紅的臉好像春天開的玫瑰花兒。他不止一次想跟麗莎拉拉手做朋友，但是都被她拒絕了。她說：“哼！誰跟你做朋友。我爸爸最討厭黑人，他說你們黑人又蠢又臟。我媽媽猜想你是個私生子……”

羅伯特知道“私生子”是個壞名詞，可是自己又確實沒有爸爸。每次看到別的小朋友依偎在他們爸爸的懷里時，他都會特別羨慕，特別傷心地思念自己的爸爸，他渴望著有個爸爸來親他抱他?？墒菋寢屨f他爸爸早就死了，連張照片都沒留下來，害得他做夢都沒能夢見過爸爸。所以“死”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是個非?？膳碌淖盅郏粋€人死了就是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看不到他了，即使在夢里也看不到，就像他爸爸一樣。

半年前，鎮(zhèn)上唯一的大工廠——S紡織廠突然破產(chǎn)停工了。隨后，街上的店鋪沒幾個月就關(guān)閉了三分之一，羅伯特很擔(dān)心玩具店也會倒閉，那樣就會運(yùn)走他那架心愛的F-15。雖然他早已開始為買F-15而存錢，但是媽媽每星期只給他50美分零花錢，所以他存了好長時間才存了9美元，而F-15的標(biāo)價是39美元，還差30呢！30美元對羅伯特來說是很大的一筆錢。他本想去送報掙點兒錢，或是挨家挨戶去找點兒小工做，結(jié)果都是遭人白眼。羅伯特為攢錢買飛機(jī)這事非?？鄲?。有一天他把心中的苦惱告訴了班主任尤金太太，尤金太太立刻決定讓羅伯特在那個周末去她家打掃衛(wèi)生，后來又介紹他去幾個朋友家做些雜事。

兩個月之后一個星期一的早晨，羅伯特把他那數(shù)過無數(shù)次的錢拿出來又?jǐn)?shù)了一次。一共是42美元，買F-15和上稅都夠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錢全裝進(jìn)褲子口袋里，準(zhǔn)備下午去玩具店買F-15。一想到心愛的F-15終于可以拿到手了，他非常開心地吹著口哨上學(xué)去了。羅伯特走在路上發(fā)現(xiàn)玫瑰花開得好紅，紅得像麗莎的臉蛋一樣漂亮。想到麗莎，他不知道為什么她有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

在教室里，羅伯特一天的心思都放在那架F-15上。好不容易才等到放學(xué)，誰料尤金太太突然宣布說：“麗莎得了肺炎，住院治療需要很多錢。她爸爸自從S紡織廠倒閉后就失業(yè)了，家中生活很困難，希望大家能幫忙捐點兒錢。請同學(xué)們回家后和父母商量一下，捐多捐少都沒關(guān)系。”

“肺炎嚴(yán)重不嚴(yán)重？得了肺炎會不會死？”一個女孩問。

“可能?！崩蠋燑c著頭答道。

麗莎可能會死？羅伯特聽了禁不住打了個大寒顫。要是麗莎死了，豈不是永遠(yuǎn)見不到她了嗎？豈不是就像爸爸一樣了嗎？呃！天呀，麗莎，你不能死，不能死，絕不能死！羅伯特摸了摸褲子口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三步兩步地沖到講臺前，把錢全都掏了出來。他把錢交給尤金太太，說：“給麗莎治病?！?/p>

“哦？”老師愣了一下說，“最好先回去跟你媽媽商量一下?！?/p>

“我媽媽不知道我有這么多錢。這些錢——都是——都是——我存著準(zhǔn)備買F-15用的?！绷_伯特一提到F-15就想哭。

“羅伯特，這些錢你存得很不容易，你要全捐給麗莎？”

“……”羅伯特點了點頭就趕緊轉(zhuǎn)身跑出了教室。一出教室，他的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涌了出來。他怕老師再多問兩句自己就會改變主意。他是多么喜歡那架F-15呀！可是他也很怕麗莎因為沒錢治病而死去。想到F-15，想到麗莎，他一路傷心地哭著回了家。

麗莎還是死了。班上的黑人孩子里只有羅伯特去參加了她的葬禮。本來羅伯特也擔(dān)心去白人教堂會被人攆出來，可是為了跟麗莎說最后一次“再見”，他還是鼓足勇氣跟尤金太太和十幾個白人同學(xué)一塊兒去了。他們在小教堂里剛坐下來，麗莎的爸爸和老師說了兩三句話就朝羅伯特坐的地方走了過來。羅伯特緊張極了，生怕這個高大的男人要來把他趕出教堂。以前麗莎不是說過她爸爸最討厭黑人嗎？他的心怦怦地跳得很厲害，趕緊低下了頭。

“羅伯特！”

一雙大手重重地壓在了羅伯特瘦小的肩上，嚇得他全身發(fā)起抖來。他滿懷驚恐地抬起頭來應(yīng)道：“先生？”

“麗莎的媽媽和我想請你在儀式完畢后代表小朋友們?yōu)辂惿鲮`出殯，行嗎？麗莎在家常說你好，尤金太太也告訴我你把辛苦積攢的錢全捐給我女兒看病了。謝謝你，好孩子！謝謝你，哦，謝謝你，孩子——你——”麗莎爸爸的喉頭哽住了。他一把將羅伯特緊緊地抱在了懷里。羅伯特沒想到父輩的擁抱竟是這么親切溫暖，他更沒想到擁抱他的竟是麗莎的爸爸。他仿佛看見了麗莎紅紅的臉笑著，友好地向他伸出了雙手，他禁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雪茹選自《課外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