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霄
有人評論說:葛劍雄是典型的80年代人。在歷史系畢業(yè)生吳恒眼里,葛劍雄則是一位“潮人”。他向廉政瞭望記者透露,葛劍雄是復旦最早使用空調、電腦和攝像機的老師,但奇怪的是他從來不用手機,因為害怕被控制。在這個拇指社會,利用技術、但不想被技術裹挾是他的生活準則。
和葛劍雄同為著名地理學家譚其驤的門生、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周振鶴對記者說:“葛老師是個聰明人,執(zhí)行能力很強,聽說他半夜一點多都在發(fā)微博?!?/p>
“較真”亦是葛劍雄的一大性格特點,對待學生出國留學的推薦信,葛劍雄會親自為學生寫。復旦中文系老師嚴峰這樣評價他:“人家名流做圖書館長,只是榮譽性的安排,但葛老師60多歲來當館長,是動真格玩命干的”。
過去六年,葛劍雄連續(xù)兩次當選全國政協(xié)常委,進入公共舞臺,廣泛對各種議題發(fā)問、質疑、諫言,質問教育部長研究生考試泄題事件,是有關他的標志性新聞。
雖然愛發(fā)表意見是葛劍雄的一大性格特征,但在他的敢言理論里,有著重要的一條:“不越界,注意紅線,和留有余地”,這樣的紅線哲學令他以批評者的身份在體制內(nèi)游刃有余。他被一些人認為很有“政治智慧”。
亮相公共空間的他,也曾多次被爭議所包圍。2008年時,復旦大學接受委托,設計建造中華文化標志城,他是這個項目的首席專家,引來一片罵聲。2011年,方舟子向復旦舉報著名歷史學者朱學勤涉嫌論文抄襲,埋怨葛劍雄不盡職追查,網(wǎng)上對他的質疑聲更是不斷。面對這些紛雜的批判之聲,他在媒體面前不疲于解釋,也坦言心里確實不痛快。
復旦大學圖書館副館長楊光輝在接受廉政瞭望記者采訪時表示:“知識分子往往局限于有限的專業(yè)視角中,但葛館長可以跳出這一塊,對廣泛公共生活的介入,打開了他的學術眼光,看問題的思路和高度就會不太一樣?!?/p>
葛劍雄訪談錄:
一個健康的社會多數(shù)人是不關心政治的
政協(xié)常委有多管用
廉政瞭望:您提出規(guī)范離任領導人待遇的議案最近得到了中組部的回復,是怎樣的初衷促使您提出這樣在外界看來很“大膽”的提案?
葛劍雄:這也不算很大膽,任何提案和意見只要不違背憲法和政協(xié)章程,就沒什么好顧慮的。
現(xiàn)在離任的國家領導人越來越多,另外我也了解到一些地方確實存在對他們的待遇越搞越高,他們身邊的家人利用他們的地位謀取私利的情況也是有的。我還聽到民間有一些議論,說一些退休官員待遇有多好。我其實認識一些人,他們中個別人的待遇沒那么好。所以,國家應該制定一個標準,離任領導人對國家有貢獻,應該享受到比較好的待遇,但得有一個透明公開的規(guī)范,比如哪些待遇是給他們自己的,不是給家人的;再比如,也沒必要離任領導人的工作待遇都保留,他不工作了,還保留什么?也不是所有安保待遇都有必要保留。
廉政瞭望:您已經(jīng)擔任了六年的全國政協(xié)常委,政協(xié)常委是不是比一般的政協(xié)委員說話管用?
葛劍雄:全國政協(xié)常委并不是有些人想象的那樣,有近300位。全國政協(xié)委員2000多位,每年開一次大會,政協(xié)常委每個季度還要開一次會,有時候還要參加一些研討會,視察活動等,在京內(nèi)的常委活動比較多,我們京外的活動少一些。但擔任上一屆政協(xié)常委時,我也有出訪臺灣,在地方上我們也列席上海政協(xié)的活動,如去湖南考察等。應該說,政協(xié)常委起到的作用大一些。
廉政瞭望:政協(xié)常委提案是不是更方便?怎么和有關部門溝通?
葛劍雄:溝通的方式和渠道有很多種,對口部門對口聯(lián)系。有的是書面答復,有的是當面討論征求意見。有一次我提出了一個有關信息浪費的議案,工信部的人打電話過來找我溝通;有關身份證信息的提案,公安部派局長和處長來和我談了兩次;關于對外文化方面的提案,孔子學院邀請我到他們總部了解情況。
城鎮(zhèn)化不能替代戶籍改革
廉政瞭望:之前您的一些提案引發(fā)過一些爭議,比如特赦,您怎么看那些攻擊您的人?
葛劍雄:我的提案都是經(jīng)過調查的,有的政府表示做不到,這種情況,一般我會想著以后繼續(xù)提。
還有就是我認為以后條件成熟就可以做到。像以前我提過的節(jié)假日高速公路免費通行,交通部剛開始不同意,認為于法無據(jù),但是兩年之后實施了。就特赦而言,我始終還是堅持。國家從治理角度講,不能只有嚴沒有寬,特赦是國際通例,中國歷史上也有過。我希望未來可以推行,中國憲法上規(guī)定國家主席有特赦權,特赦不僅僅應該用在政治領域,對民事領域也應該試用。
廉政瞭望:這些議題的觸角都很廣,生活中是不是經(jīng)常注意到社會出了哪些問題?
葛劍雄:這是種積累,我們做這個工作就不能僅僅局限在自己的本職上,我的本職工作——教學的事情用不著中央政府解決。我提出的都是全國普遍存在的情況或者重要的問題,一般都要經(jīng)過調查了解,沒有把握我是不會提的。我常說提案應該不大不小,大的比如改革開放,你也提不出什么,我們個人就拾遺補缺,而太瑣碎的事情,用不著以提案的形式。
廉政瞭望:您曾提出改革戶籍制度,消除城鄉(xiāng)的身份限制。這項改革的根本是要解決什么問題呢?
葛劍雄:戶籍制度改革的要害不在于戶籍本身,而是戶籍上面附帶的社會保障和福利,這個方案我早就提過了。戶籍本身只是反映居住的狀態(tài),這是一個管理的問題。但是現(xiàn)在戶籍問題解決起來很困難,北京上海戶口為什么這么值錢呢,就是和戶籍所附加的身份和福利有關系。這部分應該區(qū)分開來,凡是中央政府給的權利,比如社會的基本保障、義務教育,不管哪個地方的戶籍都應該享受。但是地方政府附加的地方福利和待遇,什么人能享受,應該有個規(guī)定,這個門檻也是公正公開的,權利和貢獻要聯(lián)系起來。
廉政瞭望:城鎮(zhèn)化戰(zhàn)略是否能配合戶籍制度改革,成為一個解決人口問題的機遇?
葛劍雄:關于城鎮(zhèn)化的報告和報道都太以偏概全了,說好的,說壞的都有,但不能把城鎮(zhèn)化的弊病推到城鎮(zhèn)化本身,城鎮(zhèn)化是不可抗拒的。城鎮(zhèn)化是城鎮(zhèn)化,戶籍是戶籍,不城鎮(zhèn)化,戶籍也是可以改革的。我早就說,戶籍只要把登記和福利,身份剝離就可以。
有能力就批評
廉政瞭望:您說一個健康的社會大多數(shù)人是不關心政治的,那您認為中國人到底是太關心政治還是太不關心政治?
葛劍雄:正常的高層社會管理是少數(shù)人的事情,一般人沒辦法判斷,大家都來關心反而是壞事,老百姓就關心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比如我的醫(yī)保問題,不要那些過大的問題,你管不了的。
廉政瞭望:您在微博和網(wǎng)絡都很活躍,但為什么卻不用手機?
葛劍雄:我覺得用手機對我不方便,增加麻煩。我不愿意用手機隨時被人家擺布,比如你要采訪我,你先給我發(fā)郵件,我和你約時間。我為什么要你電話打過來,我當場回答呢?也許退休了我就用手機了,但現(xiàn)在我不用。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和家人都不用手機。我到交通不便的地區(qū),會帶個手機,但這個手機只發(fā)郵件,不打電話。
廉政瞭望:不少媒體稱您為“葛大炮”,您感覺自己是一個鋒芒畢露的人嗎?
葛劍雄:我不覺得我鋒芒,現(xiàn)在媒體說我是大炮,這是誤解,我提的意見都是很謹慎和理性的,都是講究妥協(xié)的,沒什么過分的。人家說我質問教育部長,部長有什么不能質問的呢,我只是代表我們小組的委員,而且我的意見沒什么過分的,媒體往往夸大了一些事實。
大家可能有種錯覺,我發(fā)表意見的范圍比較廣。我有能力發(fā)表自己認為正確的,發(fā)表了又對社會起到積極作用,那我就發(fā)表,有些領域我是很少發(fā)表意見的。有些事情碰不到,碰到了的話也會(提意見)。比如有一次在廣州白云機場,我認為他們的收費比較高,我就坐在機場寫了一篇文章,后來就登了。我會批評,但我得有把握。比如高鐵、春運,我都批評過,我有能力就批評。
廉政瞭望:您說您有雙重人格,是源于體制內(nèi)人的通病?為什么?
葛劍雄:除了反政府,一般人表達自由意志,政府不應多管,這樣搞得人家都不能說真話。我也有雙重人格,不可能完全做到隨心所欲,有些真話在一定場合就不說了。不讓自由發(fā)言,不要人性自由表達出來,這就是雙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