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的氣節(jié)

王愛軍

在燦若星河的北宋詞壇，周邦彥絕對稱得上是其中十分耀眼的一顆，有人甚至稱他是“詞中老杜”——寫詞人中的杜甫。他的才華沒的說，但他的氣節(jié)卻頗多非議，因為他的升官，有強烈的拍馬屁嫌疑。

事情發(fā)生在元豐六年（1083），周邦彥年僅28歲，還是一名在太學(xué)讀書的大學(xué)生。此時大宋王朝處在王安石改革大潮風(fēng)起云涌之時，年輕的周邦彥大約感到熱血沸騰，于是滿懷激情地寫下了一篇《汴都賦》，并將它進獻給了神宗皇帝。這篇詩賦，長達七千余字，寫得非常漂亮，近代國學(xué)大師王國維評價說：“《汴都賦》變《二京》、《三都》之形貌，而得其意，無十年一紀(jì)之研煉，而有其工。壯采飛騰，奇文綺錯。兩劉博奧，乏此波瀾;兩蘇汪洋，遜其典則?！彼紊褡诳吹竭@篇頌揚盛世、謳歌改革的作品很是激動，召周邦彥赴政事堂親自接見，鼓勵一番后，任命他為太學(xué)正，相當(dāng)于訓(xùn)導(dǎo)主任，周邦彥由此從一名太學(xué)生，搖身一變而成為管理太學(xué)生的官員。

這還不算完。元祐二年（1087），周邦彥因為改革派的倒臺而被外放為官，經(jīng)歷了整整十年“浮沉州縣”“漂零不偶”的生活，就在他感到郁郁不得志之時，元符元年（1098）六月，重舉改革大旗的宋哲宗讀到了《汴都賦》，深受震撼，下詔召見周邦彥，“使誦前賦”，于是周邦彥寫下了《重進〈汴都賦〉表》，再次進獻給皇帝，哲宗提拔他為秘書省正字。

憑借一篇文章，升了兩次官，難免讓人羨慕嫉妒恨，誰見了都有酸酸的感覺，不過這種大唱贊歌的溜須之舉，又很讓文人們所不齒，事實又是如何呢？《汴都賦》里道出了周邦彥寫作的動機，他在這篇賦的開頭寫道：“彼三國割據(jù)方隅，區(qū)區(qū)之霸，言余事乏，而三都之賦，磊落可駭人，到於今稱之。矧皇居天府，而有遺美，可不愧哉！”意思說，三國時國家分裂，《三都賦》卻可流傳，為人稱道，現(xiàn)在天下統(tǒng)一，卻沒有這樣一篇詩賦來歌頌，實在讓人慚愧，那就讓我來獻上它吧。原來年輕氣盛的周邦彥寫作《汴都賦》，本意就是要和《三都賦》一較高下。

這樣說如果有人覺得牽強，那么后來的事則是更好的證明。

宋徽宗時，有一陣子他接連收到大臣們看見了白鹿、赤兔、蒼鳥等祥瑞的奏報，借此稱頌太平盛世。這不過是某些人拍皇帝的馬屁而已，可徽宗卻很開心，他想這事不能只管自己偷著樂，而要讓萬民盡知，與民同樂，當(dāng)然最好的方法就是寫成歌曲，廣為傳唱，由此他想到了流行樂的大家周邦彥。

一天，徽宗召見宰相蔡京，對他說：“最近祥瑞沓至，可以把這件事讓樂府廣泛傳播。”蔡京心領(lǐng)神會，立刻找來主管樂府的周邦彥，傳達了皇帝的最新指示。照理說，皇帝交辦了任務(wù)，應(yīng)該歡欣鼓舞才是，因為你就是有心想拍皇帝的馬屁，也未必就能找到合適的機會，現(xiàn)在機會送到了眼前，那自然是走過路過不能錯過。不料，周邦彥臉上卻沒半點高興的神情，反而嘆了口氣，回絕說：“某老矣，頗悔少作?！蔽覛q數(shù)大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后悔年輕時寫那些輕佻的作品。這樣的回答，讓徽宗和蔡京一臉烏云。這事引起了周邦彥一個同僚的注意，他素來與周邦彥不和，于是留心他的行蹤，不久他就向蔡京打了個小報告，說某天周邦彥出席一位王爺?shù)难鐣?，在酒宴上?dāng)場給一個歌妓賦了一首詞。蔡京如獲至寶，當(dāng)即上奏給徽宗，徽宗很是惱火，立刻把周邦彥貶出京城。

王國維對周邦彥為人的風(fēng)骨極為稱道，他在《清真先生遺事》中說：“蓋文人脫略，于權(quán)勢無所趨避?！碑?dāng)初周邦彥受到宋神宗的賞識，但在太學(xué)正的職位上一待五年，他也沒想去跑跑皇帝的路子，只是“益盡力于辭章”，埋頭于文學(xué)創(chuàng)作，自得其樂。宋哲宗讓他再進《汴都賦》，他也沒有因此夤緣求進，“雖歸班于朝，坐視捷徑，不一趨焉”。周邦彥雖然二十幾歲就得到了皇帝的認可，但一生也沒做過什么大官，甚至到了晚年，因為不肯為皇帝溜須拍馬，不愿依附權(quán)臣蔡京，十年間經(jīng)歷了三次外放。

南宋文學(xué)家樓鑰曾經(jīng)感慨說：“蓋其學(xué)道退然，委順知命，人望之如木雞，自以為喜?！边B皇帝的馬屁都不肯拍，在旁人看來真的有些呆若木雞，但從中卻讓我們看到了周邦彥的文人氣節(jié)，這或許正是他的詞流傳千年而熱度不減的真正原因吧！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