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寧
一
女兒生孩子前,我就做好了長期伺候女兒以及小外孫的準備。女兒生產(chǎn)前一個月,我就去女兒家。女兒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上海工作,三年前,她和女婿一起買了房子。
到了女兒家,我買了一些嬰幼兒用的小毯子小衣服之類,花了六百多元。這個花銷,女兒說給我報銷,但是,最終還是沒有給我一分錢,就像當初我剛來,女兒說要給我報銷車費。我說我自己還能買不起車票啊,不用報銷。于是,女兒也不吭聲了。
孩子生下后,我每天買鯽魚、買烏雞給女兒補養(yǎng)。我來的時候從家里帶了兩千元,給孩子買東西花了六百多元,剩下的一千三百多元不到二十天花了個底朝天。再次買菜的時候,我在家里磨磨蹭蹭地一直沒有去,因為我衣袋里僅剩兩元多錢,這點可憐的錢能買什么呢?女兒見我一直拖延著沒有去買菜,很奇怪:“媽,你怎么還沒有去買菜???”我支支吾吾地說:“嗯嗯,我馬上去!”,讓當媽的主動問女兒要錢,真的很難開口。我就裝作擦客廳的地板,其實干活是個樣子,我在心里想著該怎么辦!該怎么辦呢?一分錢難死英雄漢,更能難住我這下崗多年的老太婆。
女兒見我擦地,覺得不可思議:“媽,我怎么看你今天有點不對頭啊,這地板早晨你不是已經(jīng)擦過了嗎,怎么現(xiàn)在還擦???”沒有辦法,我只得實話實說,女兒聽完后,笑著拍手道:“媽,沒有錢買菜,你直接說就是,還假裝拖地什么的,真夠有意思的!”說完,從錢包里拿出一百元給我買菜。
冰箱里沒有雞蛋了,我買些雞蛋,又買了條鯽魚,家里的大豆油也不多了,其實昨天就應該買大豆油,但是衣袋里的錢實在不夠,于是我又買了一桶豆油,還買了幾樣青菜,這樣下來,一百元花得剩不到十元。
第二天該買菜的時候,我又是拖延時間沒有去,因為不到十元錢根本買不了什么菜,只能買兩樣青菜而已。但是,女兒在坐月子,需要大補,不能全吃青菜吧。 女兒見我磨蹭著不愿意去買菜,就問道:“媽,你怎么還不去買菜???”我嘆口氣沒有說話。女兒問:“不是又問我要買菜錢的吧?”我說道:“還真讓你猜對了, 就是需要買菜錢?!迸畠罕牬笱劬Γ骸白蛱觳皇墙o你一百了嗎?花完了?”“沒有花完,還剩幾塊錢呢,我給你算算啊,一桶大豆油就是六十多,還有一斤雞蛋,還有鯽魚,還有青菜!”女兒不耐煩地說:“別算了,我還不相信你嗎?”說完,去臥室抽屜里數(shù)出兩千元交給我:“媽,你別見錢多了就亂花啊,你女兒的日子現(xiàn)在是好過多了,可是,還有房貸沒有還完,所以啊,過日子還需要精打細算的。另外,你也不要貪污買菜錢哦,聽我同事說,她家保姆經(jīng)常買菜缺斤短兩以及以次充好,就是為了從里面扣點錢。當然了,你是我親媽,我相信你不會這么做的!”女兒說的時候,嘻嘻哈哈地像開玩笑,但是,誰又能保證她不是以開玩笑的形式在提醒我別克扣錢呢?我一陣心寒,什么都沒有說就出門了。
二
走在路上,我掏出手機給老伴打個電話,老伴因腦血栓住過醫(yī)院,他的血壓也高。我像往常那樣問:“老伴,降壓藥吃了嗎?別忘記吃了??!”老伴遲疑了下,說道: “只要注意點,降壓藥吃不吃無所謂!”我嚇了一跳:“別瞎說,高血壓可不是鬧著玩的,降壓藥必須每天按時吃,不能斷了!”老伴沒有吭聲。我腦子一閃,立刻想到一個問題:“是不是降壓藥沒有了?”老伴說道:“是沒有了,我再買就是,你別操心了!”可是,他拿什么買呢?原以為我來這里,女兒能給我些錢,我就可以打到老伴的銀行卡里供他買長期服用的藥,可是,女兒不但不給我錢,我?guī)У囊稽c錢也花了個精光。人年齡一大,怎么這么難呢?掛了電話,我的眼淚流了出來。過了好一會,我才把心情整理好,然后去菜市場買菜了。
我以前在老家做月嫂,雖然是小城市,但是,我每個月依然能掙四千元左右,雖然辛苦點,但是人年齡大了有點錢心里踏實。例如老伴腦血栓住院,我們花的就是自己的錢。如果不是我打工有點積蓄,老伴的住院費都成問題。
如果我不伺候女兒,我仍在我們老家打工當月嫂,老伴的降壓藥怎么會因為沒有錢買而斷了?想到這,我又想流淚。
回到家,女兒見我紅紅的眼,立刻問:“媽,你怎么了,哭了?”我告訴她一粒沙子迷住眼,我揉眼揉的!女兒聽我這么說,放心了:“這就對了嘛,我想也不至于。你想想,住在女兒家這么漂亮的房子里,吃得好,住得寬敞,還能有啥煩心事???”我在心里苦笑:有啥煩心事?煩心事多著呢!
吃飯的時候,我問女兒:“上海一般月嫂的工資多少?”女兒說道:“聽我同事說,月嫂也分等級,那種好的,一個月得一萬多,就是一般般的,每月也得七八千 吧!媽,你問這干嗎?不是想讓我給你開工資吧?我可和你說了,我只能管你吃住,工資是沒有的,你想想啊,我和林凡(我女婿)兩人每月工資加一起,也就是兩萬多點,別看工資好像不少,但是,這錢在大上海不禁花??!還有,我們每月還房貸就得七千多,另外,還得生活費什么的,每月還得給孩子存點教育經(jīng)費,這七七八八地算下來,我每月就不剩錢了?。 蔽艺f道:“誰想你的工資了?我就是閑聊而已”。
吃完飯在廚房刷洗碗筷的時候,我生氣地想:別在我面前哭窮了,你三天兩頭網(wǎng)購,衣服、化妝品什么的堆了那么多,每月光網(wǎng)購的錢就能花兩三千,就不想想給你爹寄點錢?他早被單位買斷工齡了,買斷工齡的錢被你上學花了一半,剩下的幾萬塊還不是給你買房的時候贊助你了?
三
有天晚上,我和女兒看電視的時候,有檔節(jié)目講述“啃小”,就是一些父母給女兒帶孩子的時候,向兒女要工資,兒女對這種現(xiàn)象稱之為“啃小”。談起這個話題, 電視上的幾個受訪的小年輕都很郁悶,說是父母不理解他們,如今生活壓力這么大,消費這么高,父母不能幫助也就算了,還這么“添亂”真不應該。看這電視的時候,女兒對我豎起大拇指:“還是我媽最好了,一點不啃小,給我看孩子不要工資!”我笑笑沒有說話,心里想,我倒是想要工資,只是我這個當媽的沒有臉張開口而已,你這做女兒的也不自覺,我有什么辦法?
電話中,老伴告訴我向鄰居借了些錢買了降壓藥,以后會按時吃的,然后叮囑我別擔心他,踏踏實實給女兒帶孩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父母總是想著孩子,與此對應的是,一些身為子女的人腦子里想的總是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父母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些困難。例如,如果女兒戒掉一半網(wǎng)購,把省下的那部分錢給他爸爸花,我和他爸爸也不會為了買藥而發(fā)愁。
借人家的錢總得還啊,過日子總不能老借人家的吧?女兒生完孩子的第三個月,我回家了。女兒央求我繼續(xù)給她看孩子:“看到上幼兒園即可,到時候,我讓孩子上全托?!鄙嫌變簣@還得三年,怎么可能?女兒非問我什么原因回家,我說身體不好,干不動了。如果在這病倒,上海這邊看病挺貴的,別給你們增加負擔了。我這么說,女兒才算放我回家。
回家后的第二天,以前服務過的客戶就給我打電話,給我介紹到她表妹家當月嫂,每月工資四千三。
后來,老伴在電話中不小心講漏了,說我還在當月嫂呢。女兒立刻火了,當即就給我打手機:“我的產(chǎn)假還有兩個月就要休完了,你不給我?guī)Ш⒆泳尤怀鋈ゴ蚬ち耍?你這不是故意刁難我嗎?親媽都不幫我還有誰幫我?”我說道:“你公公婆婆都退休了,都拿著退休工資,以后讓他們幫助你看孩子就行了,他們不是一直積極主動地要給你們看嗎?”女兒說道:“媽,你怎么這么糊涂???現(xiàn)在兒媳婦有幾個能和婆婆相處好的?婆婆來這帶孩子,不是給我添堵嗎?不行,媽,你不能鉆進錢眼里,你必須給我?guī)Ш⒆??!蔽夷托恼f道:“女兒,我和你爸爸兩個下崗工人把你培養(yǎng)成大學生,已經(jīng)相當不容易了,我實在無法盡義務了!”說完,我掛了電話。
我不想當兒女怨言很大的“啃小族”,我只是想盡最大的努力讓我和老伴能活得有保障一些有自尊一些,我知道不給女兒看孩子,女兒對我很有意見。對不起,女兒,媽媽實在顧及不了那么多了,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