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紙
玉兒,再等我兩年,好嗎?兩年后,我一定天天和你在一起……”他摟緊她,巧妙而小心地沒有讓“離婚”這個詞吐出口,輕輕的,他很艱難地在她的耳邊說出這句話。
他覺得自己是在說謊,可是,不這樣說又能怎樣說呢?
她感到他是在用這種模棱兩可的話敷衍她。
“兩年了,其實,幾乎天天在一起,何必這樣說呢?”想了想,她終于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她清楚他與他的妻子早就沒有愛了,她也清楚他不會與他妻子離婚,所以沒去問這句話的具體含義。
“關(guān)鍵是我們相愛,這就足夠了?!背酥猓€有什么聊以自慰的呢?
她從他對工作、對朋友,以及對自己的態(tài)度上,看出了他是一個很負責(zé)的男人——這一點使她感到有無限的希望,同時又有無比的絕望。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前,一只手溫柔地從他的耳背滑到頸脖,然后,在他的胸口上捶了幾下,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幾捶中,究竟揉合了幾分愛和幾分恨。再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直了直身子,仰起那張美麗的臉,對他說:“明天是你的生日,今天我想送你一件禮物?!?/p>
他愣了一下,捧起那張美麗的臉,輕柔地問她:“哦?它可是我有生以來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禮物,是什么呢?”他一邊問,一邊就想家里的那位。
他們認識半年就倉倉促促地結(jié)了婚,女兒也急急忙忙地來到了世上。十年來,兩人都為對方買過東西,送的時候卻沒那么鄭重其事,拿的人也認為是理所當然,根本沒當什么“禮物”去送和接受。
所以沒有多少欣喜,也沒有多少感激,一切都那么平淡——從客廳到廚房,再到臥室里的性生活。
更為奇怪的是,妻子從未在他生日那天送禮物給他——以前他從未注意這些生活末梢,今天偶爾拾起,才發(fā)現(xiàn)不知是誰,早已疏忽了。他這時突然在心里嘣出一句責(zé)怪來:她有些不懂得生活!想到這,他似乎找到了他倆平靜得有點沉悶的生活背后的答案,也找到了他感激即將得到的這份禮物的理由。
他總是這樣:在妻子的床上就想到她,在她的床上就想到妻子。她們成了壓在他心頭的兩副擔子,他拼命而小心地保持著平衡,他沒有了甩掉它們的力氣。
“唉,我大概是中邪了!”他無數(shù)次重重地、無可奈何地嘆過氣。
“送一塊可以為你避邪的玉佩吧,這是我奶奶送給我的吉祥物,我上大學(xué)那年,她把它送給了我,說是帶上它走遠門可以避邪。明天,我去換一根紅線給你系上?!彼豢跉庹f完這些。
其實,一開始她想送給他的禮物并不是這塊玉佩。這塊玉佩是奶奶送的,早已戴在了她的身上,而且這幾年的確沒出什么大事。盡管她不相信消災(zāi)避邪之類的說法,但聽了他的嘆息后,她還是這樣對他說,不由自主地從脖子上取下來,送給他。
他接過玉佩,小心地放入上衣口袋里,便低下頭,不自然地去撥弄手腕上一串潔白的牙雕珠子串成的手鐲。
那是他信佛的母親在廟里求得的吉祥物,他曾經(jīng)把它送給過妻子,可妻子嫌它與她戴著的首飾不配,就隨手丟在了女兒的玩具柜里,他馬上像寶貝似的撿起,還隨口罵了一句妻子:“這德性!”
從此,這手鐲便一直戴在他的手腕上。
他輕輕地把它取下來,就像傳說中相愛的人剪一縷頭發(fā)相贈也覺得情深意長一樣。她小心得近乎有點莊重地接過這串手鐲,爾后,戴在她潔白而又柔潤的手腕上。
看著全身從不戴任何金銀首飾的她如今取下玉佩,戴上手鐲,愈加顯得簡單、文靜而純情,他拉起她的手腕,輕輕一記長吻。
生日過后的第二天,他到她的住處,呆了一夜。臨睡時,她拿出一根絲線對他說:“那塊玉佩呢?拿出來我?guī)湍愦┥习桑腥俗约翰粫鲞@類啰嗦事的。”
他動了動,想要說什么,終于什么也沒有說。
她便去拉他脖子上的紅絲線,拉出那塊玉佩來,睜大眼睛,問:“你自己穿上掛上啦?”她拉出紅絲線,發(fā)現(xiàn)紅絲線上沉甸甸的,掛著兩塊玉佩。
她抿了一下嘴,馬上若無其事地把它放回去。
他立即察覺了她的變化,急得一下子找不出話來,想了很久,他才老老實實地說:“昨天生日,妻子也送了我一塊,怕引起她懷疑,所以,兩塊我都戴上了……”
她默默地聽完他的解釋,沒有說什么。然后借口還有事,拒絕了他的纏綿,側(cè)著身子背朝他。
他并不太在意,只當是女人爭風(fēng)吃醋的毛病,心想過幾天自然會沒事的。
第二天,他照例趕到她的住處。鄰居開門出來,告訴他,她剛走,臨走時讓把一封信轉(zhuǎn)給他。
他接過來一看,上面只有兩行字:
也許你已習(xí)慣對愛兼收并容,但我實在無力使自己繼續(xù)沉醉在原來那份自以為是的愛情中了。
他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一連幾天,他無法定下心來讀完一份文件,公司的事全交給了助理,自己成天開著車滿城亂轉(zhuǎn),徒勞地不斷地給她打電話。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兩個多星期。一天晚上,他妻子摸摸他脖子上掛的兩塊玉佩,問:“有一塊是你生意場上的朋友送的?”
他不經(jīng)意地點頭稱是,因為他曾經(jīng)對她這樣說過,那是為了防備萬一有一天戴上她送的玉佩,他不知怎么說。他不想讓妻子覺得突兀,所以,提前埋下了伏筆。
頓了頓,妻子緩緩地說:“戴兩塊玉佩不好看,顯得累贅,反正我是隨便在商店里買的,不值幾個錢,還是把我送的那塊取下來好。”
此后,他兩塊玉佩只戴了一塊——妻子送的那一塊。此后,他倆開始了漫長的冷戰(zhàn)狀態(tài)。他總是夜半歸,天明去,在觥籌交錯的應(yīng)酬中消磨大半的時間。
又到了周末,妻子約女友去商場買衣服,他忍著劇烈的胃痛坐在電視機前想看一會兒電視,妻子前腿已邁出了家門,扭過頭沖著他沒好氣地吩咐道:“女兒下星期要考試,別讓電視開得太久了!”
他干脆把電視關(guān)了,站起來,隨即拎了件衣服,走出了家門。
回到家時,女兒正在上網(wǎng)玩游戲,她說:“爸,剛才有個阿姨來過,送了一包文件給你,還帶了一小盒東西,放在桌上?!蹦抗鈪s始終沒離開過屏幕。
“是她!”他覺得心都快跳出來了,趕緊走到桌子邊,拆開那一小盒東西看時,見三盒胃泰沖劑和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經(jīng)理:
聽說這種藥效果不錯,您先試一個療程,但一定要堅持天天服用。
陳娟
他想起來了,是辦公室的陳小姐,那個經(jīng)常在應(yīng)酬時幫他接過酒杯的女孩——一個同她一樣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他很快有種給她打電話的沖動。可想了想,他還是把話筒擱下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掛在他脖子上的那塊玉佩開始發(fā)揮作用了。
“我中邪了?!彼乖谏嘲l(fā)上,摸著那塊玉佩,想。